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孤单、恐惧、压抑，这些积压许久的情绪，此时根本无法扼制，如山泉一样喷涌了出来。
穿越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害怕、没担忧过，只是他强行让理智支配着身体与大脑，不允许自己被一丝怯意打倒，一切的情绪都要为眼前的工作和生活让步。但再坚强的人，哪怕是钢铁打造的一颗心，在看到自己原本健康的身体，变成现在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像一把枯骨似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都会崩溃的。
在这一刻，那份积攒在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
他这半生不爱慕虚荣，也不骄傲自满；他不是圣母圣父、但也不会不择手段。可老天你做了什么？
带走了他父母，好，他努力打工养好自己；同学霸凌，他不反抗，一心学习奔更好的前程。好不容易房子车子都要有了，即将过上不必再经历风雨的生活，却将他最后倚仗的身体都拿走了。
没有身体，就只是一具漂泊的孤魂。
他做错了什么，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受苦，世间哪应该有这样的惩罚？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不用再隐忍、不用再委屈，他把积攒的怨气、愤怒在那间病床前全部爆发了出来，哭得惊天动地。
谢以南直接傻在了原地，手足无措，后面的保镖也被这情形吓到了，这动静，给亲爹哭丧都不至于啊，他的情感让他想帮忙拿柜上的纸巾，职责又迫使着要把南维拉离病床，两方思维拉扯着，两边都有要去行动的理由，一时僵在了原地。
别人看这场景大概会觉得十分怪异，但南维这会儿是不管不顾了，好不容易找到身体，还不能让他激动一会儿吗？
等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虽然呼吸还有点喘不过来，脸也跟着发麻，但理智已经跟着回归，他看了眼时间：
还有七八分钟。
场面逐渐稳定下来，眼看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那保镖也很可靠，转身去抽屉里找了个垃圾袋，吹开后递给他。
南维脸已经麻木了，做不出多余的表情，只低哑的嗓音道了句谢，然后熟练地接过来在袋子里大口呼吸。
哭过头了是这样，身体发麻，喘不上来，持续时间太长就会出现呼吸碱中毒。这时候找个袋子，在袋子里面喘气，比自己大口深呼吸要好用得多。毕竟都成这样了，哪儿还控制得了呼吸的频率？那抽抽都已经成为一种生理反应了。
南维把垃圾袋往脸上一扣，大口呼吸几下，好些了就放下来。
“他现在的情况，医生有说吗？”
说完，感觉喉咙和胸口还有点抽抽的苗头，便赶紧举起垃圾袋，只留一对微红的眼睛露在外面。
保镖摇了摇头，“抱歉，无可奉告。”
腿麻了，南维干脆换了个坐姿，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反正刚才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他俩都看见了，现在装也没用。
“我又没让你和我透露什么国家机密，他是为什么醒不过来，这总能说吧？”
保镖犹豫了一下。
南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估计这方面他雇主没说，趁热打铁道：“你不告诉我，我去问外面的护士，照样会知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好吧。”保镖点点头，“病人脑部有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因为比较大、压迫了一些神经，医生判断可能是这个才导致病人一直昏迷。”
保镖并不清楚专业术语，所以只用最简单的话描述，虽然是良性的，但光是“肿瘤”这两个字就够吓人了。
南维急切地问：“是什么样的肿瘤？做手术了吗？”
对方不回答了。
谢以南思索：“你昏迷前只是摔了一跤，顶了天脑子里出现点血块，还是小的那种，养着养着慢慢吸收就好了，是不可能出现过大的需要手术的血块的，也不会血块转化成肿瘤，这么看的话，这个肿瘤是你之前就有的，只是你一直没有发现。”
他嘶地一声，正色问：“你昏迷之前身体状况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状况？你好好想想，还有你的年度体检报告上，有没有说什么？”
他这么一说，南维也绞尽脑汁思索。可想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我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他皱着眉，心里也疑惑，“我一向感冒发烧都很少，平时经常锻炼，所以颈椎和腰也没什么问题，脑瘤就更没听说过了。”
他俩搁里头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着，在外人来看是在发呆。
保镖看了眼时间，上前驱赶他：“十五分钟到了，先生，请您离开这里。”
离开？
此时此刻，南维当然不想离开。
但考虑到门口还有三个保镖，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大汉，想了想，还是细水长流、静待日后吧。
他没有和保镖争辩，只是他并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去护士台查问了情况。
正在值班的护士见他长得还挺帅，再加上他出入过那个房间，便多透露了些许消息。
南维这才知道，他脑子里的那个肿瘤，不是没想过给他切除，而是手术风险太大，切过一次失败了，只能作罢。
术业有专攻，南维在代码这个领域是专家，但不妨碍他在医学领域是小白，一听“手术失败”就着急了，询问护士后续有没有其他的治疗方案。
这个就不是护士的范畴了，正好有一床叫换点滴，护士摞下“这个你还是问医生吧”，就回配药室拿更换的药水包了。
南维也是个不客气的，马上去这一楼的医生办公室查看，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问路过的保洁，保洁说医生上午要开会，所以不在这里。
