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在云上滑动，黑暗中悄无声息。
舱内稳如平地，一道机械门隔开了陆举和其他人。
陆举正在闭目休息。
半个小时前，下面的人发来紧急消息，私运原石的线路出了问题，货被卡在中转星球出不来。无论是打招呼，攀交情还是施压，小星球的负责人只有一句笑眯眯的“没有听说这个事情啊？”。
看起来是打算吞下他们的货了。陆举想。这条线从他接手以后还没出过岔子，他不希望这次是例外。
就在这时，机械门开启，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少爷，出事了。”是他的保镖队长，张队。
“你说。”
“陆庭少爷的手脚接不回去了。”
“你们没有把他送去修复舱吗？”陆举倏地睁开双眼，看向身前的张队。
“送去了，只是那天遇到大统领出行，航行管制。到的时候就晚了一些，伤口感染了。昨天感染加重，就转运去二级修复舱，路上又遇到了航行管制，所以就……”
“遇到这么多巧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也不是有意的，只要陆庭没事就行。”陆举又慢吞吞地说，重新闭上眼睛。
张队怔了一下，又问：
“少爷，最近一级修复舱都空着，是不是要送陆庭少爷进去？”他小心地又加了一句，“他瘦得只剩骨头架子了，今天还问起你的咳嗽有没有好点？”
“他那点小伤用不着进一级修复舱。”陆举等了一会，没等到离去的脚步声，才再度诧异睁眼，“还有事吗？”
“少爷，其实……把您的视频告诉大小姐的人不是陆庭少爷，是费家的小姐。”张队鼓起勇气说。
“你已经汇报过了这件事，我还记得。”陆举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起来，“怎么了，你今天收了陆庭好处，来帮他说话了？”
张队心里一紧，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少爷，我没有这么想过！我、我只是看陆庭少爷对您一片真心，这次也是因为误会才被处罚，要是他真的成了废人，大小姐知道了恐怕会对您生气。”
“哦……那看来是为我好了？”
张队感觉汗珠正顺着额角往下流，他后悔起为陆庭说话。陆举看着亲和宽容，实际睚眦必报，最恨身边人一心多投。
“出去，没有下次。”隔了好一会，陆举才说。看着张队急忙退出房间的身影，他又补了一句，“还有，今天不去沈渊那里了。回家吧。”
……
飞艇换潜艇，云上换海下。
唯一不变的是深蓝色。
陆举有意把私宅选在几百米深的海下，因为只有这里才有绝对的安静和安全。
当他走下湿漉漉的飞艇，踏在坚实的停靠坪时，意外发现还有另一架小型潜艇停在一边。
没有得到的通行授权的潜艇会被整栋楼外巨型气压层挤成一团压缩的金属垃圾，虽然这个巨大的气压层看起来像是海底一个无害的巨大泡泡。
能拿到这里的通行授权的人不过三个，陆举猜到是谁来了。
“你跟着我。”陆举对停在潜艇上的张队说，“其他人照常留在潜艇上。”
“好的，少爷。”
陆举走到门前，拧动门把手，果然，沈渊正跪在门后的地毯上。
“怎么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陆举跨进屋里，若无其事地换鞋。
身后的张队只敢留在门外，这是陆举的规矩。
沈渊没回答，只是抬头望着陆举。
陆举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心下有了答案。其实一开始他就有预感了，能让沈渊主动来这个地方的原因，没有第二个。
“是不是媛媛出事儿了？”他问。
沈渊垂下眼睛，睫毛像扇子一样，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媛媛内脏衰竭了。”
沈渊声音像陆举想象一样，低落的像能拧出水一样。
可陆举的心思不在说话的内容上。
沈渊衬衫最上面的三颗扣子被解开了，锁骨深凹的那一块皮肤露出来，莹白得像是牛奶冻。从陆举的角度，可以看到半遮半掩的艳红色边缘。
陆举知道这不是刻意的诱惑，沈渊肯定没心情，但不妨碍他觉得诱惑。
目光往下，裤子稍显空荡，垂直地落在地上，遮掩住了腿的轮廓。不过空荡也好，顺着裤腿就能一路摸到底。
或者抓着裤脚往上提，提到大腿根，紧紧勒住。沈渊的大腿并不削瘦，线条强壮，充满肉感。陆举心想最好让沈渊自己把裤脚提起来，这让他想起青春期看的某些影片，神情诱惑、半遮半掩的人把超短裙撩到肚脐，再用牙齿咬住裙摆。
陆举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他想起自己还没回答沈渊，便问：
“媛媛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也不知道，前几天她说不舒服，就一直待在医院里。今天我在片场拍戏的时候，医生打电话说她……”沈渊再度抬眼，灯光下，他的眼睛像流淌的蓝色河流，波光粼粼，“她现在在医院修复舱里，医生说必须换器官，不然就没得救。阿举，你救救她，好不好？”
“我会想办法。”陆举说，心思仍不在对话上。
他被突然起来的躁动搞得有些心烦，如果对方不是沈渊，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他将为所欲为。但对方是沈渊，考虑到沈渊正一心指望着救他妹妹，他只能假装自己也很在意沈媛。
