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举的飞艇起飞的一刹那，主星的所有夜间路灯同时乍亮。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一扇老旧的窗户，先落在窗前的书桌上，再落到后面一点的床上。
床不大，床单被洗的泛白发旧，却整整齐齐。
一只手紧紧抠着床单，似乎很紧张。
“你会一直想我吗？”手的主人问。
“我……”沈渊犹豫了。
“你在害怕吗？”
挺住，沈渊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抬眼，摸上对方的脸，嘴张了又合，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我……”
“咔——！”
两张本来快凑到一起的脸立刻弹似的分开。
不仅沈渊松了一口气，他对面的康念也如获大释，迫不及待就站起来了，松快松开。
“这条过了，把床收拾一下，今天收工了。”导演王川说完后，全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条暧昧的简单告白戏拍了十几遍，折腾的人心里窝火。加上已经连续工作20多个小时，在场的人都精疲力竭了。
沈渊翻身就从道具床上滚下，大步走出拍摄间，王助理赶忙跟上。
“哥，这次拍的真好，这演技绝对的！”王助理殷勤地给沈渊递水递风扇，不忘竖起大拇指表达敬佩。
沈渊扫了他一眼，心想这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是更深厚了哈。他被连咔这么多条，还能夸他演技好，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这种违心话来。
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沈渊爱听。
他回自己衣服从临时更衣室出来时，听到不远处闹哄哄的。
“什么这么吵啊？”他随口一问，把剧服递给助理。
“有个配角抢在康老师前进更衣室了。”王助理悄悄地说，“康老师生气了。”
沈渊啧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挥挥手让助理去还剧服，转身就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千千结》剧组资金充裕，但制片人和导演就是扣扣搜搜，只设了一个更衣室。娱乐圈又特别讲究论资排辈，搞得每次换戏服都得按番位排队。
沈渊有洁癖，又担心有人在更衣室里安摄像头，开机第一天就花钱让人搭了个只属于他的临时的更衣室。
康念是电影的男一号，不愿意被沈渊的排场压一头，立刻也要搭个自己的更衣室，结果被憋了一肚子火的导演王川按住了，便只好咬着牙和其他演员共用剧组唯一的更衣室。
但心里多少还是不快，开机才五天，康念已经因为更衣室和其他人闹了好几次了。
沈渊估计今天恐怕也是借题发挥。
沈渊在保姆车里玩了十来分钟的手机，也没等到王助理上车。陆举催他回家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的来，问他为什么在停车场不动。
沈渊被催得烦了，扔下手机就朝更衣室去。
王助理也不是第一天上班了，怎么能还个戏服还能这么久呢？
更衣室前排着长队，还围了一圈人，圈子外围有人看到沈渊来了，让开几步，让沈渊一眼窥得更衣室门口的情形。
康念正站在中间，一个背影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王助理臂弯里裹着戏服，正赔着笑脸在跟康念说什么。
搞什么呢？
沈渊走过去先跟康念打了个招呼，等到对方轻慢地抬了一下下颌勉强算作回应，才转向助理：“怎么还戏服这么慢啊？”
“渊哥，你来了。”王助理喜出望外，他冲沈渊使了个眼色，又瞄了一眼康念，示意是康念挡门口了他进不了更衣室。
“快点，把衣服放回更衣室，我们就走了。”沈渊说。
“欸，好——”
“沈老师，别急。”康念缓缓地说，“等他道歉完，就让你的人进去。”
康念的助理伸手一拦，把门口挡个严严实实，王助理差点撞上。
这什么毛病，合着全天下就他最大，他的事儿优先级最高了？
心里这么想着，沈渊嘴上却说：“没问题啊，康老师。”
他环顾四周，想找服化道的工作日人员。
这康念自恃出身艺术世家，条条框框一大堆，等他完事儿少说得多待两个小时。沈渊不想等，也懒得起冲突。
当他最后扫过跪在康念面前的那人，却一下顿住：这侧面很熟悉，几乎是立刻和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起来。
“……王岩？”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体一抖，难以置信地抬头。
“真是你啊……”
几年前那个选秀节目组，沈渊没少被针对排挤，只有同住一个宿舍的王岩经常帮他。只是王岩软弱胆怯，不敢与那帮人明面上对抗，只敢私下帮他。
不过没多久，陆举也进选秀了，沈渊的处境逆转。王岩没捱过几场比赛就被淘汰出局了，临走前一天还来找过他，赶上那天他刚好和陆举外出。
从此之后沈渊就没了王岩消息。
真是一点没变啊，沈渊心想，当年王岩粉丝就管他叫小白兔，想不到这么几年过去，这人看上去还是很像一只胆小怕事的兔子。
“沈老师，你还记得我啊……”王岩挤出了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记得你膝盖不好啊，站起来活动活动吧。”沈渊轻描淡写地拽着王岩就往上拉。
“沈、沈老师，别——”
