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
游廊尽头,数十名锦衣卫提着灯笼,挎着绣春刀,迎面走来。
席顾安被灯光刺的眼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楚天阔摆手让其他人停在原地,两三步就到了席顾安面前,“你还好吗?”
席顾安先去拉散乱的衣领,后才抬手用力擦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回答道:“没事。”
楚天阔看着席顾安的动作,微微侧身,替他挡住身后锦衣卫的视线,轻声解释道:“陛下发现你不在武英殿,派了锦衣卫和内侍在满宫寻你。”
“嗯,咱家现在回去。”席顾安说着就要抬步往回走。
楚天阔伸手将席顾安拉住,望向前方,齐琅扶着门框从一座偏殿走出,身体有些摇晃,雪色映照下,能看清额头的血迹。
席顾安并未转身,只听脚步便道:“齐琅二殿下如厕时不小心迷路,摔了一跤,吩咐人带他下去换身衣袍。”
楚天阔向身后的锦衣卫摆了下手,扶住席顾安的胳膊,“我带你也去整理一下,再回武英殿。”
“嗯。”席顾安轻轻点头,“先派人给陛下说一声我无事,等下就回去。”
内侍打了热水,席顾安洗了把脸,他不止唇被咬破了皮,舌头也被撕咬出了一道口子,在源源不断地流血,满口的血腥,之前全部被他咽了下去。
楚天阔端给他一杯水,“漱漱口。”
“谢谢。”席顾安接住,血水一口一口吐进痰盂,一壶茶水用完,才堪堪觉得口中血腥味淡了些。
正要起身拿布巾,楚天阔倾身到他面前,捏着布巾,把他唇边的水迹擦净,轻轻碰了碰他唇瓣上的伤口,“你看不见,我帮你。”
楚天阔眸中流动的情绪复杂难明,既有心疼,又有强制按下的暗流与怒火。
席顾安伸手就想接楚天阔手里的布巾,“我自己可以。”
“马上就好。”楚天阔声音温柔,动作也轻,“此次西楚来使,并不是真的得想要寻求结盟。”
这几日,席顾安所有的思绪几乎都用来应对齐琅,并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突然听楚天阔提及,微微怔愣,“什么意思?”
“如果楚帝真的诚心,不会不清楚陛下和你与齐琅殿下的关系,他不会让齐琅来,楚帝或许真的想要同盟,但绝对不是平等的,而是要我们东周以附属国的身份来结盟,齐琅的出使,即是挑衅也是威慑。”
“顾安。”楚天阔认真凝视着席顾安的眼睛,“这样明显的举措,不会只我一个人看得出来,陛下也看得清楚,东周与西楚绝无缓和的可能,你不必委屈自己。”
席顾安怔怔的看着楚天阔,眼眶一时有些酸涩,这些天他所有的隐忍克制,并不全都是因为对西楚对齐琅,深入记忆的恐惧,更多的是他害怕因为自己,自己的恨意与仇恨。
让两国步入难以转圜的余地,这样他真的就是东周的千古罪人。
他一个人,一个后廷里的奴才,承受不起这么大的罪责。
终于连日的委屈有了解答,席顾安肩膀颤抖,轻轻哭出了声。
“顾安。”楚天阔将席顾安拥进怀里,拍他的脊背安抚,“两国相交,从来都不是那个人一言一行就能决定,这些不该你来承受。”
再次回到武英殿,齐琅已经先一步入座,额头的砸伤并没有包扎,就那么明晃晃地顶在额头。
对于席顾安最先迷路摔倒的解释,他也没有反驳,坐在席位上一杯接一杯独自饮酒。
席顾安能明显地感觉到筵席气氛的诡异,但他没在意,抬步跨上台阶到宣衍身侧。
宣衍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视线停落到唇瓣伤口上顿了顿,没有多余的话,转头向下手的齐琅举起了酒樽,“齐琅二殿下,何必一个人喝呢,朕敬你一杯。”
齐琅没看宣衍,拿杯一饮而尽。
席顾安心尖猛的跳了一下,他从站立后就留意着宣衍的神色变化,皇帝眸中闪动的浓重杀意,几乎压抑不住。
片刻之后,宣衍缓慢放下酒樽,突然大笑出声。
这笑声突兀,似压着雷霆的怒意,殿内众臣满脸忐忑地看向御座,今晚这一场酒宴,他们可谓是吃的提心吊胆、心惊胆战。
“齐琅二殿下果真豪爽。”宣衍称赞:“早就听说二殿下武艺高强,西楚将士各个悍勇无畏、以一敌十,也不知二殿下能否屈尊,让我东周儿郎讨教一二?”
