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经过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一路驶过著名的澳水塔桥，来到澳水市繁华的另一面。相比澳水塔桥那一边整洁有序的街道，林佑城居住的这片城中村，拥挤，混乱，逼仄，似乎连大街上的路灯，相比那边都要暗上一些。
回到二楼出租屋，林佑城按下电灯开关，昏暗的橘黄色光线顿时照亮了这间二十平的廉租房。
屋子里只有一张掉漆的旧木桌，几把椅子，这些是狭小的客厅里仅有的家具。目前住在这个家里的，只有林佑城自己。
父母早在林佑城七岁那年就离了婚，自从去年父亲林国出门打工之后，家里就只剩下林佑城一个人。至于林国去了哪个城市，做的什么工作，通通没有告诉他这个儿子。
上一次跟林国通话还是三个月以前，那也是林国最后一次打来生活费，两千块。最近这三个月，林佑城给林国打去的电话，发去的信息，就像石头沉进大海，完全没有动静。
房东一周前就已经在催缴房租了，但是林佑城身上的钱连交个话费都困难。他在桌边枯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那么一言不发坐着。
然后林佑城拿出手机，又一次尝试着拨打了林国的电话号码。
还是那样，电话永远无人接听。
身上被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林佑城闭上眼睛，内心感到深深的疲惫。
第二天，林佑城很早就醒了过来，外面的天空只有一点微微的亮光。因为昨天发生的那些事，他整晚翻来覆去睡不好觉，醒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嘴角的淤青比昨天更严重了些。
林佑城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简单的洗漱之后，背起书包，空着肚子，打开家门大步走下楼梯，直直地奔着公交站走过去。
他迫切希望昨天那几个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按照昨天说好的，林佑城早早来到校务处办公室。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沈熙和另外三个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他们的脸和名字，林佑城绝对不会记错。那个火红色头发的男生叫顾宇，高二D班。顾宇坐在一把滑轮椅上，悠哉悠哉地转来转去，随意得像是在自己的家里。
另外那个长相没什么特点，但个子极高的男生，是高二C班的赵子霖。他和江焕挨在一起，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办公室里时不时响起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
沈熙坐在沙发中间，双腿交叠在一起，安静地喝着一杯咖啡。
教务处主任甄雪此刻就坐在办公桌后面，像没事人一样面对着电脑处理工作，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些二世祖在她的办公室里作威作福。
见到林佑城走进办公室，沈熙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早啊，佑城同学。”
林佑城面无表情，径直朝甄雪老师走过去。
“甄老师，早上好。”
看到林佑城过来，甄雪老师才终于有了点儿反应，点点头示意他找个位子坐下来。
林佑城找了一个离甄老师最近的位子坐下。
坐在甄雪面前的这个学生，只有十七岁，眼神温和，举止斯文，而且非常懂礼貌。从昨天下午的那次对话，甄雪就可以判断出，林佑城个性单纯正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学生，林佑城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招惹是非的那种人。
另外几个学生中，除了那个红头发的顾宇，平时行为偶尔有点出格以外，江焕和赵子霖她了解的不多，但沈熙是校园里的名人，风评一向很好。
至少从老师的角度看，身为学生会长的沈熙，不仅成绩名列前茅，品行也是非常端正的，而且有着那样一张俊美的面孔，在学校里几乎是人见人爱。
这些想法一个个从甄雪的脑海中飞速掠过——看了看坐在办公室里的几个当事人，只见她合上电脑，语气郑重地说，“既然都到齐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甄雪清了清嗓子，目光看向林佑城。
“大致的情况江焕同学刚才跟我说过了。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不应该那么冲动，打人这种事是非常不对的，我已经严肃地批评了他。至于你，佑城同学，你老实跟我说——”
“你最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偷拿同学的钱包，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什么？”林佑城一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其实，你有困难完全可以告诉老师，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你解决。搞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值得。”甄雪脸上惋惜的表情，仿佛真的因为学生误入歧途而感到心痛。
“是你先拿了江焕同学的钱包，被他发现，然后你们才打起来的，对不对？沈熙、顾宇、赵子霖同学过来劝架，结果被无辜牵连进你们俩的矛盾……”
“不是这样的！”甄老师说的话，林佑城越听越心惊，额头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
