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也不知该说什么话。
好像从听到话的一刻起,大脑就停止了运转。
她的表情渐渐变成茫然,想求证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傅延青又重复一遍。
他说: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
以后,不能。
什么叫“以后不能”啊?
她表情更茫然,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得这么突然,疑惑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傅氏要调整业务方向,未来一段时间总部要搬到海外,他也要跟着去,所以,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傅延青这样解释。
江知意一眨不眨盯着他,房间静得好像能听见心跳声,她问:“不会再回来了吗?”
“……”
“不会了。”他说。
好不留余地的回答,江知意想。
“不能见面,那发消息呢?”她继续问。
“大概也没时间。”男人眸光闪烁一下,错开她的目光。
江知意努力去理解他说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就到这儿了?”
傅延青唇角抿成一条线,点头。
哦……原来是绝交的意思。
虽然他没明说,但意思也差不多。
不会再见面,不会再说话,彼此的生命里也不会再有对方。
江知意低下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问:“走的日期定了吗?”
“1号。”
1号,9月1号,那不就是后天。
这么快?
电光石火地,她想起几月前在傅延青家吃饭,他不舍看她的样子。
那晚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她猜了一晚上到底是什么事,原来是……
江知意猛地抬起头:“那晚你瞒我的事是这个吗?你是不是早就决定要走了?”
傅延青重新对上她的目光,点头,爽快地承认。
原来如此。
江知意笑了笑,轻轻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不待他回答,她自问自答:“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怕我生气?”
江知意摇头:“不会的。”
傅延青不解地蹙眉。
“毕竟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抗力,这也没办法。”她叹一口气,“挺好的,起码你赢了,有资本去开拓更大的市场了。”
她抬眼:“可惜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帮你准备好,要是你早点告诉我,我就能在你走之前给你了。”说完又自言自语地否决,“不过你要出国了,这些东西应该都成累赘了吧。”
她撑着脸作苦恼状,问他:“那我们这算最后一面了吗?”
少女表情言语间,连一丝伤心和不接受都没有,平静得超乎他想象,平静得过分。
好像他真的只是个普通朋友,有一天他说要走,她惊讶一番便笑着挥挥手,说祝他一路顺风。
没有半分越界的感情,有的只是朋友间的礼貌和体面,有的只是淡淡的遗憾和对他未来的祝福。
换作任何一个朋友来跟她告别,恐怕她都是这幅反应。
傅延青想起一年前,她问他关于同桌的事。
彼时她对那个同桌生出渐行渐远的预感,也只是怅然和无奈,没有很伤心,如今轮到他,她更是……
她本就是一个看得很开的人,对谁的离开都接受良好,可傅延青发现,他想要她的在乎。
即便他要走,他要回到自己的轨道,他也可耻地想看看她在乎他的样子。
可耻地想看她为他伤心,想看她为他的隐瞒大发脾气,想看她为他的离开落泪。
他不喜欢她哭,可他想看她为他哭,一次,一次就好。
……还是算了。
长远来看,她不伤心才是最好的。
他本就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如今失败,也算自食恶果。
从一开始就不是带着真心靠近她的人,凭什么奢望她会回以一颗真心呢?
算了,傅延青自嘲地想。
反正以后她的生命里也没有他了。
这些烂事,她还是永远都不要知道比较好。
傅延青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连一个笑都扯不出。
他只好放弃,问她:“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有的话,我陪你一起。”
江知意缓缓眨了下眼,摇头:“没什么了。”
“一件都没了?”傅延青低叹,“也好,我送你回去吧。”
江知意随他站起身,却在看到墙角的黑胶柜时身形一顿。
“等等。”她愣愣道,“有。”
男人转回来看她。
“再弹一次钢琴吧。”她说,“再陪我弹一次钢琴吧。”
*
再次并肩坐在钢琴前,男人起手,指尖流泻出琴音。
泉水叮咚,清澈悦耳。
江知意伸手想一起,却在触碰之前,犹豫伸回了手。
傅延青的琴音本身就很干净好听,伴奏只会画蛇添足。
何况他手型修长,无论视觉还是听觉,仅仅在他旁边坐着,就已经称得上一场享受。
她静静听他弹琴,目光不知不觉从他的手移至他的手腕,再从手臂一路上移,停在他的侧脸处。
已经傍晚了。
男人身上一半余晖一半阴影,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阴影越来越深,让她有种舞台上的故事在渐渐落幕的感觉。
一曲终了,帷幕落下,傅延青就会在她眼前消失。
她怔怔看着他,舍不得眨眼,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想起傅延青第一次在她面前弹琴的样子,同现在一样,侧脸专注认真,彼时的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来笑着问她:喜欢?想学吗?
