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杯澄澈透明、却暗藏辛辣攻势的液体就要突破安全的界限,注入雨笙那略显脆弱的酒杯中,宋锦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忽视的穿透力和镇定感,在略显嘈杂、充斥着酒杯碰撞和谈笑声的包间里清晰地响起:
“李总,好意心领了。”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陷入两难境地、暗自叫苦的雨笙,都带着些许错愕和探究,齐刷刷地转向了发声的来源——那个一直安静坐在角落,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宋锦。
只见宋锦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态,背脊挺直,如同风雨中不肯弯曲的青竹。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她甚至没有看那个举着酒瓶、表情有些僵住的李总,而是将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坐在主位的节目总导演张导身上,语气平稳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导,如果我没记错,接下来几天,所有嘉宾就要进入封闭录制和高压创作期了。”她说到这里,才似乎极其不经意地、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一脸懵然的雨笙,然后迅速移开,仿佛她提及对方,仅仅是因为一个客观存在的、与己相关的可能性,“我和雨笙老师,”她顿了顿,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却又迅速淡化,“很可能,根据节目组的安排,会有合作的机会。”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层层递进。“为了保证最佳的创作状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感知力,至关重要。”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张导脸上,带着一种艺术家对作品的极致认真,甚至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不希望我潜在的搭档,在节目正式开机前,就被一些不必要的、与艺术无关的应酬,打扰了本该纯粹的状态。这会影响最终作品的质感。”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堪称社交辞令的范本。抬出了“节目创作”、“合作状态”、“作品质感”这样站在道德和专业制高点的、无可指摘的理由,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为工作负责、对艺术严谨、严格自律的“敬业影后”位置上。既点明了雨笙可能成为她“搭档”的可能性,又巧妙地避开了直接为雨笙出头、与之捆绑的嫌疑,仿佛她这么做,纯粹是出于一个完美主义者对工作伙伴的高要求,是为了保证自己参与作品的质量。
那李总举着酒瓶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的奶油,变得十分勉强和尴尬。他敢倚仗身份和资本,半强迫地劝一个小辈歌手喝酒,却不敢不给这位风头正劲、地位稳固、并且以“专业态度强硬”和“不好招惹”著称的新晋金像影后面子。尤其是在对方占尽了“为工作考虑”的道理时。
总导演张导是何等精明、深谙人情世故的人物,立刻打了个哈哈,脸上堆起圆滑的笑容,顺势接过了这个台阶,高声圆场道:“哎呀!宋老师说得对!说得太对了!你看我,光顾着和大家高兴,把这最重要的事给忘了!还是宋老师想得周到,时刻把创作放在第一位!咱们这《心灵共鸣》,核心就是艺术!是灵魂的碰撞!酒什么时候都能喝,但这状态和灵感可是最金贵的,不能有半点闪失!李总啊,你的心意我们收到了,雨笙老师也心领了!这样,雨笙老师,这杯酒就算了,咱们以茶代酒,以茶代酒!同样情谊深重!”
说着,旁边立刻有眼力见的工作人员机灵地上前,不由分说地取走了雨笙面前那杯即将被白酒“污染”的酒杯,迅速换上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雨笙端着那杯突然到来的、温热的茶水,有些发愣,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里。她下意识地看向宋锦,对方却已经收回了目光,正微微垂眸,用那双骨节分明、好看得如同艺术品的手,慢条斯理地、专注地用雪白的湿毛巾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侧脸线条冷硬流畅,仿佛刚才那句在关键时刻为她解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话,根本不是出自她之口,一切都只是旁人的错觉。
一种非常奇异、复杂难言的感觉,在雨笙的心头悄然蔓延、发酵。
她不是不识好歹、不明事理的人,清楚地知道宋锦刚才那几句看似平淡的话,在那种情境下,具有多大的分量,实实在在地、轻描淡写地帮她化解了一个不大不小却令人不适的麻烦,避免了可能发生的尴尬甚至后续更难缠的纠缠。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激。
可是……为什么?
这位看起来高冷疏离、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仿佛活在另一个次元的影后学姐,为什么会突然打破沉默,出面帮她?真的仅仅只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可能的“合作”关系吗?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搭档,不惜出面得罪一个重要的赞助商代表?
雨笙那属于创作者的、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宋锦看她的那一眼,虽然短暂,但其中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快速、难以捕捉的……是维护吗?还是仅仅是一位资深前辈对后辈习以为常的、顺手为之的照拂?或者,仅仅是出于她本人对那种劝酒文化的厌恶?
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宋锦就像一座被终年不散的浓雾笼罩的、巨大的冰山,她只能看到水面之上那冷硬、耀眼、令人敬畏的一角,却完全无法凭借现有的信息,窥探到其下是否隐藏着怎样波澜壮阔、或是暗流汹涌的世界。
“谢谢……学姐。”雨笙朝着宋锦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小声地、真诚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清晰的感激,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探究意味。
宋锦擦拭手指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非常细微,细微到除了她自己,无人能察觉。她没有抬头,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只是从喉咙里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溢出了一个音节:“嗯。”算是收到了这份感谢,也同时为这个话题画上了休止符。
后续的聚餐,在张导的刻意引导和下,气氛重新变得相对和谐与热烈,只是那位于总似乎兴致缺缺,提前离开了。雨笙也聪明地没有再过多饮酒,更多地以茶代酒,与人交流。
离开餐厅时,夜幕已经低垂,城市华灯初上。雨笙几次想找机会再跟宋锦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并肩走一段路,但宋锦总是被制片人、导演等人簇拥着,低声交谈着什么,或者她本身就步履生风,刻意与所有人保持着一段安全的、令人望而却步的距离。
看着宋锦那辆黑色的、线条流畅的保姆车如同沉默的野兽般汇入车流,绝尘而去,迅速消失在璀璨的灯河之中,雨笙独自站在晚风里,心里的那点疑惑,像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久久未能平息。
这位宋锦学姐,好像……比她最初想象的,还要复杂、神秘,且难以接近得多。
而坐在飞驰的、隔绝了外界喧嚣的车厢里,宋锦终于卸下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闭上双眼,将头靠在冰凉的真皮椅背上。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因在桌下用力握紧拳头而带来的细微痛感和麻木。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冒险,甚至有些冲动,可能会引起雨笙的怀疑,或者节目组和其他嘉宾的种种猜测,将她置于不必要的关注之下。
但她做不到。
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哪怕只是以“可能的搭档”这样苍白无力的名义,哪怕这份关心和维护看起来如此公事公办、不近人情。
保护她,似乎已经成了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刻入骨髓的本能,即使她早已失去了名正言顺守护在她身边的身份和资格。
假面舞会的第一场,她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和急智,险险过关。
但宋锦清楚地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在那名为“共鸣小屋”的方寸天地里,还有更多、更艰难、更考验她意志和演技的关卡,在静静地等待着她。而她,已无路可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