面对林佑城这种激烈的反应，甄雪似乎早有预料，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不慌不忙地交叉在一起，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妆容精致的眼睛紧紧盯着林佑城。
“佑城同学，你冷静一点，老师是想帮你！你来之前，我已经和另外几位同学谈好了。这次你们俩各有过错，你打了他，他打了你，也算是互相扯平。你偷东西的事江同学也表示不再终究，我这边呢，也不记你们的处分。”
一直坐在后面安静不说话的江焕，这个时候开了口，用假惺惺的无辜语气插话说：“甄老师，如果他死活不承认的话，我真的不介意报警。也许，警察叔叔还能把我的钱包找回来，那可是我姐姐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背后似乎传来几声得意的轻笑。刹那间林佑城如遭雷劈，呆呆地愣在那里。
——昨天沈熙塞给他的那个钱包，此时此刻就在他的家里，那件脏外套的上衣口袋里。
甄雪今年三十出头，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校务主任的位子。这样年轻就身居高位的人，自然懂得，在什么事上应该做什么。
坐在那边的四个少年，他们背后的家庭，校方一个也不愿意得罪。所以即使林佑城讲述的事情经过，和江焕告诉她的，完全是两个样子，但她没有犹豫就选择了相信后者。
那几位二世祖的背景，甄雪清清楚楚。江焕和赵子霖的父母，是近五年内，圣叶校友基金会最阔气的捐款人。那个红头发的顾宇，家里和圣叶的校长交情不浅，经常聚在一起吃饭，据说他父亲明年马上要参选律政司司长。
至于沈熙更不用说，他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和大哥，每一位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出生在这样古老的富豪家族，将来沈熙拥有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几乎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观察着林佑城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甄雪内心有了十成的把握，这个孩子果然还是太年轻、太文明了些，野蛮的掀桌子的行为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咱们先好好聊聊，没必要惊动警察。”
简单安抚好那边的江焕，甄雪再次换上柔和的表情，看向林佑城，仿佛她真的是个替学生着想的好好老师：“佑城同学，要是惊动警察，就不只是处分那么简单了。而且，一旦背上处分，接下来的两年，你就彻底没有了申请奖学金的资格。其实，只需要你一句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后面甄老师还说了一连串长篇大论，林佑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甄老师似乎认定了林佑城偷东西的事实，他的解释在她看来都是苍白的狡辩。
为什么？
突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或许，她根本就不在乎真相。
并且，甄雪的确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林佑城的软肋，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那些奖学金。
长达十几分钟的劝说之后，甄雪低头看了一下时间，抬起眼睛看向林佑城，“你不说话，老师就默认你同意这个处理结果，好吗？”
林佑城长时间的沉默，让甄雪松了一口气，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戴着好好老师的面具，微微笑了笑说，“那好，今天到此为止，都回去上课吧。”
那几个二世祖没什么表示，听完这话直接起身离开了，办公室里终于清静下来。
“佑城同学，你也快回去上课吧。”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林佑城的身体踉跄了一下，甄雪看着他脸上梦游似的神情，关心地问到，“怎么了？没事吧？”
然而林佑城始终沉默不语，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略过她，走出了办公室。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上响起来，顾宇略带玩味地说，“呵呵，警察，老师——这次是我猜中了吧，那小子果然去找了老师。”
“那小子要是再有骨气一点，就直接去找警察了，那样的话，事情会变得更好玩儿吧！”江焕轻蔑地笑了笑。
沈熙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平淡，“愿赌服输，今晚所有的消费我买单。”
另外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沈少爷今天要大出血咯！晚上去蓝柏林怎么样？把他们最贵的酒水全点一遍！”
狂妄的、肆无忌惮的笑声，从走廊那头一直传到林佑城的耳朵里。
林佑城捏紧拳头，站在走廊里，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走下楼梯，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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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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