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当初是在那些文章上动了手脚,但最后,还是让万风楼把你们的东西换走了。”
慕怀昙猛点头,一脸义愤填膺,那表情好像是在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万风楼那样可恶的组织!”
但抬头一看,慕迢迢冷着脸,面上像结了一层霜。
慕怀昙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小,微乎其微,最后随着几近凝固的气氛一起僵在空中。
“你准备的东西上,都写了些什么?”听慕迢迢这样问,慕怀昙后背突然升起一股凉意。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嘟哝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煽风点火,挑拨冯越与其他世家关系的话......”
“是吗?”慕迢迢挑眉,“当着冯越的面讲?”
看慕怀昙低垂着头,像是知道错了,慕迢迢不禁叹气,也再说不出苛责的话。
“我知道你是在想,只要自己做得足够隐蔽,冯越就不可能揪出背后捣乱的人,君山自然也不会有事。”
慕迢迢语重心长地对慕怀昙说:“但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慕迢迢是个公平公正的人,她自然也不会放过在场的另一个作乱者。
“皎皎不懂事,但就连您也要和她一起胡闹吗?”
魏云被问得愣了一瞬,显然是没想到火这么快就烧到了他身上。这可真是殃及池鱼......
一向作风端正,人见人夸的大将军和慕怀昙一样,也低下了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慕怀昙看了,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她试图帮魏云辩解,“二姐,其实这都是我的主意......”
“闭嘴。”慕迢迢一眼瞪过来,把她后面的话瞪回了肚子里。
慕迢迢微微摇头,暗道自己幼妹虽在冯越身边这么多年,却还是不算了解冯越的性子。
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了解冯越越多,便代表受过的苦越多。那几年,对于幼妹来说,还是太苦了......
想到这里,慕迢迢便软了心肠。
“也罢,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你们想得没错,若当初直接来找我商量,我一定不会同意。”
慕迢迢扯起嘴角笑了笑,似乎想主动缓和氛围,但她那笑容有些许苦涩。
慕怀昙宁愿挨骂,也不要见慕迢迢这副样子,她急道:“二姐,这不是你的错。你身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也会为君山,为百姓考虑更多。说到底,还是皎皎冒进了。”
“比起考虑,更多的还是束手束脚。”慕迢迢说起自己来,也是毫不留情。
她抬头望月,眉间的诸多思虑渐渐舒展了开来,“都已经身处乱世,大家都不按规矩做事,我若还这般古板,恐怕就要拉着君山一起,粉身碎骨证清白了。”
“其实当初也想过,找人刺杀冯越,可总是不能成功。如今想来,若是让渺之知道此事,恐怕又该骂我。”
“她就是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否则也不会获取所有人的信任。但她的高尚也害了她,我知道,她的死一定不是意外......”
慕迢迢看着月亮,看入了神,她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仿佛那月亮上真有一个人,正侧耳仔细听着。
慕怀昙不敢作声,甚至连呼吸都放轻。她知道,那个人在慕迢迢心里的分量一定很重,重到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被遗憾吞没。
“如果渺之真的没有死,恐怕第一个冲出去刺杀冯越的人,会是我吧......”
慕迢迢敛眸,很快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站起身,拍拍裙摆上沾的草屑。
“以后的事,你们尽管放手去做,不必顾及太多。说到底,护好君山本就是我的责任,又怎能向旁人苛求太多......”
