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最终在夏天猝然长逝,彼时袁景奕才初中毕业,他在母亲去世后就性格大变,从外向开朗变得沉默内向,好几年才恢复过来。
因为小姨的缘故,沈裁一直很照顾这个表弟,几乎是有求必应,即使这人约他出来打麻将只是为了爆金币,他付钱的时候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裁省略时间暂停的话题,敞开心扉向唐栩介绍自己的小姨,唐栩听得很认真,对视的眼一直没有移开。
“在我小姨去世后,我开始留长发,一直到现在。”
【我像守护贞洁一样守护我的头发。】
【但是却被唐栩剃了。】
唐栩心里涌出心虚、后悔等不太美妙的情绪,他移开眼睛,说:“下次不胡他大牌了。”
沈裁凑近:“那我呢?”
唐栩说:“我今天给你喂过很多牌。”
沈裁笑:“为什么?是因为可怜我,还是觉得我帅?”
【还是因为……喜欢我?】
唐栩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们是一起的。”
他说完顿觉自己讲话不过脑子,等对上沈裁的视线,从对方脸上看到明明白白的愉悦,与此同时沈裁的心声响起:
【懂了。】
【他们是一起的,是情侣。】
【我和唐栩是一起的,是……】
唐栩打断他的心声:“一起付房费的炮友。”
沈裁:……
说到钱,沈裁想起唐栩今天的收获,笑道:“唐老师打牌技术那么好,一晚上赢那么多,不如以后多来跟我们打麻将,酒店房费就有着落了。”
唐栩突然严肃地打断他:“沈裁,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
“你觉得靠赌博挣钱,不劳而获会有好下场吗?”
沈裁收敛笑容,说:“我只是……”只是想让唐栩多和他们社交。
唐栩再次打断他,冷漠道:“我爸之前赌博。”
沈裁瞪大眼睛看他,唐栩却回避了他的目光。
“他在牌桌上赢了三万,很兴奋,每天都想往外跑,打算靠赌博谋生。”
“后来被我姑姑从牌桌上抓回家,那时候他已经输掉赢的三万,还打算将家里房子的拆迁款押进去。”
唐栩垂着眼睛,第一次对沈裁吐露了原生家庭,他顿了一下,说:“他现在什么活都干不长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为赚过快钱,他总觉得工作的性价比不如赌博。”
“但人不会永远好运,命运馈赠的礼物,总有一天会让你倾家荡产地还回去。”
唐栩闭了嘴,他们也停下脚步,因为到了酒店门口。
夏季的夜晚再凉也不至于冷,但唐栩说完,却突然觉得寒冷,他的嗓音甚至有细微的抖,他最后转折:“他现在已经不赌了。”
唐栩戴上眼镜,冷静地面向沈裁:“因为他身上没有钱,我家所有的钱都用来还债了。”
唐栩说的是上大学前的事,那时他家刚拆迁,一笔还算丰厚的补偿款入账,本来应该用于偿还父亲被诈骗的欠下的债务,但偏偏父亲被狐朋狗友的怂恿,拿着本金想去赌博翻本,但最终被强势的姑姑阻止。
正巧那段时间严打,赌场相继关闭,父亲没有渠道也没有钱,慢慢歇了心思,但不劳而获的副作用让他难以长久耐心地工作,只能四处打零工,维持日常生活的同时还要还债,几乎一点流动资金都没有。
所以他们都在指望唐栩。
唐栩的运气很好,他拥有读心术,也许可以在赌桌上所向披靡,可是他见过父亲赢了钱之后在家里亢奋地策划未来的疯样,也见过输钱的牌友在家门口和父亲大打出手怒斥他出老千的癫狂,他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他将自己当成普通人,只想过普通的人生,向下堕落寻求无底线的自由有悖于他的道德准则,所以即使兼职打工辛苦,他也不想变成赌狗。
唐栩暗自出了一口气,也许是熬夜让他神智恍惚,他竟然会对沈裁说这些话,他会问什么,欠了多少钱?为什么欠债?感慨他家庭太复杂?或是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唐栩看着沈裁,隔着一层玻璃镜片,他看见室友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他的表情很严肃,但过不了多久又温柔下来。
沈裁摸了摸他的鬓发,抱了他一下:“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我没有觉得赌博正确,打麻将只为了娱乐,我只是开个玩笑,我想你多交朋友,多社交,因为你每天都很累,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沈裁说:“你今天笑了53次。”