“能媛媛送去一级修复舱吗？”沈渊追问。
听到一级修复舱，陆举有些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在荧幕前他和沈渊只是一个选秀节目出来的队友。但在幕后，在那个围着他们转的真实生活里，谁会不知道沈渊和他的关系呢。
医院里总会有一个好心的医生告诉沈渊，修复舱分三种级别，医院只有最劣等的修复舱，它救不了沈媛。但其他的也许可以。
也许那位医生还会提醒沈渊，最好的修复舱都是属于贵族的，问问身边的贵族朋友吧。
总之，会有人给沈渊指出求助的方向。那么沈渊问出一级修复舱，也就合情合理了。
陆举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垂眼看着沈渊，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沈渊急了，就着跪下的姿势往前几步挪到陆举脚前，他伸手想去拉陆举的手，半途改为小心地轻拽着陆举的裤子，再度放低声音哀求道：“阿举，我知道这很难，我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是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们这么久的份上，帮帮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
“傻瓜。”陆举轻叹着打断了话， “媛媛是你妹妹，那就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不救她呢。”
“是，一级修复舱可以令细胞再生，它可以救媛媛。但启动它，每一天都要消耗一颗原石。”
听到一颗原石的时候，沈渊晃了一下，差点跪不住。
“我可以卖掉所有值钱的东西，房子，车子，飞艇，什么都行。”沈渊勉强地说。
可他心里有数，他所有资产加起来都不够一颗原石。
“问题不在原石上，这个我有的是。只是一级修复舱不是陆家的私人资源，它是多个贵族家族的供用资源。谁要动用都是得到所有家族的同意。我……”
“阿举，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不想让你为难，可是你知道的，媛媛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答应过妈妈，我要照顾好她，而且她还很小，还没有开始人生，我真的不想失去她。只要能够救她，我拿什么去换都可以！”
“不是我不想，是陆庭正在一级修复舱里。”陆举停顿了一下，“我保证，只要陆庭好一点了，我就立刻安排媛媛进去，好吗？”
“可是媛媛等不了！”沈渊很快想到了讨好陆举的方法， “阿举，我去预约‘??’手术好吗？只要媛媛能得到治疗，我马上——不，我的意思是，我自愿去做，立刻就去！今晚就做，好吗？”
“??”手术的创始人曾说，他给这项手术命名为??，是因为它赋予了人更多可能性，可能便意味着无限的希望。
不过在沈渊看来，这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与其说??代表的是希望，不如说是无穷的堕落和□□。因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从手术台下来后都只是雌雄同体的怪物，一种受供给贵族的玩物。
这项手术近两年盛行主星，因为大统领的情人也做了。大统领的情人总是潮流的风向标。
沈渊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也后悔了，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他能给陆举的只有这幅身体。医生说过，在医院的修复舱里躺着，沈媛熬不到明天日出。
沈渊以为陆举会高兴，没想到他的脸色很奇怪。像是阴沉。
陆举俯身，像捧起一团棉花一样轻飘飘地捧起沈渊的脸。
“所以你可以为了沈媛做这样的牺牲吗？”
沈渊刚想说点什么，注意力立刻陆举被带去了下一句话，“我会送沈媛去治疗，只能不能是现在。”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难道整个主星只有一架一级修复舱吗？媛媛等不到明天了！”
“不能等也得等。整个主星是有两架一级修复舱，但另一架在大统领那里。”陆举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
再求下去也没用。沈渊意识到这点，就算他有天大的面子，难道还能把沈媛送进大统领的修复舱里吗？
“真的不能让陆庭先出来吗？”他苦苦抓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
“我当然想立刻让他出来，可是送他进去是姐姐要求的。你知道的，在陆家，没有人可以违背姐姐的意志。”除非想失去一切。
沈渊脑子里最先闪过的沈媛的脸，接着一片空白，又在刹那间熄灭，最后一片黑暗。
希望也一同熄灭了。
“我知道了。”沈渊说。
他想站起来，但是跪太久，脚麻了，刚一抬腿就踉跄着又跪了下去。
陆举伸手去扶，却被沈渊躲开了。
沈渊强撑着镇定说：“我没事。”
