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沈的是个硬茬。
南维不到一分钟就意识到了他的真面目，剩下的时间用来思索如何回答。
“我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我。”两分钟后，他两只手随意地摆了摆，说道，“给我一杯免费续杯的咖啡，我可以在这儿一直不间断说到天亮，关键是你信吗？”
沈停明没回答。
他乘胜追问：“嗯？说话啊。”
“信不信是我的事。”他终于回答道，“你直接说就好，剩下的我会分辨。”
“你的事？”南维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和你签监护权协议，这是双向选择。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说不说也是我的事。很抱歉，现在的你不值得我信任。”
沈停明闻言，轻轻一笑，但他的笑意里可没有春风。
“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在我这里你暂时还没有谈判的筹码。”他道，“上次警告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得罪了我，你觉得还会有再见到他的机会吗？”
南维顿时一滞。
他说的没错。
如果沈停明想，他可以把身体藏在全世界除了他的人没人知道的地方。
无名小岛，私人别墅，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就能让他连大门都走不进去。
但是。
“你说的不对。”
沈停明微微投来目光。
“我也不是毫无筹码。”南维的表情十分平静，“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要不然，你不会大费周章地把我挖过去。”
“不是吗？”
以他的简历，再加上竞业协议，就算是现任岗位也有些勉强，老板亲自帮他请假的流言传出去，恐怕大半个公司的人都要把他当关系户了。
沈停明为什么这么做？
他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把他放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恐怕是监测和观察吧。
因为他身上藏着和“南维”有关的谜题，所以沈停明的安全警铃打响了，他默不作声、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窥视他的秘密，排除掉这个隐藏的不确定因素。
未知才叫人恐惧，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沈停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世上值得信任的人很少，也很难遇到。大多数情况下，利益关系比信任关系可靠的多。本质上我们之间就是一场交易，你提供我想听的情报，我开放你的探视权，各取所需而已。”
“等下。”南维敏锐地抓住漏洞，“我探望我的朋友，是你的权利吗？如果说各取所需，你给的这点也未免太少了吧。”
没错。
目前来看，这就是他的权利。
他可以打造一个除了医护人员之外没有外人进出的牢笼，而患者本人并不会知道，也就更无维护自由之说了。
但沈停明没有这样说。
“可以。”他出乎意料地痛快，“既然这是你的筹码，那就好好想想，你真正要的是什么。不过，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的筹码可不算多，好好利用才好。”
不算多？他就是南维这个筹码，够分量吗？当然，他不会轻而易举露出这张底牌，那太重要了，是他的身家性命。
为了争口舌之快浪费掉这么重要的底牌，哪怕只是让对方有可趁之机，都太可惜了，他还没笨到这个地步。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看你愿不愿意。”
他顿了两秒，才道，“如果我无法信任你，那么也无法坦诚地告诉你想要知道的。”
沈停明动作微顿。
他转身按下呼叫铃，让护士过来换水，然后才道：“你是担心我会对他不利？”
护士快速走进来，期间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直到她换完水、调完点滴的速度离开后，沈停明才再度开口。
“你是他的朋友，大概也了解几分他的过去，他对我而言，无利可图。”
他侧过脸，那副模样真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但说出的话可完全不一样。
“就算他身上真的有我想要的，那也支付不起这半年我pay的医疗账单。”
南维：“你们之前有过交集。”
“嗯？”沈停明对他的这个说法来了兴趣，“所以说，你觉得我不算他的朋友？”
“你们很多年没联系了。”南维没否认，但也没承认：“那点微不足道的关系，同样也支付不起这半年的医疗账单吧。”
“微不足道？你是这么想的？”
南维没回答。
“那就当做是我欠他的人情吧。”
他迟疑的时间里，沈停明语气突然变得很淡：“他曾经在一件重要的事情上帮过我，虽然别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这一点‘微不足道’，但在我心里从来没忘记。”
……果然。
南维心道，他果然还记着那件事。
见他没有回应，沈停明挑了挑眉：“你不奇怪那个契机是什么？还是说，他有和你聊过这件事？”
“……不。”南维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从没听他和别人说过这件事。如果那么重要，那应该是他不想跟其他人提起吧。”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因为那曾经是我的一道伤疤，所以他不会和任何人说。”提起这件事时，沈停明面色已经坦然许多，“如果没有他，我那时候大概会陷在地狱里出不来吧。”
南维许久都没回答，面对他的坦白，那一刻，他心底确实有些愧疚和抱歉。
但是……
“所以，你得知他生病昏倒后，就把他接到了A市来治疗？”
“差不多吧。”沈停明微微叹了一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身边已经没了亲人，百般打听才联系到他老家的亲戚，对方不愿意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所以我才想到，与其把他交给别人，还不如监护权捏在我自己手里。”
“起码我知道，他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南维沉默了，过了段时间，他艰难地问：“那你为什么阻止我……”
沈停明笑了。
“当然是因为‘信任’啊。”他调侃道，“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是他的朋友，真的为他着想？他的通讯录和聊天记录里，可从未有过你的出现。”
说着，他笑着问：“我真的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联系的？”
