“找到了?”
贺兰尤不耐烦死地追问,一步上前,血瞳落在了那书页上。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来历让这古板判官如此失态。
判官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维持声音平稳:
“贺兰大人,此魂……生前并非凡人!”
他手指点在那散发金光的名字上,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号:
“穆清源。”
“天界戍卫南天门的,昭武将军。”
贺兰尤血瞳骤然一缩。
判官的声音沉重,继续念出那触目惊心的判词:
“因触犯天条,罪无可赦……被剔去仙骨,打落堕仙台,仙躯尽毁,记忆全消。”
“……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着的小蓝,又看向贺兰尤,声音艰涩:
“目前来看,他如今这缕残魂得以存续,皆因外力强行逆天改命……”判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小蓝,又迅速移开,满是疑惑。
贺兰尤沉默。
血瞳低垂,目光落在“穆清源”三字,又缓缓移到那胆小鬼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片刻后,一声冰冷嗤笑打破了死寂。
“呵……”
贺兰尤抬起头,血瞳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暴戾和荒谬,他指着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蓝色光晕,对着判官,也像是自言自语,难以置信:
“……就这?就这个连风都怕的胆小鬼……”
他顿了顿,血瞳中寒光暴涨,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你告诉我,他曾是天界将军——”
“穆清源?!”
息烽山一战,以弱胜强,屠灭十万妖邪,一战成名。自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天界千年不遇之将星奇才,威震寰宇。
如今,仙骨被剔,罚入堕仙台,受千刀万剐之刑……
贺兰尤目光猛地扫向地上蜷缩的小蓝,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小蓝的魂体洞穿,声音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戾气:
“你信吗,嗯?”
什么神仙能混到这副田地?
地上,小蓝魂体剧烈波动,死死闭着眼,拼命摇头,细碎的呜咽声溢出:“不……不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本能地抗拒那个辉煌而陌生的名字,那名字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更深重的恐惧和毁灭。
即使他毫无记忆,也足以让他的魂核深处泛起撕裂般的幻痛。
他只想消失掉。
贺兰尤凝视着小蓝这副被吓破胆的样子,胸中那股被荒谬现实点燃的邪火越烧越旺。他猛地转向判官,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呵……好一个天界正法!”
他一把抓起那本散发着金光的命簿,动作粗暴得几乎要将他身世那一书页撕裂,“这破烂东西,留着何用!”
话音未落,他五指猛地一收。
书页在他魔息撕扯下,竟如同脆弱凡纸,被撕成无数碎片……纸屑就像是被惊散的萤火虫,在判官殿内四散飘飞,然后迅速黯淡,湮灭。
判官惊骇欲绝,失声喊道:“不可!那是……”
“闭嘴!”
贺兰尤血瞳一瞪,狂暴的魔压如同巨手,瞬间扼住判官后续的话语,将他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目光重新落回地上那团被吓傻了的蓝色幽魂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疯狂决绝。
“本座不管他曾经是谁,”
他声音如金铁交鸣,在大殿中回荡,宣告着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如今,他就是一个怕疼的胆小鬼。”
“是鬼,就能投胎。”
他弯腰,再次将小蓝拎了起来,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那步伐坚定迅猛,席卷着踏碎一切的气势。冰冷话语像是最后通牒,狠狠砸在僵硬如雕像的判官耳边,也砸在这冥府森严的法则之上:
“本座今日,非逆了这天道!”
“挡我者,”
“死!”
贺兰尤拎着小蓝,裹挟森冷魔气,一步踏上了奈何桥。
桥下是忘川河水,翻涌着无尽哀嚎,气息腥甜腐朽。
过了桥,便见一位身着素色布衣的容慈老妪,正守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中药汤翻滚,散发出令人心神恍惚的奇异香气。
孟婆抬起头,眼中闪过探究,她微微一笑,声音温和:
“老身这孟婆汤,温养神魂,忘却前尘苦楚,你要不要……也尝一尝?”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小蓝。
贺兰尤脚步一顿,戾气翻涌,对孟婆的试探极为不耐,厉声道:
“不能喝!”
他下意识地将小蓝往身后带,仿佛那翻滚的汤药是什么剧毒之物,语气不善:“这玩意儿一下去,他就忘得一干二净,来世浑浑噩噩,本座还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孟婆脸色微妙起来,轻声问:“魔君大人……要找他?来世寻他,是为何故?”
这一问,到把贺兰尤问懵了。
为何?
是啊,为何?
送他去投胎,不就是为了彻底摆脱这个麻烦吗?不就是为了让他重新开始,不再纠缠于这痛苦的前尘吗?为何自己潜意识里,竟笃定地认为,即便他投了胎,自己也要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去处?
甚至……要去寻他?
