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再次见到金色太阳，是篮球赛后的一个月。
就在教室的讲堂上，老师冲台下介绍：“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他叫陆举。陆举，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好的，老师。”如果不是这位新同学飞快地冲沈渊地眨了一下眼睛，沈渊也不敢确定把今天的人和金色太阳联系到一起。
虽然还是那张脸，但黑发的陆举完全没有金发时的张扬恣意，像是一个笑容腼腆却不胆怯，任何老师都会喜欢的乖乖学生。
这就不怪老师在听完他指着沈渊旁边说想坐那个位置时，一口答应下来。
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好像所有人都忘了沈渊有同桌，没人去征求同桌意见，就同桌自己都觉得理所应当，没到陆举下讲台，已经收拾完了桌上的书。
沈渊想拦他，同桌却笑呵呵地说没事，就人带书搬去了教室最后一张空桌。
“你脚踝好了吗？”陆举坐下的第一句便是问沈渊。
公立学校最多的就是自习，教室里有人学习，有人聊天，还有人玩老旧的手机游戏。大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一派祥和。
“已经好了。不过……我有同桌，你为什么要坐这里？”沈渊问。
“整个班我就认识你呀，”陆举满不在乎，他的注意力在另一个事情上，“你脚好了，能打球了吧？”
“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问过医生，一个月应该可以恢复好了？”
“因为没时间，我要做题。”沈渊抽出书下面的两张卷子，拔出一只笔，写了起来。
“我又没说今天就打，总会有机会的啊。”陆举被拒绝也不生气，满怀好奇地看着沈渊的卷子，手指了上去，“这题什么意思啊？”
“要是不懂就去问老师。”
“说话这么冷淡，真让我伤心，我可是为了和你一起打球才转学过来的啊。”
沈渊抬头，近在迟尺是一双无辜的眼睛，清澈见底，没有躲闪。
“别拿我当借口。”沈渊说。
“你会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陆举歪头，为了更仔细地看清沈渊的表情，“你是在对我生气吗？”
“不是。”沈渊重新低头写起卷子来。
“是因为我要了位置，你的同桌搬走了，你才生气吗？”
“对我留下了坏印象吗？”
“可是他也没拒绝啊，我又没说非要坐这里嘛……”
“我会比你的同桌更好的诶……”
陆举一句接着一句地说。
沈渊一声不吭，笔在卷子上发出刷刷的声音。
直到卷子的第二面做完，沈渊才发现身旁没了声音。
转头一看，陆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肉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黑发散落在白皙的脸颊侧，随呼吸微微起伏。他就像一朵无知无觉的花朵随风微微摇曳。
沈渊突然心头一震，胸膛发烫。
他想像前一次在球场那样，移开视线，但眼睛却不听指挥，活像一只被捕蝇草迷惑得失去方向的蜜蜂。
直觉厉声告诫沈渊，离陆举远一点才安全。
沈渊一边看着陆举，一边心想像这样的人被捧惯了，肯定受不了冷遇。不用一周，他就会回到来时的地方。
和沈渊想的一样，在几次冷遇后，陆举的确不再主动找他。不过，陆举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依旧每天都乘坐着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来学校。
只是公立学校没有专门的停机坪，只有操场符合降落条件。每次降落时都在天上盘旋很久，等操场上的学生被驱散了，才落地。
“陆举家里出了事才从私立学校转来”的流言因此不攻自破。
这时又兴起了另一种猜测：因为上次篮球赛，他们校篮球队和私立学校的篮球队打平了，陆举不服气，所以转学来挖掘他们篮球队训练的秘诀。
传这个流言的人绘声绘色，流言越演越烈，信的人也越来越多。篮球队无意之中就被供上神坛，队员们由此成了受人瞩目的风云人物，他们自己也因为收到关注而格外昂首挺胸。
不过，热衷这个流言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陆举转校来的这一个月，只在第一天去过校篮球队。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沈渊在最初两天后，再也无暇关注这件事。除了学校，他所有时间都贡献给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餐馆。
他妈妈病倒了，几乎下不了床。她老板却扬言如果不来上班就要换人来做这份工作。沈渊没有办法，只好挺身而出，替妈妈刷起了盘子。
餐馆生意很好，沈渊一刻也不敢停，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但盘子还是堆积如山。偏偏老板就连这都嫌不够，还时不时把他从后厨里叫出去上菜。
餐馆热火朝天，沈渊不得不在狭窄的人群中间穿梭。
迎面而来一个大摇大摆的人，看着是在找位置，他下意识往侧让路，却不料身侧突然有人站起来，于是两手的盘子滑出去，正泼来人一身。
“欸——”迎面而来的人跳脚，顿时破口大骂，“你怎么回事呢？看着我人过来了，就往我身上扔是吧？”
“对不起，被撞了一下，所以——”
“所以你个屁！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就长了一张小白脸啊？你泼我一身，烫着我了！把你们老板叫出来！”那人叫嚣道。
不能让老板过来。沈渊立刻就意识到这点，如果老板知道这件事，就正好有借口换人。媛媛这个月的医药费还没着落，他不能让这一切毁在这里。
他立刻换上了亲热又略带讨好的笑容：“大哥，别叫老板可以吗？我出来勤工俭学，很需要这份工作，我马上给您把衣服洗干净，行吗？”
“洗干净？谁要你洗干净了，这衣服你洗的干净吗？你洗了我穿什么啊？好啊，勤工俭学的我更要叫你们老板出来了，问问他，这样的学生他招进来干什么用？”
“您别生气，别生气！这样吧，我赔您一件新衣服，您看行吗？等我这个月工资到了就给您。”
