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顾安回到宣衍身边。
宣衍抬头看了一眼，虽然难免困惑只是让传个话，怎么来回用了如此长的时间，但也没有多问。
席顾安取过案桌上的玉壶，里面的酒喝了大半，已经半空，他顺手将玉壶放回身后内侍端的檀木盘中，拿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壶给宣衍斟酒。
宣衍正在与一位偏远旁支的郡王交谈，自然接过席顾安递到他手边的酒杯，低头刚喝了一口，眉头就拧住了，下意识往身后看。
哪里是琼浆玉液，分明换成了白开水。
席顾安一脸神色自若，接过酒樽又给斟满了一杯，“陛下请。”
宣衍佯装无事转头，向郡王举杯，“多年不见，朕敬王爷一杯。”
席顾安在殿内没有看到萧鸣鸾的身影，想来已经离开。
萧鸣凤还坐在席位上，只是怀里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明显萧鸣凤也没有照顾这般大孩子的经验，一时手脚拘束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小心翼翼让孩子坐在他膝盖上，又是喂糕点，又担心他噎着。
桌上的酒壶被撤下，换成了半碗温热的羊奶，小孩倒是不哭不闹，乖乖地靠坐在舅舅怀里，晃着两条小短腿。
有了孩子缓和气氛，萧鸣凤也不敢如之前低沉，官员难免会上前夸赞几句，孩子生的钟灵毓秀，小小年纪就有萧家的风骨。
萧鸣凤总得回应几句，一时气氛倒也和谐。
席顾安回来之前，万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场面，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宣衍，不知道现下的场景，是不是符合他的预期？
许是白开水太过寡淡无味，宣衍抬杯喝了口茶，并不关注萧鸣凤。
琵琶乐奏响，为热闹喧嚣的宫宴，注入了一曲清透悠扬的乐节。
宣衍握着茶杯静静看着台下女子的弹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落在杯壁上。
宫宴出场的歌舞单严格保密，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负责此事的内官之外，只有夏知谦，他与席顾安在宫宴之前，仔仔细细确认了许多遍，保证在当天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骤然上场了一个并没有印象的琵琶独奏，夏知谦下意识抬头看向了正在皇帝身侧侍候的人。
视线相撞，席顾安轻点了一下头，夏知谦立马明悉，虽然突然，但事情仍在可控范围内，遂放下心继续喝酒聊天。
宫宴结束后，礼部协助，锦衣卫将醉酒官员妥善安顿回府。
席顾安陪同宣衍回建章宫，虽然席顾安在宫宴后半场就将御酒调换成了白开水，但宣衍之前就喝了许多，外面的冷风一吹，步子看着便有些虚晃。
席顾安上前搀扶住，“陛下当心。”
到寝殿门口，在廊檐外的灯影下，席顾安看到了一身风雪站着的萧鸣凤。
不知道他怎么与箫鸣鸾说，孩子已经交还给了郡主，自己返身回来找宣衍。
席顾安突然的停顿，宣衍很快查觉，顺着席顾安的视线看向廊檐下，等看清来人。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道：“怎站在外面？有什么话进殿说。”
宣衍步子未停，抬步进殿，席顾安稍慢了一步，保持着掀开门帘的动作，一直等箫鸣凤跟着进去，才将暖帘放下。
寝殿内燃着温暖的火炉，被褥已经铺下，宣衍入寝并不喜欢留人侍候，如今寝殿内只有他们三人。
席顾安自如给香炉添安神香。
宣衍没坐，站着道：“要问什么？问吧。”
箫鸣凤身上的落雪在进殿后，很快就融化成了雪水将衣袍濡湿，握紧在身侧的拳用力到骨节泛白，压了一整晚的怒火，已经临近极限。
他寒声问：“你入春选秀立后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
宣衍静静看着他，没答。
宣衍的漠然刺伤了他的防御和最后的理智。
箫鸣凤的失望与怒火再难压制，“你联合整个朝堂瞒着我，非得要我在宫宴上看着一个一个朝官献女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思考明白。”他嘲弄地质问，“你是觉得我的感情就这般好践踏玩弄吗？”
“鸣凤，你冷静些。”宣衍缓和语气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朕作为皇帝，选秀立后的事情只能拖延，并不能完全拒绝，这件事情我很早之前就与你说过，这次如此突然，又瞒着你，只是担心你一时接受不了会闹。”
“闹？”箫鸣凤一脸讥讽，像听到了笑话，“你给我闹的资格了吗？我拿什么身份闹！你堂堂东周君主九五之尊丢不起这个人，怕惹天下耻笑，难道我箫家就丢得起这个人！我箫鸣凤就不要脸！”
宣衍不悦地拧了下眉。
箫鸣凤往前走了几步，迫近到宣衍面前，拳头捏得喀嚓作响，“这些就不说了，是我咎由自取，但你为何要把我姐叫到奉天殿，你就那么害怕我在奉天殿上惹事！用这种杀人诛心的举动牵制。”
