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一仗里吐谷浑军队中为数不多没受伤的居然是最开始冲城楼的先锋队。
他们一进城便被暗中埋伏的镇西军按住了。
阿古拉倒是宁死不屈,可他知道巽州的情况,镇西军就算全来了也挡不住他们的铁骑,于是十分顺从地登上城楼,挥舞约定好的旗语。
结果,十万将士转瞬之间死的死、伤的伤。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三殿下被送上西天。
“不——”
阿古拉挣扎着想要去救慕容敕勃,可挣不开身上捆缚的绳索,一切都是徒劳。
他眸子充血,恶狠狠地看向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
“这是假的,这都是假的,你们这些卑鄙的中原人,到底用了什么妖法蒙蔽我的眼睛?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被质问的男人根本无心回答他的话,他也红了眼眶,咬着牙强撑着不倒下。
江苻的视力是极好的,早在阿古拉看见慕容敕勃之前,她就看见了那个穿着绯红官服的人,虽然迎风飞舞的吐谷浑旗帜刚好遮掩了对方的面孔,可仅从身形上来看,也看得出来是祁潼。
正因如此,她才不敢下令让人放火箭,眼瞧着要错过最佳时机,她仍旧狠不下心。
她转身要下城楼,既然用不了炸药,那便战吧,用肉身抵挡吐谷浑的铁蹄。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不知为何队伍西北侧的炸药突然被引爆了。
“谁?谁放的箭?!”
江苻震怒,耳边是震天的巨响。
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江苻上一次觉得如此无能为力时还是酒鬼父亲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将母亲打死。
爆炸迅速蔓延到中部。
那个端坐在马上的人正巧位于一个炸点上方。
“快跑啊!”
江苻甚至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墙外,可也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个破败的身子从空中跌落,随后重重砸到地上。
副将知道江苻计划,可就像他刚刚不理解对方的迟疑一样,现在也不理解对方的悲痛。
按照他们将军的性子,只要能将敌人赶出大豫,别说牺牲一个少卿,就是牺牲他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怎会……
压下心中的不解,眼瞧着场上还有不少幸存之人,副将抬手。
“放箭!”
压抑了许久的将士终于得到命令,振臂响应,无数箭矢飞了出去。
江苻垂下手臂,眼眶泛红,终是没有反驳副将的命令。
祁潼已经牺牲了,她不能……不能让祁潼的死变成一个笑话。
这一仗,必须赢!
城门开,镇西军势如破竹奔腾而出,没用多少功夫便将场上为数不多活着的人押解到一起。
至于那些躲过了轰炸、躲过了箭矢、躲过了乱马踩踏最终毫发无伤逃回营地的幸运儿们,也被闵弘深带着的人马尽数逮了回来。
吐谷浑此次出战,几乎是全军出动,营地中并未留下几人,闵弘深的清缴行动异常顺利。
但他的心总有些不安。
闵弘深的目光在这片营地上来回扫视,这里所有的活人都被捆绑在地,可怎么看都没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少卿大人呢?
“都搜过了?”
“回大人,都搜查过了,无一遗漏。”
闵弘深双手紧握,牙齿嘎吱作响,从牙缝里又冒出冷寒的声音:“确定没有其他活人了?”
“确——”
“铮!”重剑出鞘。
果断调转话头:“属下这就再去探查一番。”
闵弘深收回剑,眉眼低垂。
不伦不类的剑穗轻轻摆动,上面挂着的笑脸一如当初——
“嗨哟,怎么又下雨了,阿深你的肩膀又疼了吧?”
“看,我给你做了个剑穗,这个叫晴天娃娃,有些地方会将它挂在窗户上祈求天晴,我给你做了个小的,你挂剑上,争取少碰见这样的大暴雨。”
“这上面可不是线条,这叫笑脸,就像这样^v^。”
“弯弯的弧线勾出上扬的嘴角,简单却满是明朗,人们认为这样的笑脸能‘召唤’阳光,把阴雨驱散,就像把心里的期待都画在了上面……”
“其实不止晴天娃娃,人脸上的笑脸也是一样呀,带着暖意。所以,多笑笑,带着这份轻快的心情,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闵弘深嘴角轻轻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大人说过,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一定……
——
“兄台,醒醒,兄台……”
昏迷中的祁潼感受到一阵推搡,紧接着是火辣辣的鼻腔,沉闷的胸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思维流转,意识逐渐清醒。
她睁开眼,刺眼的阳光扑面,忍不住又闭了闭。
推搡她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天知道自己在河边洗脸,抬头瞧见一个人晃晃悠悠飘在水里时差点没被吓死。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兄台,不是我说,瞧你这穿衣打扮,也不像贫苦人家,何至于此呢?”