慕怀昙听见这话,忙站起来打断她,“我才不是旁人!”她定定地看着慕迢迢,似在表达自己对其用词的不满。
慕迢迢面无表情地顿住,她的视线在魏云和慕怀昙之间梭巡一圈。
“是啊......”慕迢迢忽然笑起来,“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都不是旁人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连追问的机会都不给慕怀昙留。
慕怀昙只觉莫名其妙。
一阵冒冒失失的风撞入林中,细软枝条跟着摆动,有些绿叶没抓稳,不小心被晃下来,带着独属于樟木的清香,跌在慕怀昙身上。
慕怀昙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落叶雨打断,“雨”停后,她三两下挥去粘在衣服上的细碎叶片,回头一看——
还有一只漏网之鱼,正明晃晃地站男人的发顶上。
好显眼的一抹翠绿,虽瘦小,却显出耀武扬威的气势来。那嚣张叶片之下,是张清逸绝尘的面庞。
这巨大反差感,令慕怀昙毫不犹豫地看着魏云笑出了声。
魏云的眼神,渐渐从商讨大事的严肃,变得充满疑惑。
慕怀昙突然升起一股捉弄人的心思,她很快收敛笑意,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故意不告诉魏云他头顶落了片叶子。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既然二姐都已经表明态度,那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
按她的计划,魏云负责军中事务,因此这几日势必要出君山城,去军中筹划。但万风楼白日里才给出警告,外出变成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看着魏云毫不犹豫往外走的背影,慕怀昙还是没忍住,将他叫住:“此事还可从长计议,不如你今日先——”
魏云回头,一双眼望过来,神情极尽柔和,仿佛积了万年的霜化成水。
“筹谋宜早不宜晚,更何况,山霭相信夫人的判断。”
那目光满是信任,慕怀昙垂下头,竟不敢多看,她只能不断叮嘱:“你千万注意安全。”
魏云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停在慕怀昙耳边。
“令夫人担忧,便是山霭失职。夫人想怎么罚都不为过......”
又来了......慕怀昙无奈地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心甘情愿承受责罚的人。
魏云的身影渐渐消失,慕怀昙转身离开,回头却发现,身后竟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黑影。
那黑影隐匿功夫卓越,站得那样近,她却没有发现。
没等慕怀昙出声,黑影先开口:“慕姑娘还是不信任万风楼。”
“既然答应了慕姑娘,不会对魏将军出手,那么万风楼也会遵守诺言。何况,魏将军去做的,亦是对万风楼有利的正事,我们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呢?”
慕怀昙白了他一眼,暗道,就你们那阴晴不定的做派,谁敢全然相信?
黑影也不生气,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慕怀昙。
“那边寄来的回信。”
“这么快?”慕怀昙有些惊讶,这才过了数日,便收到回信,她以为还要等上一段日子。
黑影轻笑出声,“慕姑娘也知道的,皇陵可不好进,况且是潜入那样的贵人身边。”
慕怀昙听他那语气,像是要讨价还价,她立刻警惕起来。
但黑影只是说:“万风楼拼尽全力做好这一切,只是想告诉慕姑娘,我们值得信任。”
慕怀昙哑然,等她再抬头,想要说些什么来稳固“友谊”时,却发现那人早已消失不见。
今夜的月色很美,借着清冷皎洁的月光,慕怀昙展开信封,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偌大纸张上只有两个字——“从速”。
那一撇力透纸背,像是在证明笔者急迫又坚定的心情。
慕怀昙唇角勾出一抹了然的笑,她就知道,自己的长姐慕昭昭亦有着改天换地的野心,并且从未消亡。
慕昭昭是皇贵妃,在先皇死后被送入皇陵,伴着青灯古佛,日夜为先皇诵经。
她身下育有一子,按理说不应该入皇陵,但世人皆知,先皇死了十年,而那个孩子九岁。
遗腹子的身世总是会受人猜忌,面对着诸般指责,慕昭昭却从未表态过一句。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没有苦苦哀求,她维持着高门贵女的体面,坦然走入皇陵的囚笼。
慕昭昭与先帝相差三十余岁,她有好仪容,好韶华,她才情出众,对婚姻也有自己的主见。
慕昭昭名声在外,引来无数文人骚客为其赋诗。文章传到了先帝耳朵里,先帝昏庸,不顾朝臣阻拦,大笔一挥,赐下圣旨。
为了保全君山与慕家,慕昭昭去当了这个贵妃。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在她入宫那日,先帝暴毙在美人的肚皮上。
一句“从速。”
慕昭昭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慕怀昙沿着折痕,将张信纸小心地收了起来。她抬眸远望,仿佛透过层层林木,望见了城外那森然军营。
她相信魏云的能力,魏云在冯越手下潜伏了将近十年,在冯越被拖住的这几日间,让冯军改姓魏,应当不算什么难事。
-
第二日一早,众家主便已入座。有些人眼下乌青,也不知在想什么,想得一整夜都没睡。
万风楼曾说要公布三件事,至今还有一件,应当就在今日公布。
前两件已经足够让人心惶惶,这最后一件,恐怕能将局势改变。
这些家主心里都有一杆秤,从前是毫不犹豫地偏向冯越,可如今,秤开始摇摆不定。
此时,文会宴上唯有一个位置仍然空荡无人。
“诶?主上怎么没来?”高长柳附过来问慕怀昙。
不仅是他,其余人的视线也都瞟过来。
慕怀昙尴尬地笑了笑,她哪里知道,冯越晚上又不是跟她一起睡。
说起来,自昨日秦公衡开口,说要与冯越秉烛夜谈后,冯越便真的一夜没回屋。莫非秦公衡知道些什么......
