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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屋外,夜黑风高,户户点燃了烛蜡,暖黄点点星光一点点照亮这片漆黑天地。

院落里,少女撑着头,昏昏欲睡,意识渐渐模糊,她眯上眼。

阖眼一会,脑袋猛得一磕,直直撞上一旁宽厚肩膀,赫然遭这么一砸,殊玉无疼色,面不改色转头。

肩膀隐隐作痛,他垂下眼,夷仙正睁着惺忪睡醒仰头望他。

试探问下:“疼吗?”

“不。”

“哦。”得到否定答案,夷仙不疑有他,继续打着瞌睡。

屋内瑶泉同婢女谈论话语传入耳,夷仙懒懒闭眼道:“喜欢不坦率直言,暗自悲哀鬼知道。”

夷仙心底翻个白眼,不懂她的脑回路,喜欢不告诉他,鬼能知道她的喜欢。

她是魔,不是凡人,不理解她身为庶女的困境,在夷仙看来,喜欢就直言。

“喜欢不一定要宣之于口,埋藏心底也无妨。”殊玉否定她的话。

“哦。”

观点不同,懒得多说。

二人着实不知做什么,更不知怎样才能出去。

“瑶泉可有讲如何取得解药?”

夷仙:“没有。”

“那你就这么信任她,直接进虚无镜?”

夷仙耸肩:“又死不掉,进来又何妨。”

殊玉哑语了。

眼前少女,当真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她就那么笃定死不掉,故随心而为,想进哪进哪,想去哪去哪,不怕半路出个岔子。

夷仙继续道:“你不也信任她了?”

殊玉信了瑶泉指的,虚无境里有他师妹,故跳了进来。

可夷仙不知的是,殊玉疑心病重,忧瑶泉扯谎骗他,又怕师妹在虚无境里遇难,他犹豫片刻,瑶泉抓此机会,踹他下来,而殊玉亦不会跟她讲这些。

“罢了。”殊玉结束这个话题。

“解药一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夷仙不语,淡淡瞥了他眼。

忽地想起什么,夷仙来了兴,悄悄然怼近殊玉,“殊玉师兄,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没有。”

夷仙还想问什么,殊玉直接断了话缘,“天仙宗弟子,不可动情。”

呵呵呵…夷仙扯扯嘴角,“动情会怎样?”

“无情道毁,修为止步,甚者,修为散尽。”

长睫轻颤,遮掩黑眸下那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夷仙“哦”了声,眉梢染上点寒意,“殊玉师兄,年岁几何?”

“已及冠。”

近些可见他白皙脸庞上细细绒毛,深邃的眸子因她的凑近缩了几分,眸中倒影映出少女意味不明的调笑。

“怎么了?”殊玉问。

“初及冠,正值壮年,殊玉师兄就断定自己不会动情?”

“断定,我此生不会动情。”殊玉脸上是异常的认真,夷仙一时有些恍惚。

默了一瞬,反应过来,夷仙正回身子。

她起身,仰头望着黑夜上唯一的璀璨,不知怎的,缓缓开口道:“这一点我不如殊玉师兄,情一字,由不得我。”

心之所向,情随其后。

她早动过情了,五百年前,她真真切切喜欢上一个人,不顾其他,一心想将心中所想告诉他,得到的,是那心头一剑。

“照怎么说,柳姑娘有过喜欢的人?”殊玉多嘴问一句。

“有。”

“是谁?”

情动起源,是天仙宗上最强盛的男人,亦是她面前少年的师父。

少年或许在将来她身份败露时便会知晓,或许永远不会知晓。

夷仙静静地看着他,殊玉了然,“我多话了,柳姑娘莫怪。”

“称不上怪。”

里屋传来窸窣整理花被的声音,还有婢女阿紫的一句:“小姐若当真喜欢段公子,去试试又何妨。”

“试什么?”

另一名女子开口,语气里尽是无奈。

“阿紫,你不懂,我们之间,不是试试就能成的。”

一个是瑶府不知名庶女,未来渺茫,一个是有名段府独子,前途无量,一地一天,本就不是一个同条路之人,别说试一下,试百遍都无用。

方才提及动情二字,殊玉知了夷仙曾有过一位心上人,他不禁好奇:“若是柳姑娘遇此情况,会如何?”