他说:“这次没有画正字,记在心里了。”
也许是沾了沈裁的体温,唐栩身上的寒冷一扫而空,他不自在地扭开脸,跟着沈裁的脚步走向前台,直到登记完进入电梯,他都没有说话。
他们静静地看着电梯数字跳跃,沈裁突然说:“唐栩,其实有个很划算的选择,不用每次都订酒店,不用A房费,也没有那么贵。”
“我们搬出去,同居。”
唐栩:“注意用词,不是同居,是合租,我不和炮友合租。”
沈裁提得突兀,被拒绝是意料之中,但他偏偏觉得唐栩的话太刺耳,尤其是“炮友”这个词,他不满意唐栩只将他当做单纯的炮友,而应该像唐栩刚刚说的——
他们是一起的,与袁景奕和陈珠一样,可以是情侣。
如果将“炮友”变成“对象”,他们就不必每次都躲着室友开房,不用在别人面前避嫌,不用斤斤计较地A房费,“合租”会变成“同居”。
他可以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拥有唐栩。
电梯到站,唐栩先行一步,沈裁却迟迟不出去,唐栩嗤笑:“怎么了,大少爷,需要给你铺个红毯吗?”
沈裁看着一门之隔的室友,他表情逸然,嘴角上翘,肆意又张扬,怎么也想象不出他有那么复杂的家庭。
了解唐栩越多,就越觉得他迷人,冷漠孤僻只是表面,他底子里聪明、上进、坚强而又倔强,像是悬崖壁上迎风生长的一朵玫瑰。
沈裁想拥有这朵玫瑰。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个曾经最看不上的死对头,明明很不喜欢唐栩戴眼镜,但此刻看着那副黑框眼镜,他心里却起了柔软的波澜,他往前走,走到唐栩身边,和室友肩碰着肩。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响,是他刷短视频软件里情侣vlog常用的背景音——噔噔噔噔噔~
你惨啦,你坠入爱河啦。
——
因为打麻将消耗了太多精力,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做别的事,只是单纯地在酒店睡了一觉。
唐栩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沈裁还没醒,睡颜安然,呼吸均匀,过热的体温将被窝烘得暖热,唐栩掀开被子透气,不客气地在室友赤-裸的胸肌上揩油,摸够了才下床洗漱。
拉开窗帘,玻璃挂满斜长水丝,外面在下雨,夏季的雨来得频繁,又湿又潮,天气阴沉,让人心情很不好。
唐栩打开手机,看见几条来自“唐莘”的信息,唐莘是他的堂妹,是姑姑的独生女,现在在上高中,学业繁忙,按理来说玩手机的时间很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工作日给他发信息。
唐栩将妹妹的语音转文字,是大段吐槽:
“哥我跟你说,我真的无语死了,我妈和幺爸修宗祠,搞什么祭祖大典,非让我请假回家参加,说本来女的不让参加但是因为我姓唐,是唐家的香火,要给祖宗烧香。
“我真服了,课都不上来参加他们这种封建活动,你知道吗,他们那族谱还把我俩名字写错了,非要在名字中间加个字辈,难听死了,呸呸。
“还有幺爸和小婶也是疯了,到处找人给你介绍对象,他们竟然问我有没有不读书的女同学,要我介绍给你当我嫂子,我的天哪。
“说要你找个本地的,学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能帮你照顾家里,你在外面赚钱,他们在老家替你带孩子,一定要生个男孩,如果生女孩就要像我一样姓唐,传宗接代。
“无语死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我真的整场都在翻白眼,要不是我妈不准我乱说话,我高低得怼他们几句。”
“我姓唐才不是为了传香火,我就是跟我妈姓,我妈姓李我就姓李,我妈姓王我就姓王,谁稀罕那个香火……”
唐莘姓唐算是他们家族的独一份,唐栩的姑姑当年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了一个挺有钱的小老板,但那男的是个烂人,不仅出轨,还家暴妻子和女儿,唐栩的姑姑忍无可忍要起诉离婚,离婚官司还没打起来,男人的报应先来了,他出车祸去世,遗产顺理成章地给了唐栩姑姑和独女。
姑姑带女儿回了娘家,给唐莘改了姓,那个年代离婚又丧偶的女人总会被嚼舌根,娘家人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使离婚了也不该留在家里,姑姑只好回到城里自立门户。
