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随便逛了几家店,用过晚膳,在天色将暗之前,楚天阔乘坐马车送席顾安回宫。
席顾安在后面的店铺里买了荷包,兑换了一些银两,如今正坐在马车内,低头认真地给每个荷包里塞银锭。
楚天阔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忍不住开口问,“你这是做什么呢?”
“包压岁钱。”
楚天阔看着席顾安手边已经装好的三四个鼓囊囊的荷包,无语半响,谁家新年包压岁钱往荷包里面塞银锭啊?
他一个出了名的纨绔,今日都被席顾安花钱的手法震慑住了,尝试开口劝诫,“你要不少装些?”
这么多谁敢收,不知道还以为贿赂呢。
席顾安终于将几个荷包都装好,从里面挑了一个紫色绣着喜鹊的荷包递给楚天阔,“这个送你?”
一天内受到的震撼太多,楚天阔都感觉有点麻木了,伸手接住,“这又是什么原因?”
“我比你年长。”
马车在距离西华门还有一条街停下,楚天阔没在纠结,将塞着银锭的荷包握在手心,看着席顾安起身下车,问:“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出宫?”
席顾安顺口回答:“若出宫的话,我提前派人给你说。”
楚天阔顿了顿,突然开玩笑般道:“我发现你每次出宫找我,都像是离家出走又无处可去的小狗。”他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己倒是被这个形容逗乐了。
席顾安没反驳,只垂了垂眸。
楚天阔仰着头,认真凝视着席顾安,道:“不过我允许了,你可以来找我,随叫随到。”他说着,摇了摇满当当的荷包。
席顾安静默半响,“谢谢。”
他不仅感激于楚天阔花时间耐心的陪伴,更感谢于他的不询问。他了解自己,只要楚天阔多询问一句,露出半分的不耐与被打扰,他立马就会把鼓起的所有勇气和蓄意放纵的心思收回,重新缩回宫廷里,那里虽然令他痛苦,但最起码他熟悉,绝不会视他为异类。
席顾安是二十九日回的宫,三十号是除夕,除夕当天,阖宫上下除了轮换当值的宫女太监外,其余人均有两日的休假,宣衍只要求他跨年夜前必须回宫,但没有要求他回宫后到建章宫当值,他自然是有漏洞钻就钻。
但其实除了没有见宣衍,他也没有闲着,除夕夜之前宫里需派人将南山寺礼佛的太后请回宫,陛下与后宫仅有的两位美人陪着太后一起用顿团圆饭。
本来这些事情都应该由皇后操心安排,可后宫内别提皇后就是妃嫔也没有,许多事情都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席顾安身上,御前的事他要留意,后宫的事他也不敢马虎。
在值房里坐了一整天,陆陆续续各种事情的汇报与安顿就没有断过,直到太阳落山,天已经快黑了,柳耳扒着门框在外面探头。
席顾安搁回毛笔起身,招了一下手。
柳耳穿着一件新袍子开开心心进屋,“掌印你忙完了吗?迎红姑姑让我来接你。”
“完了。”席顾安从桌子后面转出,拿过大氅披上,抬步往外走,“走吧,借的哪里的小厨房?”
除了各宫各殿有专门的厨房之外,宫女太监们明面上并没有可供私下做饭的小厨房,实在要用,也是瞧那宫那殿暂时不用,向负责的管事付些报酬,借来用一两个时辰,除了锅灶外,里面的食材一点不能碰。
除夕夜时间特殊,各宫殿的厨房不会闲着,能借那处的厨房?席顾安一时也没有头绪。
柳耳眨了眨眼,“掌印不知道吗?我们司礼监有自己的小厨房,就在直房旁边,不过用的次数不多,还是之前的掌印大公公嫌灶上的吃食粗简,专门设的,但张公公去世之后就闲置了,也就偶尔。”柳耳说着,心虚往旁边挪了挪,“内监们当值太晚了,灶上没有吃食,会到那里随便煮点东西,如今那里虽然远不如张公公在时各种食料灶具一应俱全,但基本该有的都有,如今说您要用,也没有人敢有什么异议。”
“知道了。”席顾安没再多问,“引路吧。”
小厨房的位置,距离席顾安的在直房的住舍只一个拐角的距离,许是他平日里繁忙,竟然一直没有注意。
迎红在厨房内,已经将蔬菜挑拣洗净,如今邓敏之和素以真也陪在厨房,三个人对着案板上一条鱼,束手无策面面相觑。
席顾安进去时,不知道谁用刀背拍了一把鱼身,用的力道该是不大,鱼还活着,在案板上剧烈地跳了一下,溅得三人满身的水渍。
席顾安步子不停跨进门槛,听到脚步声三人也顾忌不得半活不死的鱼,慌忙转身,“掌印。”
席顾安往后扫了一眼还在拼命跳跃的鱼,邓敏之默默把鱼往案板里面推了推,道:“掌印你先和柳耳到屋里坐,菜马上就好。”
迎红跟着忙不迭点头,“对的,很快就好。”
素以真一脸沉默。
席顾安掀起衣袖,在木盆里洗手,对邓敏之和素以真道:“你俩带柳耳回屋,我和迎红做。”
迎红在宫廷里未必就杀过活物,但别的能帮上忙,但是素以真和邓敏之,之前都是官宦公子,在家里再不受宠,也不会进过厨房。
邓敏之慌忙阻止,眼神示意柳耳将席顾安拉走,“掌印这不妥当,不能让你给我们做饭。”
素以真也因诧异微微侧目。
虽说阻止,但也没有人真敢上手拦,席顾安洗完手,拿过菜刀,利落地一刀背将鱼拍晕,开膛破肚,剐鳞剔刺。
几人已然看呆了。
迎红最先回过神,将素以真和邓敏之往门口推了推,“屋里我准备了糖和花生,你们随柳耳去吃,我和掌印做好了叫你们端。”
迎红边切菜,边用余光看席顾安熟练的处理鱼排骨鸡肉,“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
“嗯。”席顾安顿了顿,觉得这样的回答似乎过于冷淡,补充道:“在西楚时都是我照料陛下的饮食。”
迎红顺着询问,“就你一个人侍候陛下吗?”