“沈渊，你听我说——”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呢？不明白媛媛的命就比不上陆庭吗？不，这一点我很明白。而且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明白过。”
“沈渊，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保证媛媛不会出事的，好吗？我会想办法尽快送她进去。”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保证等媛媛快死的时候一定送她进去吗？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不育会有个高庭，王庭，李庭住进去？你——”沈渊突然停了下来，竭力压制住了更多难听尖锐的话，“算了，没什么，投胎嘛，这是命。谁让我和沈媛命不够好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谢谢你的照顾了，陆少。”
“谢我？你谢我什么呢？谢我没把沈媛送进一级修复舱？谢我不肯救你妹妹？谢我怕陆媛？是这个意思吗，沈渊？就因为我没立刻救沈媛，你就这样对我？”陆举也被激起了火气，“还有你要怎么想办法？去找陆姗吗，还是找大统领，还是找任何一个承诺可以帮你的人？就算他们说的都是谎话，你也要信吗？”
“对啊，我会找一切承诺可以立刻救媛媛的人，他们提出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这不是你选择的吗？你知道媛媛对我有多重要！”沈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如果不是媛媛，我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活成现在这样！”
“所以就这样放任她死了不好吗？你自由了，没有沈媛绊着你，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做明星，不用做我的情人，不用在主星生活，这样不好吗！还是说你更喜欢现在这样，只是拿沈媛当个借口呢？”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像一颗炸弹扔进了沈渊的脑子里。
他先是暴怒，刚准备回击的那一刹那，脑子里突然窜出一句话：是啊，他为什么不能放任妹妹去死呢？
他整个人突然就冷却了。
沈媛腿残废了后有好几次病危，对于偏星上的一个普通单亲家庭来说，是几乎不能承受的重担。
但他从没想过放任沈媛去死。无论是当年选择牺牲掉和陆举的感情，又或者是为给她治病选择中止休学去参加选秀，还是完全放弃理想进入娱乐圈，他都没有后悔过。
甚至当他越为沈媛牺牲时，他就越爱沈媛，越希望她能健康长命，幸福美满。
但现在，当他意识到他可以放任沈媛去死时，一种奇怪的感觉诞生了。
“我……”沈渊勉强挤出一个开头，便说不下去了。
他听见陆举叹气，随后被拉进怀里，熟悉的味道萦绕着他，从衣服往里渗，穿透皮肤，融进他的血液里。
“别想了，我说的都是气话。我一会就安排把陆庭送出来，让媛媛进去，好不好？”陆举说。
“真的吗？”沈渊猛得抬头，只看见了陆举瓷白的脸颊。
“当然了。”陆举似乎有些疲惫，“我以前就说过，只要你想要，我都会给。”
沈媛得救了。可在这一刻，沈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问如果救了沈媛，陆庭要怎么办，会被陆姗发现吗？如果被陆姗发现，她会生气吗，会处罚你吗？
但一想到沈媛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下去了。
“还有，别去做??手术。不要去做。一定不要。”陆举说，“别为沈媛牺牲到这种程度，不要。”
……
张队敲门时，等了一会，陆举才来开门。
“送他回去了？”陆举已经换上了宽松的居家服，头发随意地往后搂，还在滴水。
“是的少爷，我把沈少送到家了，才回来。”
“他有问什么吗？”
“沈少问我陆庭少爷怎么会被送进一级修复舱时，我回答说是陆庭少爷伤口感染的事情被大小姐知道了，今晚才被吩咐紧急送进的一级修复舱。”
“那他有没有问姐姐怎么知道的呢？”
“沈少问了。我说不清楚，到处都有大小姐的人，可能是密报。”
陆举嗯了一声，算作满意。
他知道沈渊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话，一定会旁敲侧击地确认，所以故意安排张队听完他们对话，又送沈渊回家，给沈渊留够确认的时间。
事实上，沈渊的怀疑也没问题，陆庭的确不在一级修复舱里，那里是空的。虽然一级修复舱的确是几个家族的公用资源，但因为启动代价昂贵，除了做原始私运的陆家，没人支撑得了。
“现在可以把陆庭送去一级修复舱了。”陆举说，“一定要让沈媛进去时，看到陆庭被抬出来。”
他想，这样一来，离得到沈渊的心又近了一步。
我立志要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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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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