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心灵共鸣》所有嘉宾齐聚节目组精心准备的核心录制场地——一栋坐落于市郊、被葱郁林木半掩映着的、设计感极强、通体采用大量玻璃与钢结构的三层现代别墅,这里被称为“共鸣小屋”,将是他们未来一个月创作与生活的主舞台。
首次集体会议在别墅一楼挑高近六米的开放式大厅举行。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外温暖的阳光和满目苍翠毫无保留地迎入室内,光线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屋内陈设充满了艺术气息:角落摆放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作,开放式书架塞满了各类艺术书籍,舒适的懒人沙发、造型别致的单人椅散落在各处,还有几个配备了专业设备的独立创作角落。整个空间既开阔又富有层次,仿佛空气里都漂浮着灵感的因子。
嘉宾们经过前一晚的聚餐,彼此间少了几分最初的完全陌生,多了些礼貌性的熟悉,互相寒暄着陆续落座。宋锦依旧遵循着她远离人群的习惯,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不那么起眼的单人沙发位置,仿佛随时可以融入背景。雨笙则在她斜对面稍远一些的长沙发上坐下,中间隔着一两位正在交谈的嘉宾。
总导演张导精神抖擞地站在前方一块临时的小讲台后,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仿佛搞事成功的兴奋笑容,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欢迎各位!欢迎各位顶尖的艺术家们来到我们《心灵共鸣》的‘共鸣小屋’!”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感染力,“相信通过昨晚,大家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我们节目,一直致力于打破艺术的壁垒,追求灵魂与灵魂之间最直接、最深刻的碰撞!而这一季,我们决心玩得更大,走得更远——我们有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大胆尝试——”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神色各异的嘉宾,成功地制造了足够的悬念,然后才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宣布:
“我们称之为——‘共生空间’创作模式!”
“什么模式?”
“共生?”
“听起来很玄妙啊……”
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带着困惑和好奇的骚动。
张导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继续解释道:“简单来说,在接下来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录制期内,各位将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需要两人一组,结为紧密的‘创作共生体’!不仅所有的创作任务,从 brainstorming 到最终舞台呈现,需要你们共同脑暴、协作完成,更重要的是——”他再次停顿,目光变得意味深长,着重强调,“同组的两位嘉宾,在未来一个月里,将共享同一套公寓生活空间!”
“什么?”
“同居?!真的假的?”
“哇哦……这次玩得这么大?”
“意思是……要住在一起?”
现场瞬间炸开了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抽气和议论声。几位嘉宾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错愕、好奇,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这确实远远超出了常规综艺的范畴,几乎是将工作和私人生活彻底捆绑。
宋锦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听到“同居”二字的瞬间,不受控制地猛然攥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清晰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制住内心那如同海啸般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同组?同居?
她和……雨笙?
尽管梅音之前暗示过可能的分组,她也自认为做过充分的心理建设,但当“同居”这两个字被张导如此直白、毫无转圜余地地抛出来时,她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耳鸣,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们要在同一个狭小的屋檐下生活整整一个月,朝夕相对,一起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一起在深夜的灯光下讨论创作,一起在厨房准备简单的餐食,共享客厅、卫生间……甚至空气。意味着她那些在公众面前尚且能勉强维持的、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将无时无刻不暴露在极近的、几乎是呼吸相闻的距离之下,承受着最严酷的考验。意味着她必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完美地扮演好“陌生人宋锦”这个角色,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恍惚,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属于“过去”的痕迹。
这简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甜蜜与残酷交织的、公开的极刑。
她的目光,几乎是失控地、带着一丝仓皇,投向了斜对面的雨笙。
雨笙也明显被这个重磅消息炸懵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嘴巴微微张着,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可爱模样。但很快,那最初的震惊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转化为了强烈的新奇、兴奋和跃跃欲试,她甚至忍不住侧过身,小声跟旁边另一位相熟的音乐家快速交流起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觉得刺激好玩的表情。
她显然觉得这个“共生空间”的设定非常有趣,充满了未知的挑战和无限的可能,像一场大型的、真实的艺术实验。
宋锦看着她那毫无阴霾、纯粹因为新鲜感而发亮的侧脸,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湖底,同时又带着点自虐般的酸涩,缓缓地、徒劳地试图回升。
看啊,对她而言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炼狱考验,对失去了所有沉重记忆的雨笙而言,却只是一场充满刺激和趣味的、大型的沉浸式角色扮演游戏。
这认知,像一把盐,撒在她从未愈合的伤口上。
“分组名单,我们将会根据各位的艺术特质、前期的沟通意向,以及……一点点命运的指引和缘分,来综合决定。”张导卖着关子,脸上是掌控一切的微笑,“这份最终的名单,将在今晚,为我们特意准备的欢迎晚宴上,正式揭晓!现在,请大家先自由活动,熟悉一下‘共鸣小屋’的公共环境,也可以自由交流,提前寻找一下可能的‘灵魂共鸣者’!”
