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温发自内心地想说真的不用了,其实问学妹你就完全够了。
还在磨磨蹭蹭打字,屏幕顶部就突然弹出新消息。
梁意问她。
【你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时温呼吸一滞,想多装一会死,只要不点开那个对话框,世界就还是安全的!
旋即,又是第二条消息。
【放心,我不收你红包。】
认命般地长叹一口气,时温一头栽倒在床上,捏紧拳头狠狠锤了两下枕头,一脚蹬飞了左脚的拖鞋。
欲哭无泪,这就是最好的造句现场。
强颜欢笑,先给可爱学妹回复。
【嗯嗯,我已经加上老师啦,红包不用退给我,辛苦你帮我找老师啦!有空去学校一起吃好吃的[大笑]】
看着自己发出的傻乐猪猪表情,时温只感到这是来自猪猪的嘲笑。苍天可鉴,现在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
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她点开梁意的对话框,手指沉重如灌铅:
【哈哈,刚刚看到信息,原来梁老师是特殊教育的呀?那可真是太好啦!】
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口是心非的人会不会被老天惩罚?时温绷着一张脸打出“哈哈”二字时,突然担心起老天有眼。
可是倘若老天真的有眼,我时温积德行善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让我再一次遇上他?这也算是我的福报吗?
梁意很快回复了她这套虚伪的说辞。
【你如果比较着急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通电话,或者周末你过来上课的时候我们见面聊。】
电话?现在?不了不了不了。
时温想到要立刻打起精神应付和他的通话,没道理地毛骨悚然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嘶嘶”往外出冷气。
不如还是等到周末再说。
人类总是有一种逃避现实做鸵鸟的自觉本能,能苟一天是一天,还没有死到临头就可以假装不想做的事不存在。
【不用这么麻烦梁老师,周末再说吧,谢谢梁老师!】
况且,万一他贵人多忘事,到时候早就把自己这件小事抛诸脑后了呢?
反正……想找人问总是能找到的嘛,总不能特教就只有他一个吧。
安安还在做转学的调整适应,下周一才正式来报道。时温决定将这件事暂时向后放一放,毕竟今天也听安安妈妈说了许多,如此大量信息还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的嘛!
如此这般,时温说服了自己。
打工不易,大可不必再自寻烦恼。
忙碌的一周格外短暂。白天管小学生,晚上大啃专业书,即使紧赶慢赶在校内备完课,回家后也还有作业和论文要面对。
既当老师又当学生的日子,属实不好过。双份烦恼,加倍压力。
景州的秋天很不具备沉稳温和的气质,天气预报上的数字变化完全没有规律,一切只看老天的心情。
上周末的秋雨送来的凉意早已烟消云散,本已换上薄卫衣,做好迎接秋季的到来,没成想到了周五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高温天气。
下班后,时温就坐上了前往林惠知家的出租车。刚刚整队放学送小朋友们出门,来来回回上楼下楼跑了好几趟。背着双肩包坐上后座时,身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早晨换衣服时左思右想,还是穿了一件宽松的长袖罩衫,被前两天的降温狠狠伤到的她做出了自以为智慧的权衡——冷的话不至于露出太多肌肤受冻,热的话也足够轻薄透气。
结果出门发现,路人的清凉吊带裙让她看起来像个笑话。
打开一线车窗,温热的风抵达脸上时,掠去多余的湿润,留下一点凉爽取而代之。
往西,天是粉色的,与东边清澈的蓝交壤,衔接得如此自然。
堆积在粉色这边的云厚实绵软,隐隐镀着金边;靠蓝色那边的则是轻盈的纱幔,像被撕扯下来的棉花糖,一缕一缕铺陈着。
恍惚回到了夏天。
刚敲开林惠知家门,时温便扯着夹在后背与背包间的潮湿衣衫,嚷嚷着要去冲把澡换衣服。
换上干净爽快的家居服,打开外卖,瘫进沙发,这才是打工人周五夜晚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时温终于得到了一丝真正的休息机会,在这个无限接近自由夏日的秋夜里,舒舒服服地放松了一刻。
离开校园后,她常常难以适应身份的转变,上了发条一般追逐着别人的脚步,停下来的瞬间也会惊觉:我竟然也已经是大人了吗?
