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衍着急从御桌后转出,在距离席顾安一步之外停下。
“顾安。”他试探地唤。
席顾安迟缓转身,对着宣衍行礼,“陛下恕罪,奴才回来迟了。”
宣衍紧紧盯着席顾安的动作,往他近前移动,阻止他行礼,“朕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席顾安牵唇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整个京都都是陛下的,奴才不论是在宫外还是在宫内,都没有远离陛下,都在陛下的身边。”他主动往前走了一步,仰头抓拽住宣衍的衣袖,“奴才在宫里待的久了,便想去外面转转,陛下,也想出去看看吗?”
宣衍满腔的焦躁与烦乱,都在席顾安温声细语的解释与邀请里偃旗息鼓,他伸手将人用力揽进怀中,许诺道:“朕下次陪你一块儿出去。”
席顾安小幅度地点头,“奴才等陛下。”
宣衍抚摸席顾安的头发,手指触到茶水浸透的脊背,懊恼道:“朕是不是砸疼你了?”他边问着,就伸手想解席顾安的衣领,检查他脊背的伤势。
宣衍的手指还没有触到席顾安脖颈的皮肤,席顾安全身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一身的冷意,惊慌之下反手就推了宣衍一掌。
宣衍保持怔愣与不解,“顾安,怎么了?”
“求陛下。”席顾安伸手推完,还有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拉开与宣衍的距离,像是经受着莫大的痛苦与挣扎,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泫然欲泣,“现在别碰顾安好不好,顾安恳求陛下,给顾安一些时间。”
宣衍僵在了原地,他盯着席顾安,审察他的神色与表情,席顾安已经很久不在他面前用“顾安”的自称,每次使用,都是无声的祈求,试图用过往的情感让他心软。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回忆过往种种,席顾安这次的突然离宫他并非没有预料,每次遭遇难以承受的痛苦后,他都喜欢逃跑、蜷起来自己疗伤,等一切恢复,又如常返回他身边。
这次,他在他身边感受到的痛苦,已经让他再难承受了吗?
“我不碰你。”宣衍缩紧拳,但还是难控担忧,“你背后的伤,朕传位太医来给你瞧瞧。”
“陛下,奴才穿得厚,伤不重。”席顾安静默执拗地拒绝,“奴才想回直房换件干净的衣袍,再回来侍候陛下。”
宣衍准许,“好,朕等你回来。”
席顾安迈出殿,吩咐门口内监,“进去将地上碎裂的瓷片清理干净,行事谨慎当心些。”
邓敏之并没有离开,席顾安跨出殿门后,他看到了席顾安肩膀上一大片被水渍浸透的深色,担忧地问,“掌印,你还好吧?”
“无碍。”
席顾安没多说什么,抬步返回直房,茶水滚烫,后背的砸伤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轻微,宣衍本就习武,而且还是盛怒之下毫无保留的一掷,席顾安感觉自己半个脊背都在抽痛。
他强撑回直房,将浸湿的衣袍脱下,换上新的袍子,有意袒露出后背,从柜子里取出化瘀消肿的药膏,本打算试着涂一些。
但自己给自己后背涂药,远比想象中困难许多,他尝试几次都不得要领,终于想要放弃。
邓敏之隔着帘子在门外询问,“掌印,方便属下现在进来吗?”
席顾安迅速拉好衣衫,“进。”
邓敏之进门看见床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药膏盒子,还有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草药味,席顾安遮掩衣领的动作匆忙,衣袍有些歪,并不如往日里齐整。
他顿了顿,询问,“掌印刚是在涂药吗?”
“嗯。”席顾安随意点了下头,“有事吗?”
“没什么事。”邓敏之拿过药膏盒子,“小林子刚刚给我们说了殿里发生的事,他有些担心掌印,自己不敢来,我便代他来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他请求,“后背的药膏不好涂,掌印若不介意,敏之帮你涂。”
“不用。”
邓敏之垂了垂眼眸,席顾安已经清晰拒绝,他便不能再坚持,只是捏着药膏盒子,难掩失落。
席顾安嘴唇翕动,他之前沐浴时,检查过身体的状况,楚天阔行事还算谨慎克制,除了私.密处直白清晰的不适外,身体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略略挣扎,主动转身背对邓敏之,褪下本就松散的衣袍,“麻烦了。”
邓敏之的动作很轻,只专心细致地涂药,席顾安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一些,邓敏之开口,缓缓道:“掌印只离开了两天,后廷上下便都盼着你回来,敏之之前一直以为陛下仁德慈善,对待奴才也是温和宽厚,这几日也是真的明白了伴君如伴虎,才知道掌印独自为我们挡了多少灾祸。”
席顾安难的沉默了,宣衍从来都不是温柔仁慈的性子,他若真是那样,登不上皇位,也做不了帝王,温润和善是他的外在,不是他的底色,理智暴虐,喜怒无常才是。
后廷的事他多少都有预测和了解,转念问,“前朝呢?”