会议在一种躁动不安又充满期待的氛围中结束。嘉宾们纷纷起身,开始三三两两地结伴,参观这栋未来将承载他们无数灵感和故事的别墅。
宋锦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她急需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角落,来平复一下被那个“同居”炸弹搅得天翻地覆、一片混乱的心绪。她需要空间,需要冰冷的空气,需要独自舔舐那瞬间裂开的伤口。
“学姐!”
一个清亮、带着点急切的声音,像一道追光,精准地打在了她正准备逃离的背影上。
宋锦脚步一顿,整个背影有瞬间的僵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住。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地、极其克制地转过身。
雨笙小跑着来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额角有细碎的汗珠,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碎钻,直直地看着她,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直白的期待:“学姐,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被分到一组啊?”她的问题那么天真,那么直接,像个在圣诞前夜,迫不及待想知道圣诞老人会在袜子里放进什么礼物的小孩,充满了对未知好运的憧憬。
宋锦看着眼前这双毫无阴霾、清澈见底、此刻只映照着自己冰冷倒影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又干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该怎么回答?
说“希望”?那将彻底违背她此刻应该努力扮演的、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的疏离人设,可能会引起更深的误解和麻烦。
说“不希望”?那又是彻头彻尾的、自欺欺人的谎言。她的心,在听到“同居”二字时,那瞬间失控的狂跳,早已出卖了她。
她沉默了足足有三秒,这三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窗外的阳光晃动着,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她终于用尽了全身的演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礼貌性的淡漠,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分组是节目组的安排,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说完,她不敢再看雨笙那双可能会因为她的冷淡而瞬间黯淡下去、或者流露出失望的眼睛,生怕多停留一秒,自己筑起的冰墙就会坍塌。她微微颔首,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迅速转身,朝着人迹罕至、通往二楼的露天阳台快步走去,将那充满了阳光和期待的问话,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雨笙站在原地,看着宋锦那近乎逃离的、带着孤寂意味的挺拔背影,眨了眨眼,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像水底咕嘟咕嘟升起的气泡。
这位学姐,好像……真的很不喜欢和人亲近呢。像一只高度警惕、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蜗牛。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宋锦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反而更激起了雨笙那点属于创作者的、固执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如果……如果真的能有幸和宋锦学姐分到一组,住在同一个空间里,朝夕相处,是不是就有机会,像剥开一颗坚硬的糖果外包装一样,慢慢地、耐心地,揭开这座神秘冰山的一角,窥见其下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风景呢?
雨笙抱着这样混合着挑战欲和纯粹好奇的想法,对今晚即将公布的分组结果,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期待。
而走到二楼露台上,迎着微冷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风,宋锦闭上眼睛,用力地呼吸着,却依然无法平息心脏在胸腔里那如同失控马达般、疯狂而紊乱的狂跳声。那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仿佛在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敲响警钟。
共生空间。
最熟悉的陌生人。
共享同一片屋檐,却隔着遗忘的鸿沟。
今晚,那场关于她未来一个月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审判,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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