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举信一发，这件事就不是那么好了结的了，更别提还在公司有流量的闲聊版块直接公开，简直就像是生怕卷不起风浪似的，往水里丢了个超级炸弹。
一上午，总监的电话都要给打爆了。
除去应付安全部的问询和其他部门同事的八卦心，最难应对的还是老板的责问。
毕竟在老板的心里，我管你部门出了什么茬子，只要你有能力解决就行，你解决不了那我就换人。
但不管怎样，有什么问题都应该在自己部门里解决，贺英瑞监守自盗已经是丑闻一桩了，竟然还闹到外面去，现在好了，整个公司都知道算法部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连小董事都知道了，你让老板面子往哪儿搁？
因为这事，老板专程打电话来骂他了十来分钟，纯骂，总监只能点头哈腰地道歉。
对于这个一手把事态推到现在地步的罪魁祸首，总监是一边恨他恨得牙痒痒，一边又期望他早点回来，别在外面乱跑了，他一个人要对付这个局面，真的应付不过来！！
这么重要的场合，南维缺席自然有他的理由，说来也巧，智擎HR和他约的面试时间就是今天上午，看热闹和找工作两者相比较，他当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毕竟算法部会乱成什么样他有预料，但面对面试他只怕自己准备得还不够多。
等他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推开门一看，算法部一团乱，漫天铺地的资料和垃圾乱飞，每个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一点精神，还有两个被查出有敏感操作的员工已经被带去调查了。
安全部检查连员工的垃圾桶都不放过，每个都掏过一遍，确认没有重要东西后才转战下一个。垃圾桶如此，更不要提碎纸机、打印机这类敏感机器了。
贺英瑞的办公室早就被地毯式的搜寻过，现在外面锁着一把锁，估计在事情调查清楚前，谁都别想再进这个房间。
南维走进来，众人听到动静后一个挨着一个的起身，脸比哭还难看。
“这是怎么了？”他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顺手把被安全部调查的人踹翻的垃圾桶扶正，“其他人呢？”
“幸亏你上午没来公司，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上午经历了一场现实版的查抄大观园。”一个女同事苦笑着说，“经理和老赵他们几个被带走调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另一个男同事一脸疲惫地说：“对了，总监找你好久了，让你回来后立刻去他的办公室，好像有什么事要问。”
他们这群人在上午安全部的人来之前被总监叫去办公室了，问的大多都是有没有察觉到贺英瑞的异常操作。
对于总监这个吩咐，他们也并没有太奇怪，只羡慕他没来上班、躲过了一劫。
南维点点头。
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时，总监整个人摊开两臂脸对桌地趴着，不知道是在睡午觉还是已经昏了。听到动静后，他撑起胳膊支棱着抬起上半身，看向南维的表情阴森森的。
“你终于回来了。”
关上门，南维的表情不复刚才的惊讶和茫然，他好像看不到总监快把他盯穿的眼神，自顾自拉开椅子在总监对面坐下。
“您看上去气色比我想得好一些。”他从容笑道：“怎么样？这个结果满意吗？”
总监猛地站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只让你把他搞辞职，不是让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搞辞职！你是不是疯了？！”
和激动愤怒到脖子通红的总监相比，南维可谓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一把握住总监的胳膊，一点巧劲后对方的手就松开了。
“淡定点，您好歹也是坐到总监这个位置上的人，这点小风小浪算什么？”南维把他的手放回桌面上，翘着腿十指重叠，“想得到什么，当然就要先付出什么。更何况，我相信这点小问题你解决得了。”
他的姿态，比总监更像领导。
总监冷冷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了？”
他淡然道：“信任是相互的，我相信您，也相信您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我。”
总监咬了咬牙，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就像南维预想的那样。
老板打电话问责，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他这个职位也别想坐稳了。
情急之下，他主动向大老板坦白，是他发现了贺英瑞的违规操作，又买通了外包公司的相关文件作为证据，但他担心自己交易这些可能会被风控盯上，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还可能连累老板，才选择匿名检举。
他这番话漏洞百出，大老板也不是很相信，质问他为什么不交给自己处理，又或者是给安全部调查，反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总监两眼一睁又想到一个新的理由，说经理背靠大树，对方虽然未必能保得住贺英瑞，但毕竟是他委派的人，贺英瑞监守自盗打的是对方的脸面，闹大点对方老板也不好直接出手。要是查出更多交易，能把他拉下马、或者哪怕只是造成舆论也是赚的。
他和贺英瑞背后的人各执一方，但出于利益都看对方不顺眼。老板闻言虽然对眼前的情况不太满意，但也想顺藤摸瓜撬掉对方一方势力，再加上总监保证这件事会圆满地结束，老板这才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南维明明可以提前和他通气，偏偏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到最后反而是他顶在前面打了头阵。