看着捧着可乐盯着电视嘎嘎乐的惠知,风扇的风吹起她几丝头发,捏在半空中的手指上还粘着炸鸡的碎屑。
她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东倒西歪的,用肩膀去撞愣神的时温:“快看快看,笑死我了。”
这一撞,好像一下子把时温撞回了那个成天傻乐的少女时代。
真好啊。
人生常常并非完美,一样东西有好的一面,自然也会有坏的一段。
譬如同样是被眼前人带回那段学生岁月,如果对方是梁意的话,就不是“真好”了。
又是有食居。
梁意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自他推过去菜单后,便再也没有抬过头,翻来覆去地看那本几乎早已被学生们翻得快散了架的纸页。
她今天散着头发,低头的时候刚好能看到头顶小小的发旋,从那里冒出一层碎发。
不算黑亮服帖的齐肩发,但轻盈柔软,是很会透露主人性格的头发丝。和她人一样,带着点倔强的毛躁感。
从他的角度看她,只能将将看见额发之间半露半掩的洁白额头,往下便冒出一枚小巧的鼻尖。头发掖在耳后,露出一对很可爱的耳朵来,圆润的,皮肤很薄,阳光从窗外跃进来时看上去是微微透光的橙色。
“咳。”自觉自己已经看了太久,梁意生硬地起了个话头,“想好了吗?吃什么?”
时温终于从那堆子花花绿绿的纸之间抬起头来,原本乖顺归拢在肩头的头发被甩得散开,头顶的碎发不太听话地飞翘。
像某种家养小动物,毫无防备地在盎然午间的木地板上抬起惺忪的面孔。
毛茸茸,乱蓬蓬。
梁意被自己今天出奇惊人的联想能力吓了一跳,绷住差点下意识想伸出去捋顺头发的手指,没事找事地低头拆起了餐具包装。
看到他这个举动,时温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定是等自己等了太久,给人饿的都不行了。
同为教师行业,这一点她很能体谅,站上头讲一上午的课远比坐在下面听课累多了。自己常常上最后一节课时,比讲台下的学生还要馋食堂准点飘来的香气。
“那就点个鸡汤豆腐吧……”时温犹犹豫豫指了一道后,,迅速把烫手山芋推回去,“梁老师你点吧。”
梁意拆碗筷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盯着那道平平无奇的豆腐看了又看:“你研究了半天就点了个豆腐?”
“呃……我也不知道梁老师有什么忌口……”时温破罐子破摔,“梁老师点吧,你比较熟悉什么好吃。”
看出她眼中对解脱的极度渴望,梁意也没再推辞,接过菜单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
一向容易陷入纠结的时温终于得到了救赎,眉眼都挂上了几分乐滋滋的轻松自在,像小学生上课一样双手伏案,笑眯眯地说:“没有没有,臭的辣的只要是好吃的我都爱吃!梁老师放心大胆地点吧!”
又点了三个招牌菜,并着那道鸡汤豆腐一起写在点单的纸页上。
时温坐在椅子上,看梁意拿着写字板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拿笔在纸上又添了一行。
小饭店里挤满了邻近大学的学生,吵吵嚷嚷溢在油烟味的空气中,四面的墙壁上是被常年熏蒸出的灰暗。
他写字的时候站在那里,有种与背景格格不入的干净。
不是嫌弃小餐馆不够干净的意思。时温维持着撑在桌面上的姿势,看他。
像暗淡喧嚣里被强力清洁橡皮蹭出的,一块跳跃的浅色,隔着一整个走道也能想象到他身上的肥皂泡气息。
时温没看到他在纸上加了什么,但显然很好猜。
菜上桌时,一盘金灿灿,酥脆脆,裹满浓郁芥末酱的虾球,被放在了她面前。
“我们两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啊……”看着眼前份量喜人的菜肴,时温突然理解了这家能如此受到附近几个高校师生们一致喜爱的重要原因。
“第一次招待时老师吃饭,菜点少了显得不礼貌,往后再来就可以少点些了。”拎起手边的热水壶,极其自然地拿起她的碗筷,用滚水仔细烫过。
“诶……”
时温支楞着手,突然失语。
要素过多了。
怎么求人帮忙的人现在变成被招待的人了?
怎么做老师的反而一口一个“时老师”的叫?
怎么好像往后还要常常再来一起吃饭的意思?
怎么是该殷勤服务的人在享受啊?
木呆呆地看着那套冒着热气的餐具被轻轻放回面前,时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蹦出来。
干净。
果真是干净。
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就多吃点好了,这总是不会出错的。
真是巧了,关键时刻总有你。
芥味虾球。
看她第一筷子伸向了面前的虾球,梁意看起来心情大好,很贴心地叮嘱:“慢慢吃,不着急,吃完我们再细聊。”
时温咀嚼的动作一顿,虾球突然不香了。
可能梁意自己都不知道,他有一种魔法般的神力,很会在冥冥之中恰好踩在时温的痛处上。
他以为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话,甚至还是想要安抚对方情绪的话,带着特意预备的温存。
“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不用顾虑太多。”
时温却彻底吃不下了。
她的内心哀怨地嚎叫起来。
她分不清了,甚至怀疑面前这位,是在依仗着自己专业的心理学技能精准踩踏。
拿捏得也太精准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与很多年前几乎完全一致。甚至没有多一分身份变换后师生间的客气,也没有增一丝多年未见后的疏离。
还是一模一样的温柔,一模一样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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