之前从未听说还有这个环节,西楚使臣猛然从酣醉状态惊醒,深知自家殿下不计后果的冲动本性,慌忙插话阻拦,“陛下谬赞,现今都喝了酒,恐不适合比武讨教。”
“怎么不适合。”宣衍道:“正因为喝过酒,才正是比试的好时候。”他注视着齐琅询问,“二殿下意下如何呢?这殿内武官可以任殿下挑选。”
殿内一半的官员闻言都瞬间坐直了身体,眸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跟看见亮闪闪的军功一样看向齐琅。
萧鸣凤坐在齐琅对面,姿态最是挑衅,不紧不慢轻晃着酒杯里的酒。
西楚使臣满头的大汗,“这……万万不妥。”与东周的结盟失败他们回去可能没事,但若齐琅二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回去铁定是人头落地。
许是喝了酒,许是本性使然,但更可能是这一晚上过于不顺,让他急于找回一些面子,齐琅眼都没抬就答应了,“可以,本殿对你东周武将不甚了解,陛下便随意选一个吧。”
“好。”宣衍利落应下,声音都轻快了一些,像做了这么久的前奏,就是专门在等这一句话。
还不等宣衍伸手点人,从殿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楚天阔跪地行礼,“二殿下金尊玉贵,武将上场恐怕没个轻重,请陛下给微臣一个讨教的机会。”
虽然意外,但宣衍也并没有否决,“好,楚指挥使便代我东周武官,与西楚二殿下好好比试一二。”
大殿中央很快被腾出,齐琅从席位上站起,楚天阔卸下绣春刀,摘掉护腕,临时的比武,两人既没有换衣,也没有带武器,更没有穿戴任何可以消减伤势的东西。
赤手空拳,近身肉搏,没有美感,只有近乎野兽本能的、最纯粹的暴力,褪去所有伪装,混合着骨骼的闷响与筋肉震颤的交锋、撕扯、冲撞、碾压。
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互相想要弄死对方的决心。
西楚使臣脸已经白了,有人试图冲进殿中央拉架,但两人打得实在过于激烈,根本就没有机会,有人转过身急声求御座上的皇帝,“陛下,快让他们停手,不能再比下去了,会出人命!”
席顾安看着殿内纠缠扭打起来的二人,记忆像被扯回了多年以前那个雪天,近乎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主人公。
齐琅虽是西楚皇室、又有亲王之尊,但并非真是个不学无术、残暴恶劣的废物草包,他的武艺是西楚定国将军亲自教导,连楚帝都亲口夸赞,吾弟有当一代悍将之能。
齐琅在生挨了楚天阔几拳之后,逐渐占据上风,他惯常使用马鞭,出手狠辣且不留余地。
楚天阔身上的衣物在扭打中,被撕扯掉大半,一只胳膊被强势扭转弯曲,现今已经完全失力,但战况的激烈程度并没有减弱,齐琅的莽勇,在战线时间逐渐拉长的过程中,显出明显的弊端。
越往后,众人越看清,楚天阔开始是激怒,中间是训狗熬鹰,最后拖着残臂绝地反杀,一拳一拳如雨点落下,完全让齐琅没有任何回击的余地,疯狂暴虐,展露出了比齐琅还强烈的嗜杀本性。
西楚使臣快跪下来求宣衍,“快停手,停手啊。”
“可以了。”宣衍终于慢悠悠开了尊口。
借着最后的时间,楚天阔还往齐琅蜷缩起的身体上踹了两脚。
他鼻青脸肿,步履摇晃,其实也并没有比躺在地上呻吟的齐琅好到哪里。
“跪下!”宣衍骤然发怒,“谁给你的胆子下手如此没有轻重,拖下去。”
西楚使臣把自己二殿下匆忙搀扶起,太医早就侯在殿内,一见比试结束,慌慌张张往殿中央冲。
使臣面色惨白,老泪纵横,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对东周皇帝发难,转头宣衍自己已经开始发火了。
抖着手指,泣血指控,“你们……你们东周简直欺人太甚!若二殿下有任何意外,便是我西楚兵临城下之时。”
宣衍完全换了一副样貌,心情明显不错,“不过一场比试而已,使臣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朕想楚帝应该能理解,派齐琅殿下亲自出使东周,应该能预料到这场意外。”
他撑着膝盖,微微弯腰,语气加重,“还望使臣回去给楚帝如实传告,西楚若是以羞辱、恐吓,如此诚意与东周建交,恕我东周朝野上下无人能应。”
一场迎接西楚使臣的酒宴,以太医陪同,西楚二殿下齐琅连夜被送回会馆养伤结束。
酒宴散场,萧鸣凤及几位大臣随宣衍先回了建章宫议事,席顾安前往太医院,替陛下探视楚天阔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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