“沈老师个屁啊，你以前管我叫沈渊的时候忘了？”沈渊说完又转向康念，“哎呀……康老师，这都哪个时代了，怎么还能让人跪着道歉呢？这要是被拍到发上网，影响多不好啊。”
康念面露不悦，还没发作，他的助理倒是强先开口了：
“做错什么了？他不知道更衣室有先来后到吗？我们康老师排在第一个不说，又有洁癖，他插队抢着进去了就算了，还泼我们康老师一身咖啡。这身衣服可是量身定做的，一年就出这么一件，有钱也买不到，康老师人好，只是让他道个歉而已，这放哪儿不得说我们康老师大度？再说了，他自己膝盖软，要跪的，可没人要求啊。”助理又嘀咕了一句，“没让他三叩九跪已经算康老师大度了，这要换在其他人面前，你看怎么说的过去。”
“是是……不是康老师要求的，是我……是我不小心……”王岩声音抖得厉害，有点哭腔。
沈渊一贯看不上软蛋，手一松就想扔下不管。但转念想起多年前被锁在厕所参加不了节目录制，是王岩顶着被那群人发现的风险去偷钥匙来救他，便只好叹了一口气，劝自己要习惯主星这种风气：平民遇上贵族，就算没错也得认为自己有错。康念大小也是个贵族，王岩又从小在主星长大，就算他是个猪脑子，估计也被这种教育给洗得干干净净了，更何况还是人呢。
算了，就当他在日行一善了。
沈渊说：“康老师，这样吧，这身衣服我替他赔。这一次连拍20多个小时，您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犯不着和他计较，浪费时间。”
“是衣服的事吗？我们康老师缺这一件衣服吗？沈老师这么替大家着想，就应该好好提升自己的演技，不然会拍这么久，让我们康老师怎么会这么晚才收工？”康念的助理反应比康念还大，像炸了毛的鸡一样就开攻了。
打人还不打脸呢，就差直接说他演技差NG多，沈渊也有点挂不住脸了。这康念默不作声，显然赞同自己助理的说法。
他忍了一口气，才说： “是，今天都是我耽误大家了，尤其是康老师了。明天上班，我请大家喝咖啡和下午茶吧。“
“哼，我们可不缺你那点小东小西。”康念助理冷笑。
“不对吧，沈老师跟康老师说话呢，你在这儿插什么嘴？你谁啊？”王助理一看沈渊都被人下面子成这样了，心一横站了出来。
俗话说得好，不成功便成仁，年终奖有没有就看今天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说话？”康念的助理自恃高人一等，哪家助理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便觉得自己也算是助理界的顶尖人物了。头一次遇见王助理这样的。
“我是助理，怎么了？”王助理理直气壮，“咋了？你不是？”
康念助理一时结舌，立刻又反应过来：“我跟你能是一样的人——”
“好了，别吵了。”康念眉头轻皱，流露不悦，“吵吵闹闹，像什么话，这么多人呢。”
康念的助理只好息声，狠瞪王助理。
“沈老师说的对，现在晚了，而且大家都等着换衣服呢，要不……”康念扫过身后排着长队等着换常服的演员们，他把目光转向沈渊，“沈老师能不能把自己的更衣室借出来给大家用用？我这个人呢，不喜欢计较什么，但就求一个公平和尊重。今天只想得到属于我的道歉。”
绕来绕去还是那个更衣室的事儿。
沈渊本就忍着一口气，干脆就拉下脸了：
“好啊，没问题。大家都去我那里换吧，这样好把这个更衣室腾出来给康老师专用。不过我想知道什么样才算道歉啊，康老师？人跪在你面前了，难道要让他把咖啡给你舔干净？“
“这我可没说，沈老师可误会了。”康念目光冷冷。
“那你总得说你想要什么样的道歉吧？你什么都不说，让他在这里猜，了解的人知道是康老师心地善良，觉得道歉应该来自于本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故意折腾人呢。这要是被误会了，多不好啊。”沈渊说，“王导好像挺讨厌剧组霸凌这种事儿，是吧？”
康念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脸上掠过怒意。
他凝视沈渊好一会，才慢慢地说：“既然他是沈老师的熟人，那这事儿就算了吧。”不等沈渊道谢，他又补了一句，“毕竟我跟沈老师可不一样，没人撑腰，靠的全是自己，还是得委屈自己，免得被误会了没戏拍啊。”
“是啊，康老师一身正气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靠过家里。真是了不——”
突然冒出音乐打断了沈渊的话，他心里一紧，这是沈媛医生的专属铃声，他顾不上康念，立刻接了起来。
“喂，你好，张医生……”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沈渊的脸色刹那间失去血色，比纸还苍白。
“她是什——”他倏地住口，想起自己在哪里，放低了声音匆匆说，“我马上来，你一定要尽全力。”
挂了电话他就推开人群往外快走，周围的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算什么意思。
康念气的发抖，认定沈渊就是故意撂他面子，想发火又觉得丢人。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转身就走更好，还是若无其事更体面。
只有王助理反应最快，一把扯住王岩就跟了上去。开玩笑，渊哥为了这倒霉玩意和康念对上了，要不把他带走，一会康念不知道又要怎么作践人呢，到时候被骂考虑不周到的还是他。
此时此刻，大步快走的沈渊已经忘了片刻前的纷争，脑子里只有张医生短短一句话在不断回响，震得他惊慌失措——
“沈先生，沈媛内脏衰竭，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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