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商场人流稀少,并不吵闹,空调打的很大,凉风习习的,分外舒适。
能瞧见一些在附近商圈大厦上班的职员,趁着午休时刻来商场内的餐厅吃饭。
男男女女穿着休息正装,脖子上挂着各种颜色的工牌,凑在一起吃饭,欢声笑语,一派祥和。
林思洛一个人吃饭感觉自个儿孤单极了,随意找了家粤菜吃,想着混饱肚子即可,并不追求味道。
反正商场里的餐厅味道吃来吃去也就那样,大都是中央厨房处理好的预制菜,上菜时热一热,不好吃也不难吃。
她点好菜,无聊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几条消息来自老妈,几条消息来自陈泽年,还有几条来自伦敦的大学同学群。
林思洛首先点开老妈的聊天框,没想到这日理万机的老总竟然今日有空给她发消息。
李玉:看看你妈的手艺。
李玉:【发送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木质的果盘装着一堆切块水果,看着十分新鲜。
只是看得出来下刀者刀功很差,果块被切的大小不一,放在诺大的果盘里一个个东倒西歪。
林思洛嘴角抽了抽,没看懂老妈这是在干啥。
Slot:【鼓掌】【鼓掌】
Slot:你还在家里?今天不上班?
发完消息后不久,手里弹出了一个来自老母亲的电话。
“喂?你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没去厂里上班?”
“你老妈我年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勤,今天还不能放个假了?”
“当然可以……”
李玉“哼”了一声,话音一转,说起正事:“你那个研究生申请得怎么样了?有消息没?”
林思洛暗忖,怎的突然说起这事?
“早就拿了好几个offer了。”
“嗯,你想好要去哪个学校了没?”
“没。”
听女儿这么说,李玉搁下手里的果叉,默然片刻,犹豫地开口:
“你想好了,一定要去读研究生?”
“怎么了,你不想我读吗?”林思洛讶异地反问。
李玉叹了口气,说:“也不是……”
她躺在摆在露台的躺椅上,望着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黄浦江水:
“只是有时候想,会不会让你早点开始接手家里的企业比较好?”
“怎么了?家里公司发生什么事?”
林思洛听自家老妈这样的语调沉重,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时间心沉到了谷底。
“瞎说八道,什么也没有。”
李玉又恢复了往日活力满满的声线,笑骂:“能不能盼着点你妈我好?”
“那你搞得……”林思洛松一口气,“吓我一跳!”
“不吓唬吓唬你能行么?你这小兔崽子,一天到晚游戏人间,到底什么时候能收收心,回来助你老娘我一臂之力?”
虽然老妈仍然是讲着平日里常说的不着调的玩笑话,林思洛却听得出母亲语句里的暗示。
她常看财经新闻,自己也玩了几年股票,自然知道这几年因为地缘政治的原因,跨国贸易愈发难做。
特别是江浙一带的制造业工厂,订单利润已经近乎于零,只能靠着庞大的货量苦撑。
李玉手里好几个工厂已经连着亏损了一年,损失颇多。
好在早些年生意兴隆时她眼光好,早早的买下了不少地皮和厂房用以出租,还有别的产业仍在产生利润,补贴补贴亏损的工厂,倒也还比同行的境地好上不少。
当年选专业的时候,林思洛莫名其妙选了个心理学,李玉非但不说她什么,反倒很是支持,希望女儿能去追寻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道路,她来负责替女儿托底。
只是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李玉的生意版图分散全国各地,越来越不比自己三十岁的精力,时长觉得力不从心,这才想拉女儿回来替自己分担分担。
林思洛并不抗拒。
她本来就对做生意兴致颇多,从小跟着李玉出入应酬饭局,觥筹交错间耳读目染,习得不少行业知识和经验。
前两年李玉有心放手让她去做,让她带着外贸部参加了几届广交会和上交会,还让她成立了新的电商部门打理B2B渠道,林思洛都表现得可圈可点,让老母亲甚是欣慰。
本来制造业工厂就是半个夕阳红产业,若是想要陈旧的行业迸发出新的能量,必然需要像林思洛这样的年轻血液的注入。
只是制造业也确实不比别的行业,小到管理一个喝酒闹事的工人,大到管理一群各怀鬼胎的厂长,其中耗费的心力之巨,难以细说。
林思洛作为一个年轻学生,纵然能力出众,可是终究太过年轻。
就算有李玉一路陪着靠着,也常有不能服众的时候。
唯一的办法就是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的把手上的工作和权利交接给她,自己则坐镇后方,震慑那群行业内老奸巨猾的老油条们。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也许八年、十年。
届时,林思洛也是个三十多岁的成熟老板,也在行业里浸染许久,可能才能真真切切地接稳自己忙碌半生打造的企业资产吧。
挂了电话,林思洛回复了其他人的消息,然后点进邮箱里,翻出自己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喜欢读书么?