……竟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她的眼睛开始发涩,匆匆移开了目光。
也是在这一刻,江知意意识到,她跟在傅延青身边到底学了多少东西,到底见过了多少没见过的东西。
她开始意识到,能跟傅延青做朋友,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有些东西,平时润物细无声察觉不到,只有分开有了对比,才能意识到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得到过什么。
最后一个音落下,房间恢复寂静。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会儿,傅延青问:“还听吗?”
江知意摇头:“不听了,回学校吧。”
当断则断,再这样拖泥带水,就不好看了。
傅延青“嗯”了声:“我送你。”
*
回去的路上也是一路沉默。
告别的话说出口,最后一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够,又说什么都多余。
SF812第无数次停在校门口,江知意抿了下唇,紧张地开口:“傅延青。”
“嗯?”男人转过来,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认识你我很高兴。”她将酝酿了一路的话慢慢宣之于口,“谢谢你送我的礼物,请我吃的饭,教我学的东西,帮我的忙……”
真糟糕,她的眼睛又开始涩疼了。
她停下来平复情绪,男人却在这时开口:“只有感谢?”
“那还应该有什么?”江知意眼神懵懂地看他。
傅延青沉默。
他眸色黑漆漆一片,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下面,半晌,他摇头:“没什么。”
江知意不解地蹙眉。
他久久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只好继续:“我没什么能帮你的,就在这里祝你一句前途无量,一切都好吧。”
她说完扬起一个浅浅的笑,拉开车门道:“再见。”
*
江知意离开,傅延青却没有走。
他坐在车里沉默看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也没有动作。
一个小时过去,系统都快觉得他变成一座雕像了。
“宿主。”它提醒,“别看了,她早就走了,回吧。”
男人目视前方,没有理它,动手打开了车窗。
外面起风了。
夏末的风不再炎热难耐,吹在脸上意外地带点凉意,让人真正有了实感:夏天结束了。
没有说出口的话,没有追到的人,没有完美落幕的故事,都在这个夏天匆匆结束了。
傅延青的心突然一阵抽痛,好像积压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痛得他不能呼吸。
江知意,江知意,他无意识地念这个名字。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对一个人爱而不得的感觉。
如果他注定要回到那本书里,注定和江知意分开,那他的东西呢?
他的东西能不能留下来,能不能让江知意偶尔想起他?
他没机会留在这个世界,但至少,他喜欢的人的想念和回忆,能证明他曾存在于这个世界。
系统被问到时,噎了噎,回答“能”。
——其实不能。
它怎么可能容忍连接两个世界的东西继续存在呢?
万一后续生变,酿出祸端怎么办?
所有傅延青送给江知意的东西,都会不着痕迹地消失。
但傅延青这么问了,它便觉得他有点可怜,鬼使神差回答了“能”。
反正他快要不记得了,骗就骗吧。
闻言,傅延青笑了。
他说:“那就好。”
*
回到宿舍,林岚正在练吉他。
听到开门声她看过来,接着看到她的表情愣住:“知意,你怎么了?”
“我没事。”江知意笑笑,径直向床走去。
林岚放下吉他跟过来:“可你看起来好没精神,怎么啦?出去一趟遇到什么事了?”
江知意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摇头。
空气安静几秒,林岚不再追问,她说:“那说好的晚上一起吃宵夜,你还吃吗?”