察觉到慕怀昙的目光,秦公衡停下训斥秦安的动作,看了过来,他眼神中带了一丝疑惑。
父亲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秦安如蒙大赦,他激动地盯着慕怀昙,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感激之情。
一下子招惹来这么多关注,慕怀昙匆匆低下头,甚至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当然不是真要救秦安,秦安无时无刻不在挨训,她也救不过来。慕怀昙只是想知道,冯越究竟去了哪里。
但看秦公衡的表现,他估计也不清楚。
就在众人为冯越的去向而各自猜度时,院外穿来“隆隆”的车轮声,马车像是直奔着这里而来,及到门口,车轮声便戛然而止。
有客来,不管来的是谁,慕迢迢作为主人都要前去迎接。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外,众人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化身慕迢迢,去一探究竟。
慕怀昙拿眼神示意离门最近的高长柳,让他看看是不是冯越。
高长柳得令,立刻探出身子去看,但他像是近日文章写多了,眼神不好使一样,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慕怀昙等得不耐烦了,高长柳终于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位。”高长柳说着,将隐晦的视线投向简必章。
简必章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给姜启弦殷勤斟茶的动作都顿住了。
“所以是谁?”慕怀昙轻声问。
高长柳将手拢在嘴边,正要开口,门外传来朗然一声笑。
那笑声将座上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层叠裙纱划过木门槛,帛带翩翩,饰以金线,缠绕在身侧,显出主人一身的贵气。
“见诸位世叔早已安坐席上,便是我来得晚了。”这话说得热情,像是早早就盼着来一样。
但女子嗓音如玉坠相击,泠泠冽冽,听着总让人对其望而生畏。
简必章更是像见了鬼一样,连滚烫茶水浇在手上,都恍若未觉。
秦安大概是最欢喜的那个人,他一下从席上蹦了起来,快走两步,上去握住了女子的手......他没捞到手,只捞到了衣带。
秦安仿佛没察觉到女子避开的动作,他兴奋道:“长姐,你怎么来了!”
他被平白关了一整日,此刻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心中自是欢喜。
但秦宁显然不是抱着愉悦的心情而来。
她回头扫了眼那坐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眼底冰寒。
简必章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拉开与姜启弦的距离,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仔细看,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还在发抖。
姜启弦还在状况外,他一心积攒珠宝,对这些世家间的关系反倒不甚了解。见简必章不再缠着他,他心情都明朗许多。
这几日,他真是烦透了简必章。
慕怀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大戏,正细细品味简必章的反应时,头顶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姑娘若再不拿稳茶盏,这茶水可要溅到手上了。”
慕怀昙闻言愣了愣,在世家面前,很少有人会叫她姑娘。有些人是为了讨好冯越,有些人是恪尽职守,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唤她“夫人”。
但她从不是冯越的夫人,冯越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将她占为己有,此事世人皆知。
慕怀昙将茶盏置于桌上,与此同时,她身侧空荡荡的位置上,坐下了一个人。
幽雅草木香气,随着宽袖长带一同飘落。慕怀昙闻惯了冯越身上的浑浊气息,一时被这香味包裹,恍若置身瑶池天台。
甚至于,她都忘记提醒秦宁,这是冯越的位置......
不仅她没说,在座的所有人都没说,因为这位置紧挨着简必章,于情于理,秦宁都应该坐在这儿。
更重要的是,为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人,而得罪秦宁,实在不明智。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秦宁虽然面上仍端着,但恐怕心里,早就想把简必章撕成肉条。
秦安大概没有长眼睛,他雀跃地蹦回去,回到秦公衡身边,他问:“父亲,是你唤长姐来凑热闹?”