倒也未必。
她从小就是个不着调的学生,小学到初中成绩都很差,一直到高中奋发图强日夜兼程,才考上了个不错的大学。
林思洛拇指向上翻了翻,邮箱从前年开始,订阅的娱乐账号越来越少,和工作相关的邮件则越来越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愈发少与人闲聊唠嗑,也不关心哪个明星和谁谈了恋爱,哪个电视剧又在夏天大爆。
这也许就是上午老板在车里感慨说的,“感觉拥有的现在像是弹指一瞬,日子一下子就飞过去了”吧。
李玉窝在躺椅里,喝着凉茶,吹着江风,却不觉得有多惬意。
她心里装着许多待做事项,总是沉甸甸的。
佛山一个工厂的员工受了工伤,因不满公司的赔偿,要把她告上法院;成都的玻璃工厂今年产能追不上订单量,要考虑升级设备和培训工人;连州新建成的工厂开了八条生产线,产能产量巨大,但是工业园区实在偏僻,运输费是别的工厂的两倍……
如果今年的形势持续下去,她必须要考虑精简产业,优化设备。
能砍的部门必须要砍,能卖的冗余资产也必须赶紧变卖,不能再多浪费资金。
“干妈?”
身后一道女孩的声音响起,脆生生的,甜丝丝的。
李玉扭头,已然挂上笑:“年年?今天没出去和朋友玩?”
“玩什么呀,上海太热了——”
陈泽年从客厅拎过来一个小型立式风扇,放在阳台边,正对着二人吹。
丝丝缕缕凉意扑面而来。
终究是人工造风比江边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江风凉快,这回李玉真切地眯起眼睛,惬意地享受起来。
“干妈今天没上班?”
“怎么你和思洛一样,见我没去上班,好像在家里见到鬼一样。”
陈泽年吐吐舌头,“那是因为干妈是工作狂呗。”
李玉呵呵地笑,本欲说个什么话,脑子一晕,恍惚了一瞬,忽然忘记了话在嘴边要说什么。
她不留痕迹地锤了锤酸胀的小腿。
终究是年纪大了啊。
“你这次回国,嘉南那边怎么说?”
听干妈说起这事,陈泽年头靠在躺椅里,盯着椅子层层叠叠的藤条说:
“他家里还能怎么说,还是说要确定订婚宴的事情。”
“你想好了么?”
陈泽年顿了顿,开口:“说真的,盛嘉南人很好,他家里人对我也好。说真的,我想不出,未来会不会遇见比他还要好的男人。”
“可是——”她迟疑道:“如果要我明年就订婚,后年就结婚,我总觉得、总觉得……”
“觉得太快了?”李玉替吞吞吐吐的小姑娘说完。
陈泽年赶紧点点头,软和地朝她撒娇:“还是干妈懂我~”
“你和你妈聊了么?她怎么想的?”
