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来自医院的电话时,沈停明还在洛杉矶准备参加晚宴。
听到那头的声音时,他呼吸瞬间一滞,“什么?你确定?”
……
南维醒了。
他真的醒了。
这么小的概率,竟然真的发生了。
得知消息后,沈停明恨不得立马推掉一切安排,乘最早一班飞机飞回去。
但其他的也就罢了,这次晚宴的牵线人是一位之前对他有恩的企业家兼老师,别人都可以推,只有他不行。
说不过去。
“……谢谢。”
沈停明端过一旁服务生递来的香槟酒,下意识看了眼手腕的手表。
晚宴结束还有会谈,结束完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国内大概晚上七八点,从机场到医院需要开五十多分钟,算算时间,九点应该能到。
……希望他今天不会太累。
沈停明没有想到,他抱着这一丝侥幸的希望,最后还是落空。
晚上八点半,当一辆黑色轿车飞速驶向目的地,坐在后座的人怀抱着期待的心情时,一通紧急电话打破了寂静。
“沈先生,抱歉,十五分钟前患者突然陷入昏迷,我们现在还在抢救——”
话音还没落下,他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
次日清晨七点。
南维被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晃醒,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哎呀,这一觉睡的,那叫一个舒服。
大概是很多心事都放下了,心情格外轻松,昨晚这一晚都没有做过噩梦,连早上惯有的清明梦都再没有。
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真是幸福。
他撸了把头发,半眯着眼睛,下意识想去床头柜摸许久不戴的眼镜,但不知道护工是不是放在抽屉里,没摸到。
南维睁开眼,掀开被子正想看看手脚都恢复情况,然而视线清明的那一瞬间,他也随之怔住——
窗边柔和的双层窗帘,柔软的黄色枕头,床边还铺了一块咖色的异形地毯。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木质水杯,里面放着早上起来喝的温水,多功能充电器一堆整理好的充电线,其中一条连着墨水屏阅读器。
……就算私人病房再怎么随性,但这显然不是医院的配置。
南维发疯地掀开一切、怀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冲进卫生间,然而结果让人心碎。
不管他对着镜子看多少遍,那张不属于他的面孔就像胶水一样死死地焊在他的脸、焊在这具身体里。
“……”
他缓缓瘫倒在地上,脑海里一阵嗡鸣,什么词语都无法再描述他的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他的肿瘤不是也变小很多了吗?为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他想不通,也不想再去想。
谢以南被身体的动静震得醒了过来,睁眼看到自己莫名坐在卫生间的地上,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南维?是你回来了吗?”谢以南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一脸诧异,“怎么回事?你不应该在医院吗?怎么会回来?”
他想站起来,但双腿无力地瘫倒在地,连着双手也是,垂在身体两端。
“……”
谢以南睡懵的脑袋逐渐消化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他抿着嘴,很是心疼,但为了更好了解事情的原委,他还是主动上号把南维挤了回去。
再度站起身,看见镜子里那张五官残存的不属于他的表情,他叹了口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
原本已经回归身体的灵魂意外又回到了出租屋,昨天发生的一切就跟黄粱一梦一样,甚至无法立刻确认它的真伪。
真的不是他们两个睡糊涂、共同做的梦吗?要是梦,也太真实了吧?!
谢以南抬起手表,表盘第一跳出时间,然后是晚间窦性心律不齐的报警提示。
可惜昨天睡太死了,根本没听见。
南维没说话,但谢以南能感受到那股低落的情绪,和天塌地陷也没什么区别。
他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确认一下?”