“呵呵。”秦公衡冷笑两声,没说话。
他掩下眸中翻涌思绪,如今冯越失踪,秦宁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过来。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脱离掌控。
是万风楼吗......
秦公衡心乱如麻,偏巧吹来一阵风,吹得他桌边宣纸四散。
秦安眼疾手快地将纸张捉回来,整理好后,用镇尺压上。秦公衡瞟了一眼,眼神忽然定住。
他缓缓移开那具镇尺,镇尺摸在手上有些湿,那不是水痕而是墨渍。
翻开镇尺的背面,那上面竟被人刻了字,刷上一层墨后压在纸上,刚好能拓印出一行字迹。
“致愚人——”
秦公衡缓缓念出这几个字,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那张纸。
“冯越已死。”
他们惊讶地瞪大眼睛,就连慕怀昙都不例外。
“诸位不必忧心己身,他的死是偿还过错,而并非高渺之滥杀无辜。”
念到这里,秦公衡也不禁皱眉。他知道冯越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没听过他和高渺之有什么渊源。
毕竟高渺之死时,冯越还未崭露头角。
“诸位不信吗?”
写信之人仿佛能猜到这些人心中所想。
“血债还需血偿,是他将渺之害成厉鬼。厉鬼索命,令罪人暴毙于坟前。冯越也正等着诸位前去,为他收尸。”
“诸位可要快些去......”
“厉鬼?”
台下响起一声接一声的惊呼。
这个世界虽滥行巫祝卜筮之事,但真论实打实的鬼魂,还是很少有人见过。
换做平时,这些世家家主定会对此言论嗤之以鼻,但如今这场景,恐怕容不得他们不信。
秦公衡将宣纸放回,指尖敲打着桌面。没过多久,他站起身,对慕迢迢道:
“高姑娘生前高风亮节,心怀大义。今日秦某与诸位家主,有幸踏入这英杰埋骨之地,理应前去悼念。不知慕二姑娘可愿引路?”
高渺之的尸首并没有埋在高家,而是埋于君山。高渺之与她父亲高文昌的关系并不好。
高文昌不许高渺之碰政事,因为在他眼里,这是条搞不好就死无葬身之地的路。巨大的分歧,令他们日日夜夜地吵架。最终,高渺之发誓与高家断绝关系,再不复往来。
自高渺之下葬之后,高文昌便再没来吊唁过。也不知他是冷心无情,还是说,他始终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今日的高文昌格外沉默,他垂着头坐在位置上,就连听见高渺之的鬼魂来索命时,他都不曾抬头。
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高文昌已经不敢去相信任何东西。
人们随着秦公衡的脚步,渐渐离开。高文昌一身简朴黑衣,佝偻着背跪坐着,任由身旁坐席人去楼空。
他像一枚冥顽不化的铁钉,等到生锈发烂了,也要扎身在原处,不愿变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洁白衣摆,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见高家主许久未动,或许有什么心事?”
那声音有些耳熟,高文昌顺着衣摆往上看,但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脸。他的眼睛,是越发不好使了。
见高文昌面露疑惑,高长柳无奈摇头,仍是笑道:“高家主不记得在下也正常,毕竟秉烟只是冯越手下,一个岌岌无名的军师,比不得您这样拥有百年家业的大人物。”
我不是不记得,高文昌想说,我只是看不清楚......
但没等他开口,那人便越走越远,转瞬间便与他拉开了距离。
原本高朋满座的庭院,如今只剩下高文昌一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一口气。
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眼睛出了问题。当初,高渺之身死,她撰写的典籍也下落不明。
但高渺之留下了浩如烟海的手稿。高文昌日夜伏案,只为能够通过手稿,早日复原那些饱含了高渺之毕生心血的著作。
典籍一页页地恢复原貌,而高文昌的眼睛,也一日日变得模糊不清......