“嗨,她——”陈泽年烦恼地低下头,“她说来说去,就是要叫我抓住机会,早点安排好终身大事。”
“在她眼里,女孩子终究要嫁人,要结婚。她觉得盛嘉南家底殷实,况且他和父母都已经移民海外,我如果嫁给他,立刻就能留在英国,有什么不好的。”
小姑娘忽又不忿起来,义愤填膺地说:“可是,她从来没想过我才二十二岁诶。我也有很多很多想追求的事业,也想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如果这样早就结婚了,我岂不是过几年就要生孩子,奶孩子。”
她打了个冷颤,“这样的未来太吓人了,我真想象不出来。”
李玉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温和而慈爱。
她透过这个苦恼的年轻女孩的身上,看到了许久以前,面对人生分岔路时同样苦恼的自己。
二十多年前,她和陈泽年的母亲罗英敏在医学院本科毕业。
她们两人面临着两条路。
第一条路,留在体制内,工作嫁人,拥有循规蹈矩,看得见尽头的人生之路。
这样的一生或许无趣,却十分安稳。
第二条路,离开学校分配的岗位,和许多当时的年轻人一起下海经商。
这样的一生肯定比拿着编制的生活有趣,但是注定要跌宕起伏,迎接一波一波起起落落的时代浪潮。
好友兼同窗的罗英敏劝她留在医院里工作。
当时像她们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并不像现在一样多。
医院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是社会地位高,且有政府部门的补助,在罗英敏看来,有何不好?
可是李玉这样上学期间便不安分的女孩儿不这样想。
她讨厌刻板的教条主义,讨厌复杂的人际关系,更讨厌一眼看得到尽头的人生。
在医院工作了两年后,她毅然决然地选择辞职,选择和当时的男友,林思洛的父亲一起尝试做个体户生意。
后来她和前夫赚了第一桶金,两人却在生意场上频繁意见相左,生了龃龉,最终离婚收场。
她的人生结局如何也许现在很难说的分明。
虽然拥有比罗英敏多得多的财富,可是却也被庞大冗杂的商业资产牢牢束缚,不得自由。
或许好友罗英敏看见自己这样的下场,唯恐女儿也和自己一样劳苦奔波,所以才劝陈泽年早做打算。
“你是如何想的?”
李玉只是这样问。
“当然是不想现在嫁啊。”
李玉从陈泽年身上却看见和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烦恼神色。
“盛嘉南自己倒是在伦敦有稳定的工作。可是我嫁给他,虽然能用配偶签证留在英国,却很难像在国内一样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
陈泽年掰着手指一条条数,“然后我俩订了婚就要结婚,结了婚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就要管孩子,管了孩子肯定没时间工作,我还能有什么时间是属于自己的?这辈子就是围着老公孩子转……”
“可是,结婚也不一定意味着要生孩子啊。”李玉故意这么说。
“干妈,你也是过来人,你也知道,结了婚,不论男方女方,大家都身不由己。我如果嫁给他,自然要肩负起为人妻子的责任。”
陈泽年幽幽叹口气,“况且,第一年盛嘉南能尊重我的想法,第二年他也许也能。可是第三年、第四年呢?他能保证他的想法不变么?”
“何况,他比我大三岁,他也喜欢小孩子,我也不想耽搁他。”
陈泽年把脸埋在膝盖间。
李玉摸摸女孩的脑袋,年轻人的发丝柔软,像一朵软乎乎的棉花娃娃。
“你可想好了。嫁给他,下半辈子不愁吃穿,稳稳当当的。不嫁给他,你自己养活自己,既辛苦又奔波劳碌,和干妈一样。”
陈泽年把脑袋从膝盖里拎出来,鼻尖红红的,语气弱弱的说:
“干妈,你会不会很瞧不起我啊。我如果选择嫁给盛嘉南,就像是做了新时代女青年的逃兵,这样一点也不酷,一点也不独立——”
“傻孩子,我怎么会这样想?”
李玉刮刮她的鼻子,逗她:“我如果要看不起你,那我是不是要看不起全天下嫁给男人的女人?”
“每个人都只活一辈子,没什么酷不酷的,少去理会别人如何想。”
她点着陈泽年的心口,“多问问你自己如何想。”
李玉的眼睛和林思洛的黑眸不一样,她的眼珠在阳光下是褐色的,温暖又真挚。
四十多岁的女人拥有一种年轻女孩难望其项背的潇洒写意的气质。
像是在人生这场马拉松已经跑完了半程,回首遥遥地对你挥手示意,鼓励你再加把劲,再抬脚用力向前跑。
告诉你,再努力不懈地坚持向前,马上就能迎接人生路途边独属于你的,盛大壮阔美不胜收的美景。
——水波不兴,清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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