这个念头是如此突兀,不合逻辑,却又如此清晰地盘踞在他意识里,以至于他脱口而出。
血瞳中闪过躁动,还有一丝罕见的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暴戾掩盖。
贺兰尤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孟婆,拎着小蓝就要强行过桥。
孟婆见他如此,不再勉强,只是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小蓝,带着一丝悲悯。她枯瘦的手指隔空,遥遥点向小蓝的眉心。
“痴儿……前尘早已净忘,喝与不喝,于你,亦无甚区别。”
一缕清辉没入小蓝眉心。
小蓝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透入,那源自堕仙台的无边幻象稍稍平息,但内心的空洞依旧。
过了奈何桥,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一座古朴庄严楼阁静静矗立,正是往生阁。
阁前空地上,轮回井深不见底,混沌雾气旋转,散发着牵引万灵归处的力量。井旁,一株参天巨树拔地而起,其枝叶繁茂,并非凡间草木,每一片叶子上都流动着淡淡的蓝色符文,仿佛承载着无数往生者的印记,古老而神圣。
往生阁主,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深邃如星海,他周身环绕着无数飞舞流转的玄奥经文。
阁主早已收到判官的紧急传讯,此刻正静静地候在轮回井旁。
他看向贺兰尤的目光,并无太多惊惧,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和凝重。
“魔君驾临,有失远迎。”
老阁主的声音平和,却如古钟轻鸣,“然,天道有序,轮回有法。此魂……”
就在老阁主开口之际,被贺兰尤拎在手中的小蓝,在靠近那棵参天巨树时,异变陡生。
“呃啊——!”
小蓝猛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鸣,整个魂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骤然刺入他的魂核。
他混乱的脑海中,猛地闪过几个破碎而模糊的片段:
一棵灼灼桃花树……
树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仿佛在召唤,又仿佛在诀别……
然而,那人的面容……却如同笼罩在炽烈的强光之中,无论如何努力去看,都模糊不清。只有那只伸出的手,骨节分明,熟悉又陌生。
“谁……是谁……”
小蓝痛苦地蜷缩着,无意识地呓语,魂体光芒明灭不定。
那巨树的气息,对他而言,竟像是毒药,又像是开启某个尘封炼狱的钥匙。
老阁主审视小蓝的痛苦反应,余光瞥向巨树,眼中是深深的叹息,他周身的经文流转速度加快了几分,声音凝重地接上了方才未说完的话:
“……此魂,乃天罚之魂,烙印已深。判官殿命簿所示——永生永世,不入轮回。强行投入轮回井,非但无法转生,其魂必遭天道反噬,顷刻间……灰飞烟灭。”
老阁主的目光重新落回贺兰尤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劝诫:
“魔君神通盖世,然天道不可逆。收手吧。”
“让他归于天地,或许……是最后的仁慈。”
贺兰尤拎着小蓝的手,指节泛白。
他血瞳死死盯着那棵让小蓝痛苦不堪的巨树,又看向那口仿佛在无声咆哮的轮回井。崔判官的话、老阁主的警告、小蓝此刻撕心裂肺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印证着那个冰冷残酷的判词——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这天道,竟如此绝情。
竟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肯给这个受尽折磨的胆小鬼。
胸中那股逆天怒火,非但没有被这铁一般的现实浇灭,反而如同被泼上了滚油,轰然爆燃。
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在他眼底凝聚。
前所未见。
他低头,看着小蓝那张煞白脸上布满了扭曲的痛苦,细碎呜咽如濒死小兽的哀鸣。这废物……这幅样子……凭什么要承受连他都觉得残酷的永恒放逐?
“仁慈?”
贺兰尤缓缓抬起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狂妄的弧度。
“本座今日,偏要试试——”
“是这天道硬,还是本座的拳头硬?”
话音未落,他周身魔气爆涨,黑色的怒涛席卷整个往生阁。
一步踏出,悍然朝着那口轮回井,一头扎了进去……
轮回井内并非漆黑一片。
而是一条绚烂到令人眩晕的流光隧道。
无数色彩斑斓的光带如同奔腾的星河,在虚空中交织流淌,向着无尽的远方延伸。隧道壁上,分列着六扇由能量构成的门,每一扇门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庄严、祥和、野性、混乱、苦难、蒙昧……代表着六道轮回的去处。
贺兰尤抱着小蓝,悬浮在这片绚烂冰冷的洪流之中。
血瞳锐利如鹰,他抱着怀中那团微弱蓝光,逆着奔腾的光流,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六扇门。
他要亲自为这废物挑选一个去处,一个……能让他远离苦痛的去处。
“听着,你以后去哪儿,本座说了算。”
贺兰尤的声音在光流呼啸中显得有些模糊和破碎,但话里的强硬半分不减。
“天道?不行,天上那群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畜生道?不行,太蠢!”
“饿鬼道?更不行!”他像一个挑剔的买家,对着那些散发着不同法则气息的门户指指点点,试图用这种方式压下心底深处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情绪,更是在对抗这无处不在的天道排斥。
他抱着小蓝,靠近了代表“人道”的那扇散发着温暖白金色光芒的门户。
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就在他靠近人道之门的刹那——
“呃——”
怀中一直微微颤抖的小蓝,猛地发出一声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悲鸣。
胆小鬼:投胎而已,随便吧。
魔王: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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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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