“不吃了。”江知意听到自己回答。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林岚说完关上门,将独处的空间留给她。
江知意默默趴了会儿,翻了个身,仰头看向天花板。
傅延青说的话,她其实不太理解。
发展业务搬到海外,不能见面尚且可以理解,可连消息也不能发,就断得太干净了。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连说一句话的时间也没有,整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除非,这个说法只是借口。
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再跟她联系了。
说起来,暑假她去过无数次傅氏大楼,也没见那里的员工有什么搬迁的动作。
他们秩序井然,有条有理,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工作。
所以真的是借口吧。
是傅延青不想联系她了……才对。
为什么呢?
他看她的眼神明明不是这样的。
还有,他不是连指纹锁的权限都给她了吗?
为什么突然要断得这么干净?
江知意不理解,可她也不敢问。
幼时她懵懂,喜欢有话直接问,可结果往往是敷衍和不耐烦。
譬如小学,苏语琴和江淮平在电话里大吵一架,苏语琴气得摔了手机,手机砸在墙上,吓得她一抖,她怯怯地问苏语琴:“妈妈,你怎么了?”
苏语琴看向她,满脸不耐烦:“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写作业去!”
譬如春节,江淮平难得从外地回来,本以为是个团圆的节日,苏语琴却一声不吭开始早出晚归,从初一到初七,一直到江淮平走。
彼时她看着清冷的家,拘谨地问江淮平:“爸爸,妈妈做什么去了?”
江淮平正在看电视,闻言脸色不怎么好地说道:“我和你妈的事情你少问,操心你学习去。”
除了这些,还有不堪的真相。
苏语琴说:“你去找你爸吧。当初离婚我们说好了,我只管你到高考,现在考完了,你去找你爸吧。”
苏语琴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可以过得更好更轻松?”
江淮平说:“哎呀她就住到开学,没多久的,你忍一忍吧,当初我签离婚协议说好了的,没办法。”
江淮平说:“你现在成年了,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就得懂点礼貌,你看你阿姨在家忙这忙那的,你多少帮着她点。你阿姨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对你好也不是理所当然。”
……
这样的例子数不数胜。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苏语琴和江淮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她知道真相往往尖锐刺耳,难以承受。
从那时起,她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话,没说就是不想说。追问多了要么惹人厌烦,要么便会迎来不堪的真相。
成年人总要学会体面。
沉默和点到即止,对大家都好。
没有主动说,没有立即答应,本身就是一种拒绝。
傅延青不想说,那就不说好了。
愿意让她知道的人,总有一天会主动告诉她。
傅延青在找借口和她切断联系,她知道。
她尊重他。
她只是……
江知意揉了揉眼睛。
她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但除了难过,她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最后的告别很体面,庆幸自己保持着清醒,没有完全相信傅延青的话,庆幸她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要不是她告诉自己傅延青随时会走,她也做不到如此冷静。
他开口的那一刻,她内心除了茫然和不解,还有个声音在说,看吧,果然,他骗你的。
哪有什么十年,信口胡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哪有人会这么轻易地许下陪伴一个人十年的诺言。
彼时他才认识她半年,他们都不熟,他凭什么愿意陪她十年。
他一定是在胡说。
只有傻子才会信他的话。
也好,江知意笑笑。
他终于走了。
她再也不用想他什么时候走了。
傅延青教过她的,习惯就好。
顺其自然,学会接受,习惯就好。
*
最后一天,傅老爷子如约而至。
相同的话听第二遍,傅延青发现自己只剩麻木。
那些话已经激不起他的情绪了。
傅呈远,弟弟,傅老爷子,儿子,傅氏……与他何干。
他只觉得疲惫。
他疲惫地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于是不出所料,他看到了被剧情操控的自己说了个“好”字。
无趣的发展,傅延青想。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很遗憾宿主,任务时间到,攻略失败。】
这个结果傅延青毫不意外,他等着系统继续说。
系统:“两次机会用完了,现在宿主要回到书里了,为了防止发生变数,我要对宿主的记忆进行清除处理,宿主还有什么话想说,还有什么事想做吗?”