但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用了，南维马上离职，他也没什么可拿捏对方的，总监看得很明白，如果他再摆出以前高傲利用的模样，那这件事他的下场一定不会太好。
他忍着怒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强硬：“如果我不相信你，那么现在你也在安全部的调查名单了。”
“……以前的事，是我没有管理好部门风气，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和你道歉，并且保证，针对过你的那些人我都不会放过。”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脑门上都爆出青筋：“我已经给出了我的最大诚意，希望你也能放下成见，和我合作。”
虽然胸腔里愤怒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息，但总监能在经理被带走的情况还稳坐办公室，靠的不仅是关系，还有这颗脑子。
当初他为了给贺英瑞脸色看，特意把他员工的实习生分配给了南维，虽然有点借刀杀人的意思，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看出南维对这个小女孩很是照顾。
再结合他以往的表现不难看出，他虽然有心计、但绝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
他已经放低身段给了台阶，要是对方不给面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好在，说完这番话后，南维撤下了腿，重新坐正，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说。
他回答的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总监有些意外，但细想，或许这才是他的性格。
既然要坦诚合作，南维也没有再隐瞒，“半年前算法部升级了新的审计系统，这件事您知道吗？”
总监微微拧了拧眉。
“好像有点印象。”他低头沉思，“我记得一开始咱们算法部是隶属于分公司的，包括贺英瑞和他上面那位，也都是分公司挪过来的。GPT问世后，总公司对算法方面逐渐重视，当时因为分公司产品做得很强，总公司就将两个算法部进行了合并，当时算法部的领导还是分公司出来的那批人，直到我来之后才稍微改变……”
南维点点头，听他一口一个“咱们”就知道，总监对算法部还是很有责任心和归属感的，这些事都发生在他上任之前，他不清楚也合理，但总监还是能如数家珍的说出来。
既然他知道这些，南维也不再卖关子。
“当时两个部门合并，又因为是分公司的领导走马上任，所以新的算法部大多数延用的是分公司算法部的习惯，其中也包括审计系统。”他缓缓道，“当时总公司新系统还没上线，算法部的数据又比较核心，所以一直用的是分公司的审计系统，但这个系统有个很大的漏洞，就是系统日志默认保留60天，之后归档或者自动清理。”
总监瞪大了眼，这件事他显然是完全不清楚的，但南维这么一说，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也就是说，他在半年之前就开始了动作，只是之前的系统会自动归档，归档后的日志基本上是不会再启用查看的。”
他思索道，“贺英瑞就是利用这个手段一直猖狂地贩卖数据，新的审计系统弥补了这个缺陷，但是我们平常对审计这方面也没那么上心，能用就行，贺英瑞还以为是旧系统那样的规则，所以才……”
“所以才露出了这个马脚。”
南维接上他的话。
总监恍然大悟。
从这点来看的话，贺英瑞搞不好在分公司的时候就有动什么手脚，或者当时的员工有动手脚被他发现，才得知这么一个渠道。
并到总公司后，他发觉延用的还是旧系统，才这么肆无忌惮。
那这样看的话，只要找到前两年的归档文件，或者如果有备份，就可以抓到他的把柄。而他在大老板那儿也能有个交代。
毕竟这件事的性质就从“他领导下的算法部管理失当、监守自盗”，变成了“贺英瑞把持部门、违法走私数据行为持续多年”。
这两者的区别可大了去了，毕竟他一年前才上任，而贺英瑞的违法行为却是持续好几年的，这锅总甩不到他身上了吧？
不仅不用背管理不当的锅，可以说如果这个消息能得到证实的话，他之前给大老板画的饼就全部对上了，挣了这么大一个功劳，也为他将来升职做垫脚石了。
总监收回思绪，望向面前的人，那一瞬间不禁想，如果他没有认这个错，南维还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吗？
他不知道。
但他能确定一点，就是这个信息对南维来说其实没太大用，只需要他手上那份证据就能拜倒贺英瑞了，但在开始这个计划前，他还是把这点也算了进去。
这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真是太会折腾人了，总监心情百感交集，想起什么忽然问道：“对了，你那份证据到底是什么？”
南维搞了那么多花样，但真正能锤死贺英瑞的证据只发给了他本人和安全部，他们只知道事情闹大了，但还没看过证据。
闻言，他打开手机找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就是这个。”
总监拿过来一看，他的技术水平只是比不上南维这些人，而非完全不了解，这一行行看下去，还能不明白这是外包？
看完后，他把手机还了回去，表情复杂：“怪不得你要找上我……你还真是胆大。”
凭这份证据，以南维一个人的力量，太容易被反口诬告了。
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南维竟然在外面接私活，怪不得他总是趁午休期间出去……
“公司也没规定我不能干兼职。”南维笑了笑，“挣钱嘛，不丢人。”
他说得没错，挣钱不丢人，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为了挣钱才卷进这勾心斗角的漩涡里？像他这样保持初心也不错。