席顾安微微笑了笑,“差不多是,不过鸡鸭牛肉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赏,平日里也没有,鱼倒是偶尔会处理,不过不是赏的,居住的院落不远有一条溪流,馋了陛下会陪我去抓。”
迎红没有多想,“听你这么说,感觉还挺自在的。”
席顾安没接话,取过迎红切好的姜葱,“我来炒吧,你去拿合适的碟子。”
饭菜很快上桌,七八个盘子,鸡鸭鱼全都有,虽不如御膳精美,但色香味俱全,绝对挑不出半点儿差错,看着也让人口腹大开。
其他几人倒镇定,但柳耳除了在皇帝的御桌上,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好吃的,不止能见到,待会儿还能吃到,欣喜激动溢于言表。
席顾安转进屋舍里间,从柜子里取出塞着银锭的荷包,分发给四人,“和大家第一次过年,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也便没有准备新年礼物,包了压岁钱,你们留着必要的时候用。”
四人托着沉甸甸的荷包,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茫然加无措。
柳耳瞪圆了不可置信的眼睛,“这是多少钱啊?”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这么多银子了,他最大就见过一串的铜板,爹爹就是用一串铜板将他卖进了宫。
邓敏之还在开玩笑,“可以买十个你不带砍价。”
迎红把荷包往回席顾安手里塞,“这我不能要,太多了,你用到银两的地方不会少,你留着自己花。”
席顾安并不接,态度难见的固执,“厨房里还熬了汤,我去看看。”
席顾安一离开,几人越发得不知道怎么办,其实也不算多,也就一二十两,但就是没有见过这么包压岁钱的,反正很懵,有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迎红将荷包塞进衣袖,回头顺着屋内的灯光,还能看见院子里席顾安没有走远的背影,她沉默了下,安抚道:“都留着吧,是掌印给你们的心意,新年嘛,图了彩头。”
迎红返回厨房,席顾安正坐在小凳子上,给锅底加柴,暖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侧脸柔和而宁静。
席顾安的容貌并不惊艳,但却很耐看,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移不开眼,身上流动着如水一般润物无声的气质,只要能窥得他一点儿真心,就会不可控地亲近,不想再撒手。
鱼汤已经熬的差不多,整个厨房都弥漫着鱼汤浓郁的鲜香,迎红出声提醒,“顾安不用加柴了,可以盛了。”
席顾安起身,捏在衣袖中的手动了动,他郑重其事道:“除了压岁钱之外,给你还有格外的新年礼物?”
迎红完全没预料,她觉得荷包已经够大了,再不敢收别的,连忙阻止,“我真什么都不要了。”
席顾安从袖中取出用手帕包着的珍珠银簪,道:“前日出宫顺路给你捎的,你不要我也没地方去,拿着吧,当是回礼。”
迎红愣愣看着席顾安手中的银簪,桃花形状,镶嵌珍珠,很清雅的风格,应当花了心思挑选。
看出迎红的迟疑,席顾安往前一步主动道:“我给你戴上试试。”
席顾安找了角度将银簪插进发髻间,听到门口一声慌忙捂住的惊呼。
柳耳被邓敏之捂着嘴往出厨房拖,素以真难得脸上露出一副进退为难的表情,解释道:“我们过来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迎红红着脸转身,手忙脚乱地盛汤,席顾安有点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路,如常对素以真道:“我去拿碗,你帮忙端一下汤。”
终于入座吃饭,柳耳吃了两口,竟然呜呜地哭出了声,“我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掌印来了,我才知道日子还可以这样。”
邓敏之拍他的背安抚,但他起伏的情绪还是难以平息,“柳耳以后绝对誓死跟随掌印。”
“莫胡说。”席顾安温声打断,夹了一块鸡肉到柳耳碗里,“吃饭吧。”
柳耳立马停哭,但抽噎还是难以止住,眼泪伴着鸡肉,埋头苦吃,邓敏之给他贴心的盛汤,“来,再喝口鱼汤,别噎着。”
突然,席顾安拿起的筷子缓慢地僵在了半空,他听到了一声很熟悉的玉佩相撞声。
席顾安慌忙转身,来人身上披着一件黑金配色的狐绒大氅,正站在门口的屋檐下。
他一人独自冒着风雪走来,带着寒夜的孤寂与冰冷,屋内微弱的烛光投在他身上,难辨神色。
连反应都不及有,所有人瞬间跪地叩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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