“你要在这儿一直等吗？”谢以南问。
他犹豫了片刻：“我担心就算等到，医生也不会和我透露治疗方案。”
这是病人的**。
半年来，沈停明一直把他放在这儿疗养，让身边最得力最可信的秘书处理他的相关事宜，恐怕他的病情也是封锁的。
谢以南闻言，也有些没着落的，试探地说：“这方面我们都不太懂，不如回头找医生问一下？或者，问下云枢？”
话音落下，他越想越觉得可靠。
“沈停明不是一直在搞智能医生项目吗？内部肯定有过好几轮测试，云枢应该也被喂了相关的资料。”他兴奋道，“我看问云枢搞不好比问其他ai更可靠，咱们先大概了解一下，回去再找医生朋友咨询？”
南维一听，顿时觉得这主意十分不错，一拍额头，懊恼地说：“哎呀！我还是干这行的，怎么都没想到？！”
见他有了精神，谢以南心里也为能帮上他而高兴，“不是你没想到，是你心乱了，遇到这种事谁都会着急的，一着急，不就出错了？”
就像他，低谷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倒霉最可怜的人，可跳出困境后再回看，其实也就那样，大家都会遇到的困难罢了，不知道当时怎么要死要活的。
更别提南维这事，一般人还遇不到。
云枢不愧是智擎产物，给出的答案和建议非常详尽，他们搜索一段后发现，虽然是良性肿瘤，但在手术难以取出的情况下，还是可以用放疗来治疗的，尤其是像南维这种情况，放疗可以抑制肿瘤的增长，情况好的话还能使肿瘤萎缩、缩小，对病患将来手术、恢复还是有帮助的。
换句话说，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干看着肿瘤一点一点变大吧？
那样良性的估计也变异成恶性了。
南维看到结果，顿时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救的，有救就好。别回头好不容易回身体了，肿瘤已经发展成了脑癌，那他可冤死了。
但放疗也没那么轻松，疲劳、食欲减退这些副作用就先不考虑了，毕竟他这会儿还是个植物人，但骨髓抑制、也就是白细胞和血小板通通降低，导致的免疫功能下降，以及如果医生水平不精、很有可能会引起神经功能缺损，出现视力、听觉损伤等等情况。
换而言之，就算是想放疗，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情况搜集得差不多，南维终于走出了医院。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两人随便找了个饭馆，点了两碗炸酱面。
等面端上来的时间里，谢以南安慰他：“现在找到你的身体，看到你没什么大碍，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沈停明既然能给你供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我想他一定会选择好的治疗方案。”
手术失败并不是真正的结束，现在科学发展得这么好，他们有钱有人脉有资源，一个小小的良性肿瘤难道还对付不了？相信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南维摇了摇头，他不是在担心沈停明不给他做放疗。不管什么原因，他为自己做的都已经足够多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感冒发烧？”他提起，“因为我头很痛，所以你主动提出上班，让我回去休息，但你换上之后，并没有觉得特别疼痛？”
谢以南点点头，不明所以：“我记得，怎么了？”
“我怀疑，和那次手术有关系。”
谢以南瞪大眼，吃了一惊，“你是说，你的身体动手术，你也……”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低。
这件事，可比什么脑瘤不脑瘤的严重多了。他原本还在想，好在是身体做放疗，南维可以不用受这份罪，但如果身体状况会影响到灵魂……
“不行！！”
谢以南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在面馆自言自语，顿时引来老板娘打量的目光。
南维赶紧坐下去，就听谢以南激动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最好在放疗开始前就把你的身体拿回来！我们也有资源、找信得过的医生，最重要的是，有什么情况都在我们预见、处理范围之内。”
他不敢想，上班上得好好的突然来那么一刀，上次头疼南维就已经很不舒服了，直到他出来后昏睡过去才有好转。
这种刀子割肉的事情，他不放心把刀放到沈停明的手里。
南维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可他总觉得，以沈停明谨慎的态度、还有今天进病房的那个架势，他就算把他八十岁的大姑奶请来，都未必带得走。
“那总不能，一直放在他那儿吧？”谢以南急道，“万一他觉得没希望了，要把你送去火化呢？或是觉得麻烦了，随处一扔？”
南维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忽然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个本地的号码。
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按下接听键：“喂？”
“聊聊吗？”
一道磁性的声音简短而有力地透过听筒，不疾不徐道：“请你喝杯咖啡。”
“……沈停明？”
南维皱着眉，心思忽地一转，不等谢以南开口就敲定了这份见面。
“可以，地址我定ok吧？怀阳大道323号，下午两点怎么样？”他微微眯起眼，透过面馆的玻璃窗望向街头那家装修得颇有格调的咖啡厅，“你有安排吗？”
“两点有约会。”
沈停明扫了眼表盘，随意地望向小街尽头的那家面馆。
“四点呢？”他换了只手拿电话，目光幽深如墨，“你要是忙的话，可以先走。”
走了，然后再磨再约吗？
他没那么多时间。
“那就四点。”南维一锤定音，“怀阳大道Raggio di sole咖啡馆，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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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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