总监叹了口气，道：“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就继续装不知道，别让人疑心到你身上。”
南维和他摊牌后，这件事最大利益和最大风险都落到了他身上，想吃肉哪有不用力气的，这点风浪他还处理得过来。
有他这句承诺，南维知道自己算是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了，一身轻松地离开了。
一看到他出来，几个同事连忙招手找他说话。
他进去这么久，大家虽然心里有数是为什么，但总忍不住对一对答案。
南维走过去，顿时被那几人团团围住，一个个七嘴八舌地问总监和他说了什么，蒲小青刚回来，看到他们在聊天，也一个猛子扎了进来满脸好奇。
他说没什么，总监就是问他有没有察觉到经理的违规动作，可能是觉得他和经理相处得不太好，更有可能发现异常吧。
南维回答得中规中矩，大家不免一脸失望，没想到待最长时间还是平平无奇的答案。
“老师要是发现他走私数据，不早举报了？”蒲小青嘟囔，“还用得着辞职吗。”
大家一想，好像也是。
“我估计贺英瑞是回不来了，坐牢都算是给他的宽大处理，这笔钱他赔不起的。”女同事好奇地问，“既然他不会留在咱们部门，小谢，你还要辞职吗？”
“嗯。”南维轻松道，“毕竟辞职申请都已经批了，过两天就走。”
大家顿时露出惋惜的神情。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确实很可惜，谢以南被贺英瑞欺负了这么久，冒着竞业的风险离职，结果转头贺英瑞就要下台了，看着就像好运永远和他擦肩而过似的。
更别提这时间段，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蒲小青却不这么觉得，她觉得临走之前还能看到大傻逼倒台太好啦，又高兴又疑惑地问：“对了老师，你上午干嘛去啦？”
这个也是大家好奇的问题，要不然谢以南坐在工位上看着贺英瑞被带走调查，不知道是什么情景，也算是借她的嘴问出来了。
南维说：“我去面试来着，提前在系统请了半天假，也没想到好不容易请个假，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他话音落下，大家顿时炸开了锅。
“哇，你去面试啦？”
“你面的哪家啊？”
“你还打算做算法吗？”
“有跟你说总包开多少吗？”
“哇！”蒲小青也一脸兴奋，“面试结果有出来吗？面的怎么样？”
在她眼里，老师这么优秀，出去不是各家单位抢着要？再说，有灵狐前车之鉴，想必老师肯定要挑个好单位。
所以面哪家她是不操心的，她只关心进没进，进了社保就不会断交了。
“还没出来。”南维只回答了蒲小青的问题，“还好，面试不算难，中间加了半小时的笔试，不过我觉得还挺简单的。”
同事们也纷纷道：
“也行啊，这世道找工作不容易，先找个混一混，竞业过了再说。”
“换个普通程序员的工作，应该没啥问题。”
“我之前也面了一家，笔试过了，但面试分没另外一个高，就被涮了。”
“啊？？你也去面试过？什么时候的事啊？”
“嗐，就前段时间小谢不是准备辞职吗？我想着万一今年裁员的时候把我裁了，对吧？反正也没面上，就当看行情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聊得飞快，旁人根本插不上，南维也没想插上。
反正今天是开不了工了，除了聊天也干不了什么，南维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他们胡侃，很多以前不敢说的话今天都听到了。
嘀嘀一声。
短信提示音响起，大家的手机都放在桌子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
“谁的手机？”
“别的安全部发的吧？”
“别说了，我现在一听到心就颤。”
找了一会儿，蒲小青发现南维一旁的手机屏幕亮着，提醒他：“老师，好像是你的短信。”
南维拿了起来，正好站他旁边的人瞄了一眼，看着好像有面试的字样，兴奋道：“是不是面试回复来了？”
“啊？真的假的？”
一时间大家都涌了过来，瞅着他那块小小的屏幕。南维虽然贴了防窥屏，但耐不住这群人挨在他边上，总能看到什么。
他也不挡不拦了，点开微信，一眼就看到了HR发来的消息。
【谢先生，恭喜你！经过我方认真评估，您已成功通过面试，非常期待你成为我们团队的一员，希望我们共同开创美好未来！请您于xx年9月1日上午九点至公司报道，入职时请携带以下材料……】
蒲小青看到“面试通过”这几个字，就高兴地欢呼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老师你不可能通过不了面试的！！”
她正想起哄让老师请她吃饭，忽然察觉周围出乎意料的安静，再抬头时，刚才看热闹凑过来的那群人脸上一片空白。
女同事眼珠死死盯住他微信上备注的【智擎HR】，脸上写满了吃惊，半晌后，才讷讷问：“小谢，你面的是智擎啊……？”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智擎虽然刚诞生不久，但谁不知道里面汇聚了国内最顶尖的人才，多少人头挤破了也不一定进得去这圣证道之地。
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面过去了……？
开什么玩笑啊。
“是啊，我没和你们说吗？”在一众人快盯穿的目光中，南维收起手机，神色淡然，“走吧小青，晚上我允许你狠狠宰我的钱包，随你点，挑你喜欢吃的就行。”
蒲小青心愿得偿，跳起来欢呼一声。
他这个逼真是不装则已，一装就装了大的，非常有排面。
要知道算法部现在风雨飘摇，老打工人都明白趁早离开是最好的，不离开算法部迟早也要迎来一次大清洗。
而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候，南维不仅非常有远见地提了离职，还面进了这么有含金量的企业，真正做到了拿灵狐当跳板、领先一个版本，怎么能不让人嫉妒？
这对师徒俩潇洒离开，而剩下的人只能望着他们的背影，纵使再不甘再酸楚，也掩盖不了心底最深处的羡慕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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