-
君山处处是樟树林,高渺之的坟冢,便建在最古老的那片林木里。苍天古木会为她遮风避雨,樟木独特的幽香,又能驱除鬼祟虫蚁。
只是霜露尚存的清晨,土壤湿润一片泥泞,布满尖刺的枝条肆意生长,鞋边沾了泥,衣摆被划破,道路甚是艰难。
这些家主常年养尊处优,身体本就处在崩溃边缘,此时听见鸮叫,还以为是鬼哭。
想起那纸上“厉鬼索命,为冯越收尸”的话语,他们便更加惊惧,虽不好大叫出声,但个个攥紧了袖角,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慕怀昙看了看那群人,又看了看身边坦然自若的慕迢迢,忍不住问:
“二姐,你见过鬼吗?”
但慕迢迢竟坚定摇头,“恐怕有人在装神弄鬼。”
好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慕怀昙看慕迢迢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敬佩。
“对了——”慕迢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抱臂,目光审视地看着慕怀昙。
慕怀昙被她那眼神盯得脊背发毛。
“姜启弦和简必章的事,估计不是那么容易善终。依秦宁的性子,她要么不闻不问,要么就从根源上斩断问题。”
“看她今日的表现,想必是动了真怒。若此时你还让姜启弦去做些什么,诱得简必章在秦宁面前现出本性,那恐怕倒霉的不止他们,还会加上一个你。”
慕怀昙发誓,她绝对没向慕迢迢透露半分她的计划。难道慕迢迢会读心不成?
“我当然不会读心。”
慕怀昙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慕迢迢。
慕迢迢被她那眼神逗笑,再维持不住面上的严肃。“你啊......”她点着慕怀昙的鼻子,调侃道:“你是地上有两粒白米都要捡起来,做一番是非黑白文章的人。”
“有这样扳倒简必章的好机会,你不动手,不会觉得可惜?”
糟糕,这回真是被看透了。慕怀昙不禁汗颜。
慕怀昙决定将此计划搁置,但后来她才知道,简必章此人色胆包天,根本无需外界多加诱惑,他自己也能干出无法无天的祸事来。
譬如现在,趁着秦宁去与秦公衡交谈的工夫,简必章还在往姜启弦身上凑。
慕怀昙打他们旁边过,恶狠狠瞪了简必章一眼。
简必章想不通这一记冷眼代表的含义,他心里猜度:难道这女人对她前夫还留有旧情?还是说冯越出事,我表现得毫不在乎令她不爽?
似乎从哪个角度出发都有道理,简必章许久不用的脑袋此时一团乱麻。
但他猜的都不对。慕怀昙从心底里鄙视他,替秦宁鄙视他。
慕怀昙大步朝前,将简必章甩在身后,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如今的冯越究竟是一具尸体,还是......
“啊啊啊——!!”
这一声惊叫让走兽奔逃,人也各自奔逃。
在混乱的人潮里,慕怀昙不知被谁狠狠撞了一下,她踩在长长的裙摆上,险些跌坐在地。
好在从旁伸出一只手臂,将她稳稳捞进了怀里。闻见那熟悉的气息,慕怀昙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魏云。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令这些人如此惊恐,混乱仍在继续,他们撞上彼此,跌进泥里,又或者被枝叶划伤,脸上身上皆挂了彩,狼狈至极。
慕怀昙被魏云紧紧护着,她没有半分闪失,魏云却被撞得不轻。饶是如此,他也岿然不动。
“冯越的头......”
“头在高渺之坟上。”
“是怨魂来索命了!”
不断有人低呼。
冯越真的死了吗?慕怀昙也在想。她身边渐渐平静下来,似乎那群人跑到了别处。
慕怀昙推开魏云,第一时间朝高渺之的坟冢望去。
原本应该高高耸起的坟堆,此时从中间破开一个大洞。洞旁堆积着松散土块,那土壤新鲜,呈深黑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刚从地底爬出来,带出了这些土。
坟堆顶部真的竖着一颗人头,人头面朝慕怀昙的方向,怒目圆睁,头发和泥结在一起,好似被人残忍地摁在地上滚过。
是冯越的头。他化成灰慕怀昙都认得。
只是不知为何,慕怀昙总觉得,那人头在看见她时,眼睛睁得更圆了。
就连面部肌肉都抽动起来,酝酿着勃然大怒。
都只有头了还会动吗?慕怀昙觉得自己才是见鬼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人头的嘴竟开始一张一合——
“魏云,狗娘养的东西,你找死!!”