南维没有回答。
谢以南能理解那股失望和失落,大喜大悲之后还要再亲自确认一遍,就好像给不幸车祸的孕妇做完流产手术后给她看她孩子的胎盘胎膜一样,可能比喻得不那么恰当,但两者都同样的残忍。
谢以南默默地到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什么都没做,洗漱、换衣服、修理胡茬,什么都没有,就这样静静陪着南维。
直到闹钟的铃声响起,到了平时早起的时间,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
“我想去医院确认一下你的、你的身体有没有事,如果你不想面对的话,也可以就待在身体里好好休息……”
他话音没有落下,南维抬起了头。
“我要去。”
单听他的声音都能听得出来很勉强,但他的语气很肯定。
“我希望这不是个梦、不,它一定不是梦,那感觉太真实了。”南维抬起手,手心微微发麻,让他回想到昨天刚掌控身体肌肉时的感觉,“既然回去过一次,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声音越来越低,有些说不下去了。
纵然有第二三次,可能确保有第四次吗?更不要说有没有第二次都难说。
如果早知道昨天短暂的重逢只是昙花一现,他一定会安排布置更多。
可惜没有如果。
谢以南心里也很难受,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敢表现出沮丧失落的情绪。
南维是个很坚强的人,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他已经无比确定,他的意志力、他经受的过往的磨练,这一切让他习惯了坚强、不会轻易被困难打倒。但也是因为这份坚定和坚强,在真正遇到洪水时并非无懈可击,反而成为最大的弱点。
遭遇这么大的打击,失魂落魄、悲伤沮丧是正常的情绪,但他不能跟着南维的情绪走下去,那样不只救不了南维,他自己也不会有成长,只会永远做躲在他身后的那个胆小的傻瓜。
南维的情绪波动让他有些意外,但想想其实也正常,平时他都尽最大努力理智努力地生活,可现在压抑情绪的那条神经断了,就很容易陷入慌乱无助的情绪。
说到底,他的心他的脑也不是钢铁打的,再怎么坚韧,也有无法负重的那天。
以前他情绪压抑的时候,是南维做他的心理导师,现在,就让他来吧。
想到这个,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想,问。
“你现在还有头疼不适的症状吗?”
南维仔细感受了下,摇头。
“没有。”他重复道,“我觉得……很好,之前那些小毛病好像都消失了。”
“看来前几天那些疼痛应该是你放疗或者回到原身体的征兆?”他分析,“你想,昨天是中元节,越是靠近那天你的反应就越激烈,搞不好这就是你回去的契机。”
闻言,南维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其实昨天我也有想过这个。”他抬手捂住额头,不知道是手冰凉还是额头冰凉,“八月半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游街,说不定就是这股力量让我回去的。”
从道教的角度来看,七月十五中元节是地官赦罪的日子,也就是说,这一天地府大门会大开,放出鬼魂让他们回到阳间接受子孙的祭奠和贡品,所以也称鬼节。
这个说法也是最广为流传、社会认可度比较高的版本。
而从佛教的角度看就不一样了,佛教的这天被称为“盂兰盆节”,源自于目连救母的故事,目连因为看到自己死去的母亲在地下称为饿鬼而不忍,佛陀告诉他在这一日准备各方饮食供养僧众,积攒功德才能解救他的母亲。虽然出发点和意义都不太一样,但祭祀鬼魂的习俗还是相同的。
如果把自然观察和佛道教的理论结合在一起就会发现,这个点正值夏末秋初之际,夜晚时间变成,天气也开始转凉,很符合“由阳转阴”的理念。
很多小红书里关于撞鬼的帖子,也大多发生在午夜或者是寂静无人之时,而中元节也往往充斥着各种禁忌,比如天色玩了就不在外面逗留,不要在水边走等等。
这么看的话,就像是夜间撞鬼一样,在愿力最强的时候自然而然灵魂出窍,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
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算了,这些先放一放。”南维捋完一通,下了决定,“还是先去医院吧。”
他灵魂突然离开,估计肉身也继续昏迷了,不知道那班人得乱成什么样。
想想还挺愧疚的。
事情也确实如他想得那样,南维的突然昏迷,让这个本来应该高高兴兴的日子变成了雪上加霜,所有人的脸色都蒙着一层愁苦的味道。
第三次去医院探病,已经完全轻车熟路了。不过这次保安没有拦他,南维和谢以南顺顺利利地上了电梯。
打开病房门的那一瞬间,南维就知道为什么了。
沈停明坐在病床边,看上去飞机落地后一夜没睡,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件衬衫,只有最上一颗的扣子微微解开透气。
他垂着眼,面色有些憔悴,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病床上那只苍白的手,输液管从相连的手腕蔓延向上,一滴一滴,伴随着监护器的声音在滴斗里有节奏的跳动。
南维很难不去看他的动作,那副亲昵的姿态常常在恋人、朋友、家人中出现,而放在他们之间,却显得那么不伦不类。
这实在太奇怪了!