祁潼挣扎着起身,差点没起得来。
缓了缓还有些晕乎乎的大脑,看着那个救了自己的人,衣着算不上好,跟平民老百姓的粗布麻衣比起来险胜一筹,身后背着加了个小棚子的背篓。
祁潼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想到《倩女幽魂》中的宁采臣,这是这人没有那么帅,像个盗版。
她猛地环视一周,这里的植被环境和巽州的不太一样。
自己这是又穿越了?
祁潼果断低头瞅了眼自己衣服,还是那套暗灰的锦衣,只是沾上了不少泥土枯枝落叶,或许是盗版宁采臣救自己时搞出来的。
不过起码可以确定自己没有穿越。
“兄台误会了,我跳河可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自救。”
“自救?”
祁潼点点头:“说来话长啊……”
她不知道为什么江苻那边没有按照计划中的时机发射火箭,只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出手,吐谷浑的前军都要冲进城了。
原计划中应该是中军所在先被引爆,冲散军阵,她便可以趁乱跑路。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她来引爆,导致最先炸开的地方离她极近,即便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跳进河里,还是被爆炸的余波震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还遇到了个盗版的宁采臣。
祁潼并没过多解释,转移话题:“敢问兄台,这是何处?”
盗版宁采臣道:“这里是柳中县的寻远山山脚,因为远离人烟,这里鲜少有人来,若非我进京科考赶时间抄近路,还真不能遇见兄台。”
柳中县……
祁潼不由感慨自己运气好,这个柳中县是晖州人口最少的一个县,满打满算不足三千人,当时她宣传曲辕犁的时候都没来过这里。
自己这是被河流带着日行百里啊。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在下……姓江,单名一个潼字,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盗版宁采臣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顺手的事,江兄不必介怀,在下姓宁名谦,字怀善,江兄叫我怀善就好。”
祁潼:……你小子还真姓宁啊。
“好啊,怀善兄……”
祁潼和宁谦岁月静好的时候,江苻这边却遍布阴云。
将士们不明白,将军的表情为何比打了败仗还要难看,往日看不见情绪的脸上居然挂满了悲伤,就连眼中都被红血丝占据。
闵弘深在吐谷浑大本营没找到人,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他远远看见镇西军扣押着的俘虏,在心中默默祈祷,焦急让他愈发催促着身下的马儿狂奔。
听见马蹄声,副将回头,看清来人,略松了口气。
副将抱拳:“闵大人,这么快就——”
闵弘深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径直略过对方,朝着那批俘虏走去。
副将:“……”那口气还真是松早了。
一万多的俘虏,密密麻麻地或蹲、或坐、或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
闵弘深见缝插针在里面穿梭,每看见一个与祁潼身形相似的人都要走过去拎起对方细看,发现不是后又满脸不悦地丢到一边。
副将就这么看着闵弘深拔萝卜一样地拎起一个又一个的人。
副将:“……”
他脑袋一转,江苻寂寥的身影撞入眼底。
将军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那双曾在千军万马中劈开血路的眼,此刻直勾勾地钉在地上散落的尸块上 —— 断肢与碎肉搅成一团模糊的红,分不清是甲胄的锈色还是未干的血。
唯有一角绯色官袍刺目地蜷着,上面半截金线绣的稻穗纹样,还倔强地沾着几粒尘土。
江苻浑身的力气不知被谁抽走了,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缓缓倒下。
“将军?将军!!!”
这边闵弘深终于拔完萝卜,眼中是写不尽的迷茫。
大人呢?
呼喊声传到闵弘深耳里,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机械性地望向声源。
瞥见江苻的脸,他迷惑一瞬。
那是大人吗?似乎不是,那是将军,不过他和大人长得好像啊……他为什么晕倒了?
闵弘深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江苻方才倒下的位置,刚一站定,便觉天旋地转。
那是少卿大人的官服碎片。
闵弘深的手猛地攥紧了腰间佩剑,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铁鞘。喉间像是堵着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疼。
他想起几日前那人翘着二郎腿,在月色下喝着新酿的葡萄酒,嘴里还念叨着“不够劲儿”,那时绯色衣袍在空中晃悠,金线在皎洁的月光下晃得人眼中泛起暖意。
可现在,那点暖成了剜心的冰,混在尸块里,连辨认都成了奢望。
“哗啦——”
骤雨倾泻而下。
雨水落到他的发梢眉骨,顺着脸颊往下淌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大人,属下的肩膀又疼了……”
他兀自喃喃,无意识地将那名叫晴天娃娃的剑穗塞进怀里。
身后俘虏的叫喊声被风撕碎,他却连回头揍他们一顿出气的力气都没有,只死死盯着那角绯色,仿佛要把那半截稻穗,连同满地狼藉,一起刻进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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