傅延青扭头,望向窗外。
广阔的天空被收束在小小的格子窗里,一如他的人生。
他走上前,打开窗户,狂乱的风吹进办公室,立时吹乱了他的碎发。
桌上一根笔滚落在地,骨碌碌地被风吹出老远。
系统不知道傅延青在看什么,又问一遍:“宿主?”
“嗯。”傅延青应了一声,“一点时间,我想回家看看。”
*
傅延青回到家,手指放上指纹锁的时候,他想起带江知意录指纹的那天。
少女仰头看他,眼神震动,长睫因为紧张,不停颤动着。
那时她说,今年生日,她要给他准备一个大的生日礼物,不知她会准备什么?
是亲手做的,还是精心挑选的?
想到此,傅延青不禁微笑。
十一月十一并不是他的生日,他也没有生日,可因为江知意,这个日期从此对他有了意义。
打开门,鞋柜边端端正正摆着两双拖鞋,一双他的,一双江知意的。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来的次数愈发频繁,又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门口多了双常用的女式拖鞋。
拖鞋摆在一起,俨然这个家有两位主人一样。
他慢吞吞换好鞋,走进去。
厨房的冰箱放着些新鲜的火锅菜,是阿姨看他常在家吃火锅,便时时买了备着的。
可惜,他从不一个人吃火锅。
再往里走,是墙角的黑胶柜,他蹲下来翻了翻,发现江知意已经听完了一半。
从经典听起,每个类型均有涉猎。
她是个细心且懂礼貌的姑娘,每次听完,都会细心地收好,原模原样地给他放回来,若是表面落了灰,她还会主动帮他清理。
傅延青揉了揉眉,突然有点想她。
接着路过琴房,看到那架钢琴,仿佛看到两个人影坐在钢琴后,两人说说笑笑,并肩弹着钢琴。
高一些的人影先弹,低一些的人影后弹,人影模糊不清,但傅延青觉得,那个像他的人影目光低垂,看着江知意的人影,好似在微笑。
他走过去,伸手摸到琴身,现实与虚幻碰撞,人影瞬间灰飞烟灭,笑声消失,周围只剩他自己。
琴房又变成清冷无人的样子,傅延青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他闭眼摇了摇头,走到沙发上坐下,手指摸到沙发垫,又想起除夕前发烧的那次。
少女见他睡着,替他敷完冷毛巾就趴在沙发边看他。
一根,两根,三根,她喃喃自语数着他的睫毛。
哎呀,又错了,她露出懊恼的表情。
真可爱,傅延青想。
即便他没有亲眼所见,可脑子自动生出这些幻想,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他笑着笑着,心脏一阵钝痛,迟来的痛苦席卷了他。
江知意,江知意,傅延青一遍遍地念这个名字。
好像只有念这三个字时,他的痛苦才能减轻些许。
冷汗从额边滴落,他按了按发酸的眼角,站起来向阳台走去。
那里是他的花。
阳台的窗半开着,一阵风过,正好吹落一片花瓣,花瓣被风托举着,悠悠飞向窗外,很快在他眼里消失不见。
傅延青靠在门框边沉默,想,没有什么要看的了。
这就是他留恋的全部。
曾经他喜欢花,现在他喜欢江知意。
她们都有着自由旺盛的生命力,这很好。
他唤出系统。
“在呢宿主。”系统问他,“准备好了?”
“嗯,开始吧。”
“宿主确定没什么想看的东西了吗?”它看着他一路走来,终究于心不忍,提醒道,“今天还没结束,宿主要不要……再去看她一眼?”
提到江知意,傅延青的眼神黯下去。
他顺着门框慢慢坐到地上,挣扎良久,摇头:“不必了。”
“愿赌服输。”他说,“我认输。”
再看的话,他会舍不得。
系统叹气:“好的,宿主,我现在就为你清除记忆。”
傅延青闭上眼,静静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变成虚无,他在虚无空间徘徊许久,意识又被拉回来。
眼前又变回熟悉的场景。
“糟了宿主……”系统僵硬的声音响起。
“清除失败了。”
[爆哭]写这章被自己虐到了
好为女主难过,救命,他不是不想说,他是不能说啊[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Round 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