他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确保对方的耳力能清晰地听见。
如他所愿,这道咳嗽声就像一道不合时宜的警告,沈停明抬起双眼,微微松开病床上南维的手,但没有完全收回。
“坐吧。”他道。
南维扫视一圈,他昏迷后应该是有够乱的,房内的布置和昨天已经变了一些,除了多了一台最新型的监护器外,还摆了一台可以电脑控制滴速的输液仪器。
茶几旁边的凳子也不见了,不知道被谁随手放到哪儿去。
他在一旁的客厅转了一圈,拿了个圆凳回来,在他身体的另一边坐下。
两人隔着一张病床,像以银河为界。
南维看着床上那张苍白的熟悉的脸,心中泛起一点心酸。
“他这是怎么了?”他问。
沈停明注视着那张昏迷不醒的面容,语气不咸不淡,带着一点疲惫。
“你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今天过来就是为这件事。”
这话说的南维心跳跟着快了一拍,当然不是因为心动,是惊吓。
但他脸上还是扮演出惊讶又迷茫的表情,“什么?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今天过来,只是因为昨天和他约好再见面,可是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成了这样子……”
说真的,他天然的迷茫和在职场锻炼出的演技让他的表演完美无瑕,任谁看了都会为他们之间的“友谊”。
然而沈停明就像一个永远接收不到信息的机器,冷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吗?”他慢慢道,“我以为你会更惊讶、更浮夸一点——在你进门的时候。”
病房一阵鸦雀无声。
“别灰心,下次记住这个教训就行。”
沈停明把南维微凉的手放回被子里,和冰凉的语气相反,他的动作很小心。
“你们昨天见面,说了些什么?”
“这些你应该很清楚吧。”南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心不在焉,“那边不是有个摄像头么?想知道什么自己去听就行。”
“适当的安保,在意外情况出现的时候有必要。”沈停明淡淡道,“你们既然是一对心有灵犀的好朋友,我想彼此心里想说的话,远比口头表达的更重要。”
监控他当然一秒不差地看过,但他们有时说话很小声,收音收不到;要么就是很家常的聊天,没有太重要的内容。
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南维苏醒,谢以南比他更先到这件事不对劲;南维和护工护士打听探访名单这件事,也不对劲;其中最让他奇怪的是,就是他们之间聊天的内容。
一个是昏迷半年的病人,一个是许久不见的旧友,他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比如他昏迷这半年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在暗地里寻找他的踪迹,还有……
最重要的事。
沈停明接过他的监护权协议,这件事从头到尾,他们一个字也没提。
一个没说,一个没问。
这不奇怪吗?
正常人昏迷后看到自己住在高档病房里,这么多医生护士围绕,不会觉得奇怪吗?第一想法肯定是询问前公司吧?住院这么久的费用是谁在缴,是谁在管他,这么重要的问题他们一句不谈、一句不问?
太正常,反而显得太不正常。
“我已经帮你在领导那儿请过带薪假了,你可以放心地在这儿陪他。”
沈停明抬起视线,目光自今天以来第一次正面望向了南维。
“或者,和我聊聊看,你们昨天都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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