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日子，终究是到了。
相府内从清晨便开始忙碌起来，丫鬟仆妇们穿梭不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兴奋。这是沈清辞以“相府三小姐”身份，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场合正式亮相，虽不至于艳压群芳，但也绝不能堕了相府的门面——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我早早起身，服侍沈清辞沐浴、熏香。热水氤氲的雾气中，她闭目养神，易容后平淡的侧脸在蒸汽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我知道，此刻她脑中盘算的，绝非仅仅是如何在宴会上不失礼，更多的是关于西陵使者、关于朝堂动向、关于她鬼谷势力的下一步布局。
“云意，”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今日宫宴，你紧跟着我，莫要离远了。”
“是，姑娘。”我低声应着，手中动作不停，用浸了香露的棉布轻轻擦拭她的背脊。心头却是一声冷笑，紧跟？是怕我“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还是……怕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顾玄今日也会随三皇子入宫，负责部分护卫事宜。”她状似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眼睛依旧闭着。
我拿着棉布的手微微一顿。来了，又在不动声色地给我“递话”，制造“偶遇”或“关注”的机会。
“哦。”我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继续手上的动作。
沈清辞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意外，终于睁开了眼睛，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向我：“怎么？前几日不还因为他送的芙蓉酥欢喜得很？还亲手做了点心、绣了香囊回赠？”
原来她都知道。也是，这相府里，又有什么能真正瞒过她的眼睛？或许，我与顾玄那日的“互动”，早已被下人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她。她此刻提起，是试探？还是觉得一切仍在掌控之中的悠然？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复杂、带着点委屈又强装无事的表情：“姑娘别提了……那日我做的点心，怕是火候不对，味道怪得很，顾侍卫都没吃几口。还有那香囊……我绣工拙劣，怕是……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我恰到好处地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将一个因“心意被嫌弃”而失落沮丧的小女儿情态，演得惟妙惟肖。
沈清辞看着我，沉默了片刻，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顾玄性子便是如此，不善言辞，不解风情。你且放宽心，他既收下了你的香囊，便是领了你的情。”
领情？
我心底嗤笑。他那是骑虎难下，被迫领情！
“嗯，我知道了，姑娘。”我乖巧地点头，不再多言。
沐浴完毕，便是更衣梳妆。我取来那件早已熏好香的水蓝色宫装，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款式却并不出挑，甚至有些保守，符合她“庶女”的身份。沈清辞配合地张开手臂，任由我替她穿戴整理。
当我的手指触碰到她腰间丝绦时，她忽然又问：“云意，你觉得顾玄此人如何？”
又来了。
我系着丝绦的手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抖，抬起头，目光纯净地看着她，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顾侍卫……武艺高强，对殿下忠心，人……也挺好的。”我斟酌着用词，像极了情窦初开却又不敢确定的少女，“就是……就是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看不透他心里真正在想什么。”我微微蹙起眉，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这困惑并非源于爱慕，而是源于对“剧本”和“演技”的审视。
沈清辞闻言，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他自幼孤苦，性子冷些也是常情。待人以诚，时日久了，他自然能感受到。”
待人以诚？
我对他的“诚”，换来的就是处心积虑的利用和一幅为别人画的肖像！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再次涌上喉头，我强行压下，脸上却适时地浮现一抹红晕和豁然开朗般的喜悦：“姑娘说的是！是云意想岔了。”
我替她系好最后一根丝绦，退后一步，仔细端详。镜中的沈清辞，衣着得体，妆容清淡，眉眼平和，任谁也看不出这具看似平凡的身躯下，隐藏着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能量和野心。
“姑娘，好了。”我轻声道。
沈清辞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她转过身，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从自己发间取下一支并不起眼、却做工极其精巧的银簪，簪头嵌着一颗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珍珠。
“今日宫宴，你也打扮一下。”她将银簪插入我鬓间，语气温和，“这支簪子，衬你。”
我看着镜中那支多出来的银簪，心底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觉得，将我打扮得稍微亮眼些，更能吸引顾玄的“注意”，让这出戏更逼真？
“谢姑娘赏。”我垂下眼睫，恭敬地道谢。
一切准备就绪，时辰也差不多了。门外已有仆妇禀报，马车备好。
沈清辞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瞬间切换，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与不安，仿佛对即将面对的大场面充满了惶恐。
“走吧。”她低声说，率先向门外走去。
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她瞬间入戏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鬓间那支冰凉的银簪。
姑娘啊姑娘。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栽培之情，我纪云意铭记于心。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我也当作你棋盘上的一子，不该用我的真心，去填你下属的私欲，去固你的权柄。
你赠我银簪，示以恩宠。
却不知，我心中早已为你和顾玄，备下了一份更大的“回礼”。
至于顾玄……
我抬眼，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说他性子冷，待人以诚，时日久了便能感受到？
可我却觉得，他配不上我的“诚”，更配不上姑娘您这番……“苦心”安排。
姑娘，您瞧好了。
今日宫宴，您这出精心编排的戏，您这位“忠心可靠”的冷面侍卫……
究竟会如何上演。
而我，又会送上一份怎样精彩的……“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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