原本都快跑远的众人,被这一声吼得回头。
骂得真脏。慕怀昙真想上去踢那颗头一脚,都身首分离了还不安分。她正想着,魏云忽然带着她快退几步。
坟堆上传来悉索声响,周围的土壤抖动起来,竟有两只手,从洞中伸出,渐渐的,冯越半个身子也探出来。
冯越一边骂,一边朝慕怀昙这边奔来。他紧捏着拳头,似乎想把这两个“奸夫□□”的脑袋揍开花。
慕怀昙下意识要躲,但她发现,魏云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
冯越渐渐逼近,身边围着的人也越来越多。无数道目光射向她和魏云,慕怀昙狠狠踩了魏云一脚,提醒他赶紧把自己放开。
她忽然觉得头好痛。
她能说魏云此举,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吗?恐怕会更解释不清吧……也罢,也罢,这些男人都不要脸,她要什么脸?
慕怀昙理直气壮地瞪向冯越,冯越反而被瞪得一愣。
但回过味来的冯越,明显更气了。他眼睛几乎要喷火,小山般的魁梧身躯压过来,像极了林子里奔出的野兽。
不巧,冯越对上的是魏云。直到被魏云一脚踹开时,他还有些恍惚。
慕迢迢冷冷看着他,先发制人:“冯家主,这掘人坟墓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冯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看见那一群人世间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是都来齐了。
往日或谄媚,或卑微的眼神,如今都变作了鄙夷。虽然他们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冯越看见。
慕迢迢又问:“有传言说冯家主是害死渺之的罪魁祸首,迢迢从未信过。但如今,冯家主又为何要做出这样的狠毒的事情来?”
“是来确认渺之的尸骨,确认她真的死了吗?”
冯越从未怀疑过高渺之已死的事实,因为高渺之是被他亲手所杀。他扮作山匪,杀了那个人,还烧光了那些书。
冯越也从未后悔杀人,只有高渺之死了,这世上才能有他的一席之地。成大事者,野心、狠心都不能少。
他也抓住了机会,如今,他离都城仅有一步之遥。
昨夜,他收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高渺之会在这里等他。明知是诈,但冯越还是来了,他自负地认为,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把他怎样。区区万风楼,顺手除了便是。
但他没有想到,世间会有那样令人防不胜防的奇毒。等他再醒来,便成了这般场景。
高渺之的坟冢,被破坏得不成样子,让人见了便心疼。
慕迢迢更是悲痛不已,她倒在慕怀昙怀里,声泪俱下地控诉:“渺之生前匡扶正义,却不幸惨死,没想到,她死后竟还不得安宁!”
其余人也在暗中议论:“高渺之真是被冯越所杀?如若不是,冯越又来掘她的坟做什么?”
冯越定了定神,他看向秦公衡,张口要解释清楚,但他眼神刚望过去,秦公衡便嫌恶地避开视线。
冯越的话卡在喉咙里,刺得慌。他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针对他的局,恐怕解释也是无用。
他冷笑一声,抖落身上泥块,昂着头傲然而去。那又如何,他手里还有兵。
“诸位家主,咱们......还是回吧。”慕迢迢声线颤抖着说出这句话,仿佛还没从莫大的哀伤中缓过来。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慕怀昙拿胳膊肘顶了一下她的腰。慕迢迢怕痒,回过头来瞪她。
“别装了,这根本不是高渺之的坟吧。”慕怀昙对她耳语。
他们这群人,本就是由慕迢迢带来,没有人知道高渺之具体被葬在哪里,自然是慕迢迢想带到哪里,便是哪里。
慕迢迢也不否认,也不承认,亦轻声道:“把你的小机灵给我收起来。还是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冯越是朝城外军营的方向去,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他?”
“是啊,冯越连狗都不如。”慕怀昙扭头朝魏云笑,“你说是吧......”
魏云表情不变,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多了一丝无奈。
“按原计划行事。”慕怀昙一边跟着慕迢迢往前走,一边回头用嘴型对魏云道。她还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看路。”魏云轻声回。但慕怀昙还是被脚下石块绊了个踉跄。
魏云不禁摇头,转身亦朝城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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