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泫姐……明泫姐、商明泫？”
商明泫迷糊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灯光下一张年轻女生的脸。
她的眉毛秀气，鼻梁挺直，嘴唇柔软，一双杏眼可爱。柔顺富有光泽的长发垂在脸旁，露出一对圆润可爱的耳朵。五官虽还冒着丁点稚气，不过那孩子气与她此刻认真的神情杂糅在一起，倒显得格外迷人。
“到了？”
“嗯。”女孩望着她，“那……我走了？”
商明泫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盖住眸子，声音透着一股困倦：
“嗯，去吧。”
林思洛依依不舍地看着隔壁的女人，感觉自己恐怕真是着了魔了。身下的椅子有一种奇怪的引力，引着她不舍得离开。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最喜欢听商明泫困倦时候的声音。那种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可以勾起她的很多想象。
想象在冬季，一顿舒适可口的午饭后，在温暖室温中相拥午睡后的清醒。或是清爽的夏天，将房间里的空调开到18度然后再裹上鹅绒被，再痛快的窝在床上。
总之，是那种令人安心的声音。让人觉得，睡去再醒来也不怕。
有人陪着自己，不会有人走，不会有人离开……
林思洛打开车门。雨大概是停了，不过还有丝丝缕缕的雨丝飘在脸上。她关上白色车门前朝后看了一眼——
只是没想到商明泫也在看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像一汪深潭，勾着人往里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随后商明泫很快移开。
“还去广州吗？”
“想去吗？”
“想。”
“带你去。”
“真的？”
“真的。”
“那……周一见。”
这次商明泫没回答她，只是露出个笑容，对她摆摆手。
车子开走前，她的嘴唇嗡动，林思洛想她大概是说了句“晚安”。
只是那声“晚安”和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相伴在一起，随风很快飘散在雨夜里，听不清了。
商明泫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这不好，她不喜欢熬夜，对身体不好。
不对，应该说，熬夜给她一种疲惫感，而这种疲惫感和那些年在金融行业的日子很像，所以她不喜欢，甚至说得上讨厌。
可是，她自嘲的笑了笑，难道说你舍得离开这种疲惫感么？如果舍得的话，为什么要在深夜里买醉？明明回到家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休息了，HS的工作量说实在的，就和商揽方说的那样，与投行和证券公司比起来，简直像幼儿园。
在刻意放缓节奏的情况下，商明泫还是能够基本提前一天完成任务。那些广告行业的供应商在她看来，至少有一半都在安逸度日，还有一半广告行业的外企公司，干脆就已经在过退休了。
可是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这个行业的错。本来世界就不是像她之前的人生那样，处处都上着发条，要带着刺刀拼个你死我活的。
怀念以前的生活么？多少是有一点的。不然手机里不会还留着那么多的财经资讯软件，不会下意识的每天关注美股和纳斯达克指数，也不会与那些母亲安排的“不得不去”的年轻LP们相谈甚欢，以至于即将开启许多合作。
商明泫打开灯，暖黄的灯光带点亮一室寂静。其实不用开灯的，凌晨两点的外滩还是那样闪烁着璀璨灯光。载货轮船慢慢地驶过水域，偶尔留下一些沉闷的、微不可闻的汽笛声音。
料想陆家嘴那群疯子都还没有睡觉。怎么会睡呢？最近美国政治动荡，政策轮番更替，股市被吓傻了之后触底反弹，大起大落的，喂饱了一群贪婪成性的金融人。
商明泫换上拖鞋，去浴室洗漱，等一身清爽的走回客厅，已经要快三点了。不过她还是没有要睡的意思，打开Mac，娴熟地开启一段视频通话。
大洋彼岸那人是她的好友，也是金融邻域内炙手可热的私募新星。
“Louis，你的判断没有错，触底反弹之后，我们至少赚了这个数。”
一头红发的女人冷静地用手指比了个“三”。
商明泫没有理会她的这句话，反而寒暄道：“下午好小查，告诉我Nichole还好吗？”
“拜托，好得不得了呢。”被称呼小查的女人犯了个白眼。在外她是冷酷严肃的私募红人，只有在商明泫这里她才偶尔露出幼稚的一面。
小查把Nichole捧起来，小姑娘已经两岁多了，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红头发蓝眼睛，对着屏幕傻兮兮地流口水，然后叫唤一句：“Lu！Lu！”