好在姑姑是个强势的聪明女人,拿着前夫的遗产创业,在经济腾飞的年代赚到不少钱。
唐栩父亲被诈骗的那些钱,大部分是姑姑借的,姑姑是唐栩家最大的债主,也正因为她与唐栩父亲的姐弟关系,才让父亲有恃无恐的拖延还债期限,因为他认为姑姑的钱就是他的钱——
【家里没个男丁,赚那么多钱也没人继承,怎么可能指望莘丫头,她嫁出去就是外人。】
【到时候让小栩回来管理她那个厂子,大学生脑子活,再赚个百万千万的,好生活不就有了。】
但唐栩知道,别人的就是别人的,谁都没有资格侵占别人的财产,父亲欠姑姑的钱要还,唐栩欠父母的生养恩也需要还。
唐栩给妹妹回复“别管他们”,然后从包里摸出他一盒烟,将窗户半开,在淅沥雨声中抽起来。
他没有烟瘾,但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喜欢抽一支烟。
手机铃声响起,唐栩的烦躁更深一层,又是妈妈的电话。
妈妈和唐莘说的是一个话题,只是和唐莘不耐烦的态度不一样,她十分骄傲地叙述着祭祖大典上长辈对他的夸赞,说他有出息,说他是唐家的骄傲,说祖宗都会保佑他。
唐栩望窗外高楼林立,耳朵却在听几千公里外小村里传来的封建宗族思想,他有尖锐的割裂感。
妈妈:“你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啊,你爸一直在帮你物色呢,你不要眼光太高了,找个性格好的就行了,你们学校有没有认识的老乡,让他们给你介绍下呗……”
唐栩:“不着急。”
妈妈:“找个家这边的,方便照顾家里,你就在咱们县里买个房子,到时候小孩上学方便。”
唐栩:“再说吧。”
女人的絮叨停不下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你二叔亲家的侄女和你一般大,我看着照片还可以,我介绍你们认识……”
唐栩忍无可忍,打断女人的话:“妈,我现在不想找对象。”
唐栩声音有些大,他下意识看向床边,见沈裁还无知无觉地睡着,他叹了口气,说:“我暂时对恋爱没兴趣。”
对面沉默了半晌,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让唐栩感到如坠冰窟般的寒冷:“小栩,你要交女朋友啊。”
“你不要学那些不三不四的怪胎,去搞什么同性恋啊。”
唐栩的心跳迅速加快,他恍惚一瞬,思维被拉回很久以前,他初中的时候。
唐栩是在初中时发现他性取向不正常,他并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自己买了些相关的书籍来看。
那时候班上的女孩流行看**小说,唐栩好奇,悄悄找了几本来看,他将书放在桌洞里,却意外被一个值日的男同学发现了。
因为孤僻的性格,唐栩在班上不受欢迎,这次之后,他是同性恋这件事在全年级疯传,初中生本就没有形成完整的三观,潮水般的恶意一股脑向唐栩涌来,大部分来自于同性,小部分来自于恐同的异性。
唐栩成绩好,是老师们重点关注的对象,所以坏话和黄谣没有出现在明面上,可是读心术让他毫无阻拦地听到一切污言秽语,那是周围人发自内心的嫉妒、鄙视、嘲讽与厌恶。
【死艾滋。】
【他喜欢被人捅-屁股啊,真恶心。】
【长成那样骚给谁看呢,死娘炮。】
【幸好没住校,不然得恶心死。】
【天天在老师面前晃,那么贱,原来是个同性恋,喜欢老李那种又老又丑的老男人。】
【他和陆老头亲过嘴吧。】
……
唐栩戴上了眼镜,将座位搬到讲台边上,杜绝一切交流,直到有一天课间,他安静坐在座位上,一本厚书突然砸到了他的后脑,非常痛。
唐栩转身的瞬间,周围打闹的同学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告诉唐栩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一个人承认那本书是他丢的。
这是一次明目张胆的霸凌,唐栩知道,如果他认输,后面还有无数次。
他摘下眼镜,坦然地面对所有看着他的眼睛,去倾听那些恶意的心声,然后他捡起那本书,毫不犹豫地砸向罪魁祸首,把对方砸出了鼻血。
唐栩被请了家长,妈妈站在老师办公室不停道歉,唐栩却坚称是对方先动手,直到有一伙儿女生结伴来到办公室作证,解释是男生扔书不小心砸到了唐栩,唐栩误会才反击,给双方都搭了一个台阶。
这件事最终在老师的和稀泥下草率结束,唐栩跟着妈妈回家,妈妈却突然说:“上次我下班,碰到你同学,跟他聊了一路。”
“他跟我说,你是同性恋,同性恋是什么意思啊,小栩?”