他害怕宣衍的怒火连前朝都波及到。
邓敏之迟疑良久,才回答道:“敏之听说今日早朝陛下批评了夏尚书和许尚书,还有其余数十位官员,有的甚至挨了板子,不过都是朝政上的事。”
席顾安默默攥紧了衣袖,声音沙哑道:“这几日陛下心情不好,你下去了嘱咐建章宫当值的内侍都更加细心谨慎些,另外御前当值,暂时不用排其他人,我全天侍候。”
邓敏之难掩惊愕,“掌印。”
席顾安继续道:“你把在谢庭身边的事务交接一下,提前准备,等这段时间过了调到御前当差。”
席顾安表情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邓敏之赶紧放下药膏,跪地伏拜,“奴才领命。”
席顾安拉掩住衣衫,“好了,再没有什么事就退下吧。”
再次返回建章宫刚到晚膳时辰,席顾安陪宣衍用过膳,伺候他沐浴休息。
“顾安。”宣衍抓住席顾安给他擦头发的手腕,“今晚陪朕睡。”似乎生怕席顾安抗拒,他接着补充,“只是睡觉,在没经过你的准许之前,朕不会强制碰你。”
席顾安缓缓点了点头,“奴才先帮陛下把头发擦干,湿着睡容易头痛。”
席顾安擦头发的动作温柔细致,宣衍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席顾安怀里,能闻到席顾安身上很清浅的薄荷味,本该是提神的气味,他却奇异地有些倦怠,道:“宫廷里待久了确实也闷,你偶尔想出宫转转,朕不拘着你,但出宫之前须得给朕说一声,让朕知道等多久,顾安就回来了。”
心脏像被狠狠扎了一下,席顾安感觉到细微的刺痛,他垂眸道:“顾安下次一定给陛下说。”
宣衍反身凝视着席顾安的眼睛,“朕相信顾安,只要是顾安说的话朕都会信。”
席顾安借低头拢发的间隔,错开宣衍的视线,“顾安知晓。”
“去榻上睡吧,头发已经干了。”宣衍拿走席顾安手里的布巾,引他到床榻上休息。
席顾安留了里衣,睡在了床榻内侧,感觉到宣衍熄灯躺下,在黑夜之中,他转身背对着宣衍,慢慢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他崩溃地发现,他越想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他越是难以忘记,杂乱的片段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
他还能回到从前吗?他能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心态继续面对宣衍吗?
惶恐不安将他淹没,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但他不愿承认,还想拼命阻止,让一切回归到原点。
宣衍从背后贴近,伸手将席顾安拉进怀中,他搂着席顾安,让席顾安枕着他的胳膊。
不知何时开始,席顾安早已泪流满面,他哭的静默无声,宣衍伸臂环他,才感觉到席顾安的半截衣袖,几乎被他自己的眼泪浸透了。
宣衍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他慢慢地将人从背后拥住,给他道歉,“顾安,对不起。”
“是朕的错。”他为自己前日.逼迫席顾安,亲自安排宁嫔侍寝的行为道歉,“我当时不该跟你置气,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是不在意你的感受,只是……我以为你会拒绝,你可以闹,可以争吵、可以质问,甚至可以反驳,你与旁人不一样,你有这样的权利。”
席顾安从安静的流泪,逐渐变成压抑的哭泣,宣衍的每一句话都像刺进他心脏的匕首,削骨剔肉、剜心噬肺,痛的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要怎么告诉宣衍,回不去了,真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宣衍搂着席顾安,感受到眼泪滑落胳腕的湿热,他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慢慢地缩紧力道,下巴抵着席顾安的发顶,轻轻地蹭,“顾安。”他许诺,“原谅朕好不好,朕以后再也不做让顾安如此伤心的事了。”
“朕的世界里不能没有顾安。”
宣衍说得越多,席顾安把自己蜷得越小,泪水也越多,为什么要让一切已成定局,才来告诉他这些,他真的不想听了,放过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