“不会。”夷仙挑眉。

殊玉:“?”

“往后,我若有心爱之人,必五花大绑将其捆回…府邸,压着他做我男宠。”

好狂妄,好自大的话,女子似是没看见殊玉一点点裂掉的神情,继续开口:“愿与不愿,向来只得我说了算,由不得他。”

殊玉彻底没话了:“……”

愣了足足一炷香才缓过神来,讷讷开口:“柳姑娘表达喜欢方式还真是别出一格,在下佩服。”

男宠?面前喜欢之人,就让他做男宠?

连夫君都算不上。

殊玉未考虑过这些,可也明白,若真是喜欢,不该是让他有正经名分?就让他当个宠儿…

夷仙不懂凡人口中正经夫君,她贵为魔界至尊,她的命令关乎着魔界生存,天上地下,唯她独大,连她的男宠都受他人敬重。

在她看来,她的寝殿只得有男宠,未有夫君一说。

确实也怪不得她,自她往上数千百年,未有过魔尊,她自是不知魔尊寝宫还能有魔后,不…对她来说,不是魔后。

是什么,她不知。

同夜,难眠的不止瑶府偏僻小院一人,夜色浓稠,繁星隐匿,渐渐地,无几户人家点灯。

孤零街上,一人提锣,口中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偌大府门紧闭,前梁上挂着一块古旧的牌匾,赫然刻着“段府”二字。

书房内,针落可闻,小厮垂下头,紧贴墙角,以降存在感。

摇曳的烛火映衬男人冷峻的脸庞,以及那双白日倜傥不羁的眉眼染上漠然,阴沉沉盯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段老爷气得够呛,跺脚将手上的鞭子重重甩了两下。

鞭子落身,段少玮一声不吭。

他身上早已伤痕累累,鞭痕愈合又炸开,新伤旧伤重合,不忍直视。

“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段老爷手掌重重啪着轮椅,气愤填膺质问。

打完才问,他父亲一贯作风,不管事对或错,有或无,向来都是打完再问。

“是。”他直视段老爷,不见敬意。

像…挑衅。

闻言,房里下人头低的更深了,段老爷气的又甩两鞭,在第二鞭刚落下,鞭子蓦地断了。

断裂两头,因鞭裂处受力,又狠狠甩了回来,一下子弹到段老爷手中,一条血淋淋的鞭痕出现手背。

下人们动了,忙上忙下给段老爷寻大夫包扎,可信守家丑不可外扬的段老爷哪肯让人去找大夫,接过管家递来帕子。

云锦帕盖上咕噜涌出鲜艳,白花花的帕子瞬间染红,而一旁全身被鲜血浸湿的男子被弃在一旁,冷冷瞧着所有人围着他父亲已不涌血的鞭痕。

还有…屏风后面的贵夫人。

段老爷推开下人,“你当真心悦她?”

“是。”

又是一句肯定。

“好…好,不愧是我段光庵的儿子,好的很!”咬牙切齿的一句,段老爷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鞭子砸地,“嘭”的一声,伴随而来的是段老爷的怒吼:“休想!”

“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娶瑶府小蹄子!你将来的夫人必是对你仕途上能出一份力的女子,而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之辈!”

段少玮脸上温度骤降,带着戾气,似压着波涛汹涌的怒气。

他径直拉开房门,直直离去。

背影坚决,他已然对他父亲的那通话做出回应——娶不娶,他说了算。

昏黑夜色里男人背影若隐若现,传之而来的,是少年对父辈权压下第一次的反抗。

“段老爷,娶谁当是我说了算,你无权更无责过问。”

他已不愿唤他一句父亲,而是——段老爷。

他不把段光庵当父亲,从很早很早之前。

屋里头段夫人款款上前,她挥散下人,蹲在段老爷面前,独自为他包扎。

“老爷,你又何必跟少玮置气呢,小心伤了身子。”

段夫人指责不已,“少玮真是,为了气老爷,把这种嫁娶大事都搬出来了。”

话里话外,意为段少玮为气段老爷,才道出那些顶撞之话,那些话当不了真。

“行了,还不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是是。”

段夫人应下,缓缓绕到段老爷后面,推着轮椅进了里屋。

等四下无人,才道:“老爷,少玮将来仕途璀璨,定是不能叫瑶府那丫头给毁了的,与瑶家结亲一事,必是不能行!”