唐栩在那一瞬间愣住,浑身僵硬,血液都凝固。他抬头,与母亲对视,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镜片,唐栩读不出妈妈的心思,但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妈妈看穿了他。
“就是,同性喜欢同性。”唐栩表情平静,心里却很紧张,他靠着桌,手止不住地扣木桌上的倒刺。
“怎么会有同性恋?男的不就该和女的在一起吗?”妈妈问,“那你是吗,小栩?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是同性恋吗?”
女人的声音原本很柔和,但唐栩却觉得有刀在扎自己的耳膜,无尽的负面情绪突然涌来,他想起班上男生看他的眼神,想起那些带着强烈恶意的心声,他被孤立被霸凌被造黄谣时都没有觉得自己有错,但此时盯着母亲的眼睛,他开始怀疑自己。
喜欢同性有错吗?同性恋是异类吗?是的,如果他承认,他就是怪胎,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叛逆者。
如果他承认,周围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同性恋,他的正常生活会被破坏,他可能连高中都上不了。
如果他不承认,那本**小说就只是他好奇时的消遣,他只是被传谣的倒霉蛋,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他清清白白,是老师的好学生和父母的好儿子。
木桌上的木刺扎进指甲缝,只有一点痛,唐栩用了点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唐栩擅长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于是他坚定否认:“我不是。”
“我不是同性恋,他乱说的。”
妈妈的表情变得柔和:“那就好,小栩,你的任务是学习,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在意……”
唐栩麻木地听着妈妈的嘱咐,在否认的时候,他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束缚,好像他不只是撒了个谎,而是切割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
妈妈说教结束去做饭,唐栩从一身冷汗中回神,才发现那根木刺已经深深扎进他的手指,血流了满手,他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时间回到现在,唐栩被一阵醒目的热意拉回神智,是自己把烟头戳在小腹,马上就要烫到皮肤,他不在意地挪开烟头,对电话敷衍一句:“知道了。”
唐栩挂断电话,继续抽那根烟,朦胧的烟雾模糊他的感知,直到沈裁来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他,他才如梦初醒。
沈裁笑着往他耳朵喷气,声音低哑性感:“大早上光着上身站这抽烟,勾引我呢?”
唐栩没有阻止那只乱摸的手,只纠正:“现在是中午。”
沈裁肆无忌惮地对唐栩进行性骚扰,不断去摸他送给唐栩的钻石胸钉,夸赞:“你戴着很好看。”
他勾着唐栩的手摸自己的同款钻石耳钉,唐栩突然捏着他的下巴,歪头吻他。
他很轻很柔地磨过室友的唇,如冷雨夜汲取温暖的小动物般黏人缱绻,动作温吞缠绵,说话却简洁直接:“做?”
他们纠缠到床上,唐栩陷进柔软的床铺,全部触感都被身前人占据,在意乱情迷中,唐栩忘记所有烦心事,只追求最原始的放纵。
在沈裁这里,他可以短暂地脱离束缚,沉入安宁平静的温柔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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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你坠入爱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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