“不行！就光赔衣服啊，你把我烫着了，这得上医院，还得进医疗舱！看你是学生，给你打个折，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一千。”沈渊少报了一半，他看出这人就是要借机讹钱。如果不过分，给就给了。他琢磨等下个月奖学金快下来了，他拿奖学金把坑堵上。只要不丢了妈妈的这份工作，也不让妈妈担心。
“一千？才一千？弟弟啊，你这一千都不够我半个袖子。别扯这些了，还是赶紧叫你们老板出来吧。”
“大哥，大哥——您宽宏大量，别叫老板了。他知道了肯定要开除我了。”沈渊恳求道。他隐约听到了老板在喊他快点，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那不行，除非你给我五千，不然我现在就叫你们老板。”
五千。这个数字差点激的沈渊眼前一黑。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坚决起来：“好，我给你。但是您得跟我去后面换衣间，我去书包里拿，行吗？”
“刚刚还没钱呢，现在就有了？弟弟，你不会想趁机跑了吧？”
“怎么会呢？我跑了，老板也知道我在哪里读书。今天刚收到的班费就在我包里，我还没交给老师。”
“哟，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魄力？”那人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追债的人堵家门口三天了，再拿不出钱，是真要少跟手指头。反正跟过去也没什么损失，要是这个高中生敢骗他，他就把他打晕了卖出去。
他做出勉强同意的样子，手却暗暗摸着兜里的刀。
沈渊心想也有自己的打算，在后厨巷子里有几块砌墙被扔下的砖，应该可以把这人拍晕了。
至于怎么拿砖拍人，拍那个位置合适，把人打晕后要怎么办了，或者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沈渊都没想过。
刚刚和这人说话的间隙，他回头看了，老板从后厨里钻出来，拨开人群朝这边来了。
“等等。”一只手突然拽了沈渊一把。
沈渊诧异，望过去竟然是陆举。
“他是我同学，你要多少钱，我替他给。”陆举从座位上站起，弯腰在书包里翻找了一会儿，真递了一叠钱出来。
“我说，这可不够啊，我刚刚是看这个弟弟勤工俭学，才打了个五折。既然有同学要帮他，那我可就不打折了啊。”
这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沈渊刚要开口，就见陆举凑近了那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那个人脸色刹那间变白，看了一圈和陆举一桌的这些人，竟然接过钱扭头就走。
沈渊怔住了，嘴张了张，对着陆举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陆举看着他身上油腻的工作服，眼睛没有鄙夷更没有同情，而是像球赛那天一样，饶有兴致地问： “沈渊，一会儿要一起打球吗？”
“好。”沈渊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然后才想起正事，“但我还没下班。”
“那我等你结束。”陆举重新坐下，加了一筷子菜，“反正我还没吃完。”
等换班的张姐来了后，沈渊才换好衣服走出餐厅。
陆举这时正倚在餐厅外面的栏杆上咬雪糕。
“你终于出来了，等你等的天都要黑了。吃雪糕吗？”
没等沈渊回答，一只雪糕就被塞进手里。
沈渊捏了一下，还是冰的，硬邦邦的。
“你跟那个人说什么呢？”沈渊一边撕雪糕一边问。
“那个混混吗？我就吓唬了他一下。”
“比如呢？”沈渊抬起眼皮看着陆举。
“不拿着五千滚蛋就揍他。”
“……？”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跟我一桌人的人都是我的保镖，他不信就试试。”
沈渊倒是想起了和陆举一桌的那些男人，皮肤黝黑，肌肉发达。难怪那个混混转头就走了。
“那你保镖们呢？”
“我骗他的，哪儿来的保镖啊。那一桌人我也不认识，就是一起拼桌。你们店生意还挺好，我差一点没找到地方吃饭。”
“……行吧。”沈渊叼着雪糕，胸膛里那股烦躁退去不少，“去哪儿打球啊？”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帮你？”
“太累了不想问。你还打不打球了？”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路边走，黄色的灯光投下拉长了影子。
“改天打吧，你现在这个状态打球，算是我欺负你。”陆举说。
沈渊停下脚步，斜了陆举一眼：“你是怕输给这种状态的我，很丢人吧？不过……你真奇怪，为什么非要和我打一场球呢？我又不是什么灌篮高手。”
“你很有意思啊，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和你们校队打了个平手所以不一样？”沈渊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给其他队塞钱了？”
“别你们队你们队的，我都转学了那不是我们队。人家叫圣约翰校队。我现在和你是同学，咱俩才在一个队。”陆举白他一眼，“圣约翰校队没塞过钱，全靠实力。”
不知道那句话触动了沈渊，他半晌没说话，隔了一会才开口：“你知道我退篮球队了吗？”
“转学后第二天才知道。”
沈渊难得起了愧疚的心，虽然陆举做这一切从没过问过他。
就在沈渊考虑要不要解释一下退队原因时，他突然感觉身子一斜，脖子一热。
“算了，你退队就退吧，也不咱俩影响打球。”陆举搂着他的肩头，手指着前面的岔路口问，“球场往哪个方向走啊？”
带着馨香的气息犹如热流，拂过沈渊的耳廓。
沈渊感觉耳朵瞬间烫起来，但他一如既往镇定自若。
“左边，不过……”
话刚起头，一架黑色的直升机从天而降，巨大的噪音淹没了沈渊的声音。
沈渊还不知道这就是陆举每天上学放学的交通工具。他错愕地望着，心想这附近又来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吗？
“唉……”陆举在他耳侧悠悠长长地叹气，似乎充满遗憾，“这次真是我的保镖了，我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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