他这句话还算是委婉的，要问直白了，南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毕竟，在这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和谢以南是真的没有一点联系。
“……我们大学时期是很好的网友。”他艰难地编了个理由，“只是后面他换手机，弄丢了联系方式，我那时候也不是很顺利，所以就失去了联系。”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像样。
南维几年前确实换过手机，并且那旧手机他早就放二手网转手了，沈停明想查也很难查起。谢以南这几年的遭遇估计他也调查过了，这样正好也能圆上漏洞。
沈停明没表现出信服的表情，但也没露出怀疑的脸色。
他没有反驳，南维也就继续圆了。
“我们之前有过约定，在他三十岁之前我们都要功成名就、一起去旅行。那段时间我的生活不太如意，忽然就想起来这个约定，于是就开始到处寻找他的踪迹。”
他顿了顿，“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因为心里放不下，才会知道他昏迷住院的事情，作为朋友，担心他被不法分子或集团拐走做不好的事情，也很正常。
沈停明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相信了。
不能让他有反应过来的时间，得抓住这个机会！！
“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他轻轻咳了一声，“我们应该算是站在一条战线上吧？”
“……？”
沈停明微移目光，“你想说什么？”
他很敏锐。
南维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那个大学刚毕业，别人眼中大好年华风光无限、正要接管家族重担的富家公子。
他是一个真正的商人，能独自创业发展到现在这么大的公司，除了能力之外，一定还有着极强的敏锐度。
在他眼皮底下撒谎，没那么容易。
“……我是说。”南维转变了想法，换而道，“起码在这一点上我们保持一致，都是希望他能苏醒的，不是吗？”
他注意到沈停明深呼吸了片刻。
半晌后，他才说：“我不管你是买通了哪里的渠道，但总之，昨天他再度陷入昏迷后，情况有些不太好。”
这句落下，南维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么个反应了。
“怎么会？他昨天还好好的啊！”他这次的惊讶可不是装能装得出来的了，“护士不是说，这次醒来后做的CT里，肿瘤好像小了一些……到底怎么回事？”
“肿瘤确实变小了，医生说如果继续放疗下去，新年之前有望开刀切除。”他顿了顿，“……但医生也说，这次突然苏醒，证明了他的昏迷和肿瘤无关。”
当然无关。
在沈停明的角度，排除了肿瘤这个影响因素，让他苏醒的概率也随之降低，所以他的心情为之沉痛。
而从南维的角度看则是真相，再度昏迷是因为他的灵魂又离家出走了。
当然，他离家和回家的原因都未知。
说来也是，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大学就当了党员，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可结果却相反。世界就是这样，只要有1%的出现，就无法否决掉99%的可能。
现在同样也是，既然他苏醒过一次，就同样存在99%的可能重新回到身体里。
“放疗会中止吗？”
沈停明摇摇头。
“不管怎样，脑瘤的存在始终都是一道威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良性变成恶性，所以后续的治疗计划不会有改变。”
听到这个消息，南维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有鬼节的因素在，但那段时间他的身体正在接受放疗，搞不好副作用也是其中的一环……
变量就那几样，试试总没有错。
“我知道了。”他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站起身，“如果之后又出现新的状况，能麻烦你通知我一声吗？”
对方没有说话，南维只能换个口吻、跟他商量：“我也不是想每次都能见上面，只是想知道他的身体情况，可以吗？”
他的话音落下，沈停明的目光转向已经空了一半的输液袋。
“你的反应总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我想不会有那个时候的。”他淡淡道，“……当然，如果你很需要的话。”
这小子，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要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人物也不对，他还真想撸起袖子和他吵一架。
“放心，我不会没事找事，随便打你电话的。”南维扬了扬身边的手机，没好气道，“我先走了，你先快去休息吧。”
沈停明没回答，他也没想对方有什么反应，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住院部，谢以南才终于可以出声，大口呼吸。
“我还以为他发现了。”他心有余悸。
南维摇了摇头。
“不会的。他亲眼看见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不会再有怀疑。”
沈停明是个机敏多才的商人，但南维发现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要退一步。
是的。
沈停明不是冷酷决绝、赶尽杀绝的性格，他骨子里占据更多血脉和基因的还是他父母的温良。你想胜过他很不容易，但同样的，退一步，他就会松口给个着落。
他们之间没办法达成信赖的合作互助关系，因为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谎言，他需要这个谎言来保护自己，也需要沈停明的这个弱点给他更多的信息。
而他能回报沈停明的，就是早日改变现状，还给他正常的生活。
他们都需要努力。
南维看了眼手表，经过这一个上午的折腾，眼下太阳已经到了头顶。
手机上再没显示领导和同事的消息，微信安静得就像他们没登录一样。
看来来自老总的假条很奏效。
南维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清空，他收起手机。
“走吧。”他道，“该吃午饭了。”
用餐地点依旧是上次光顾过的面店，结账时老板娘笑着过来搭话，说看他上次没吃多少，还以为自己做的不好吃，现在看他不仅再来、还全都吃光，就放心了。
南维只能笑一笑。
怎么说呢，眼下的情况虽然还是有些糟糕，但和上次相比，还算是看到希望了吧。当然，也有最坏的结果，就是死。
但在真正的结果到来之前，他还是想拼一把。谁活着不需要努力呢？只不过他努力的方向有些特殊，对吧？
吃完面，南维抽了两张干净的面纸放在兜里，打开打车app定位了目的地。
净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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