“不过,老爷莫要同少玮用强,少玮已及冠,往前对他的打骂可万万不能再使,这样不但不能使少玮听话,反而适得其反,将他越推越远!”

段夫人低声细语,一点一点捶打段老爷那双已无知觉的双腿。

“照你这么说,该如何?”

“既然他喜欢瑶府庶丫头,那便成了他的愿。”

“那怎么成!”段老爷大喝。

“老爷莫急,我们应了他的愿,愿成不成,那不是我们说了算?”

段老爷饶有兴趣听着,偌大府邸就她一位夫人,不是他腿残不纳妾,反而他腿断后疯狂纳妾。

至于为何这么多年了,府邸就剩她一位贵夫人了。

这其中的缘由,他的这位夫人可是上下出了不少力,纳入府中的妾,要么残了,要么死了,无一完好。

他的夫人,可不是表面那么和善。

为人妻室,夫君府邸妾室无数,不狠立不住脚跟,段夫人深知这一点,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段府站稳脚跟,不就靠那一股劲嘛。

段老爷意味深长看着这位贵夫人,听了她的建议,他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夫人,不止对外狠,对内更狠。

段少玮回到东院,小厮迎了上来,屋里是早就唤来的大夫,褪去一身衣裳,触目惊心的鞭痕无遮呈现在众人视线中,在场人不由得吸了口气。

旧伤未愈,新伤重叠,大夫拿出纱布,擦净身上的血迹,将药敷在伤口上,然后包扎好。

大片血红,叫人不忍直视,属下拿帕子擦拭他额头薄汗,止不住嘀咕:“少爷,下回别跟老爷置气了,退一退,大家无事,好过现今惹一身伤病。”

“二十多年了,自我出世起我一直在退。”段少玮接过大夫手中的纱布,自顾自包扎起来,白条绕过两圈腰身,最后一下,重重捆紧。

森森血迹溢出,白条上沾了点红斑,白包了,他似是毫不觉察,挥手命他们退下。

属下欲言又止,最后带着大夫退下。

房里恢复寂静,仅一人落座摇椅,段少玮单支起腿,一眨不眨瞧着远处瑶府方向。

父亲年少时一身抱负,入京为官,是一生所愿,为能在仕途上更昌顺些,娶了门当户对的母亲。

父亲重权,母亲重名,二人虽说相敬如宾,可到底是没什么感情在的。

自他出世不足一月,父亲腿因意外而瘫,彻底站不起来了,他整日颓废,萎靡不振,自暴自弃般疯狂纳妾,母亲忙着照顾父亲易怒情绪,以稳住她的高位,一边要“料理”父亲房中小妾,无暇顾及段少玮。

段少玮一边承受着父亲断腿后莫名的情绪,一边忍耐着母亲料理府邸小妾时受挫的怒气。

年少的他,什么都不懂,只一味以为是自身原因,母亲将所有重任交于他,母亲告诉他:“段府只得有一位嫡子。”

段府嫡子,是道枷锁,禁锢住他的一生。

他被迫承受着不属于他年纪的一切,幼时,他困在书塾中,览四书,念五经,再读名古书籍,未有一日懈怠。

这还不够,未看书时间,府上请了一位道士先生,专门教他修行之法。

那道士先生很凶很凶,不达预想时,他会体罚,轻则打骂,重则把他关在柴房,几日不给吃食。

这些是段老爷默认的。

他善幼,不懂这些,初时嫌恶自个愚笨,怎么都练不好,后来长大些,他遥领先同龄人,段老爷脸上有了些光,受到同僚称赞时,段少玮明白了一件事——

他人活着,是为自己而活,而段少玮不是,他的死活向来由不得他。

父亲为添彩,故有段少玮的存在。

他该明白的。

母亲比他更早明白这一点,可母亲不会帮助他,她会站在父亲那一边,因为父亲想要添的彩,她亦想要。

她享受着贵夫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沉浸在贵夫人的吹捧里——吹捧她有个优秀的孩子,还有丈夫的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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