宣衍诚恳道：“鸣凤，这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该将你姐姐也引进来，但我的本意没这般心狠，选秀立后只是作为帝王的职责，就算朕有了皇后，与你的关系也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燃着的香灰烫到了席顾安的手指，他疼的缩了一下，但还是太迟，食指指尖仍然烧青了一片。
“皇后。”箫鸣凤重重点头，像是已经气疯了，“那我算什么？你养在外面的外室？”
宣衍转移话题并不接，“今夜的事情确实是朕做的欠缺思虑，也该向郡主赔礼道歉，之前说郡主到京都了，朕邀她来宫中用膳，”他温声询问，“此事可还作数？你可给郡主提前说过了。”
箫鸣凤满腔愤懑与怒火，都因为这个提问都有些偃旗息鼓，他确实已经给长姐说过陛下要邀她用膳的事情，如果贸然取消，长姐势必会多想。
宣衍继续道：“明日如何？钦天监说明日天晴，御花园里的梅花也都盛开了。”宣衍转身，“顾安，你先退下。”
席顾安退出殿后，阖紧门扉。
廊檐下的宫灯亮着，四周静谧安详，雪依然在下，明早就能铺厚厚一层，将整个皇宫都裹成素色。
席顾安拢了拢衣袖，轻轻靠在殿外圆柱上打算守夜，视线无意扫过拱门，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慢慢往这边移动。
越走越近，女子一身粉裙，撑着油纸伞，在台阶下停步，仰头露出一张笑脸，向席顾安无声地招了一下手。
席顾安匆忙迈下台阶，“你怎么来了？”
宫宴结束就已经亥时，如今最起码子时一刻，夜已经非常深了，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要起床当值。
迎红脖子上戴着宫女统一配发的纯白色兔绒围领，半张脸都陷在绒毛里，但黑夜中的眼睛却显得很亮，微微弯着，温暖而真挚，“今晚宫里设宴，我想你应该会忙到很晚。”她说着，往帝王寝殿望了一眼，“你今晚还要守夜吗？”
“嗯。”
“我陪你坐会儿吧。”迎红说着，就拉住了席顾安的胳膊，抬步迈上台阶，与他并排坐在游廊上。
席顾安想拒绝，“你回去吧，不用陪我，外面挺冷的。”
“我知道，等下就走，不打搅你当值。”迎红拉过席顾安的手，将抱在怀里的一个手炉塞给他，“你试试暖和吗？冬天当值难免会冻手，这个送你，它很小，你甚至可以塞袖里随身带着，也不惹人注意。”
透过铜制的炉身，热意温暖了手心，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暖和了，席顾安小心的抚摸着上面雕刻的花纹，“谢谢。”
见席顾安喜欢，迎红也欣喜，“本来早些就应该送你，只是之前你生病，一直住在建章宫，总没有机会去见你，后来病好，也一直忙着，我总遇不到你的人，原本还可以找柳耳打听你的消息，但柳耳自从负责了宫外传旨的差事，他比你还难找。”她叹了口气，不无怅然道：“我都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求你把我调到御前了，就我一个人闲着。”
席顾安道：“御前太忙了，很难能适应。”
迎红幽怨地看了席顾安一眼，“是哦，瞧你也瞧出来了，不但忙，还提心吊胆的。”
席顾安安慰，“花房就很好，如果嫌月钱少，可以将品阶给你提一提。”
“别了。”迎红阻止，“省得他们说你，你在御前就已经够操心了，别因我惹麻烦。”
席顾安也不再坚持，与迎红一同遥望着皇宫层层，高低起伏的巍峨宫殿，席顾安的手指触到腰间的玉佩，“我回来这段时间，你总送我东西，我还没有送过你一件礼物。”
迎红疑惑歪头，“嗯？”
他吃穿用度，身上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宣衍的赏赐，也无所谓一件两件了，他解下腰间的玉佩，接给迎红，“身上暂没有什么，就只有这枚玉佩，你可以与人兑换些银两留着用。”
迎红迟疑接住玉佩，忍不住道：“好漂亮。”
席顾安起身，“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太晚了不好。”
“哦。”迎红依言顺手将玉佩塞进衣袖起身，席顾安往前一步，将原本披在他身上的大氅披在迎红身上。
迎红下意识按住了氅衣的系带，“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你明日再还给我，我等下在偏殿里守，里面有地火龙，用不到氅衣。”
迎红缓慢转身，“你快进去吧。”
席顾安站在台阶上，温和道：“我看着你走远了，再进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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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凤萧声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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