商明泫无奈地耸肩：“怎么这么久了，还是只会叫Lu？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教她叫我的名字？”
“想要Nichole早日会喊你的名字啊？”小查狡猾地说：“那你倒是回伦敦来看看我们，自己教会她。”
商明泫挥了挥拳头，作势要揍人。
“对了，Wong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是那么凄惨吗？”
小查和万山越是一对真正的欢喜冤家，从学校吵到公司，几乎没有停过。不是她指责她目光短浅没有耐心，就是她指责她想法疯狂像个狂人。
万山越从来不知道小查的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叫小查。而小查也从来没真正念对过“万”的发音——她总是念成“Wong”。
“你俩能不能不要有事没事就在我面前秀恩爱？有本事你自己打一个电话过去。”
小查几乎瞬间变了神色，傲娇地抬起下巴：“这话你留着自己和wong说去吧。我猜，她会和你掰扯一下午，然后你宝贵的时间就被她浪费了。”
商明泫忍不住笑：“你猜的一点没错。”
挂掉电话，身边又变得冷冷清清了。商明泫穿着丝绸睡裙，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喝掉，然后睡觉去吧。她安慰自己，睡着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明是这样想的，她喝完水，却不受控制的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帆布套装。从客厅往卧室里走，走到底，然后朝右拐，有一间看起来寻常的房间。
打开，走进去，是一个至少有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把两个卧室打通了，做成了一间巨大的画室。
二十多幅油画挂在墙上，摆在地上，色彩斑斓，颜料厚实，带给人不一般的视觉效果。可惜商明泫似乎对它们没什么感情，大多数的画都用一块白布给罩上了，就像是它们的主人并不喜爱创造出来它们。
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是一副巨大的抽象油画。它大概有两百厘米乘以一百五十厘米，上面用暗蓝色、深绿色、青色、和白色随意涂抹。
这幅画远看，松松散散的线条勾勒链接在一块，像是一个女孩的半张脸，正冷冷地望着画外的世界。近看，这些线条冷凝优美，细腻入微，分明只是一些波动的抽象线条，缠绕在一起，像是理不清头绪的线。
画中女孩的眼睛远看是琥珀色的，近看，只是由灰色、橙色、和白色颜料杂糅在一起，由点和线组成的几何形，没有任何具体形状。
画已经画完了，只有一些高光还没有处理。商明泫系好围裙，从桌子上举起颜料盘和细小的笔刷。
令人惊奇的是，如此巨大的油画，近看，居然十分细微严谨。虽说是大量线条和色块看似“随意”的组合，每一根线条和色块却都禁得住看客的仔细打量，百般挑剔。
商明泫弯着腰，捏着木质笔杆，仔细地给“女孩”的琥珀色眼珠点上高光。
她的手很稳，小拇指轻轻地点在干透了的画面上以作辅助支撑，其余手指一丝不苟的执行点涂的工作，手腕扣得很紧，几乎没有晃动。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就是她再不愿停止，也必须停止了。
这幅由“杂乱无章”的线条和色块组成的画，禁不起再一步仔细的修改。如今看起来仍然干脆利落，要是再去作修改，反倒会显得画面真的杂乱无章，这不是她想要的效果。
商明泫收好笔和颜料，沉静地打量这幅画。
这幅画创作于一年前，刚刚从金融行业离职的时候。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那种对生活和工作打不起精神的感觉，那种找不到生活重心的感觉，让她难受极了。
从出生到十八岁，商明泫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相信可以轻易地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因为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她知道自己思维敏捷，头脑聪明，还知道自己喜欢并且热爱解决任何面临的挑战和困难。
商明泫喜欢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事情。那证明她是个特殊的孩子，证明她与别人不一样。
倒不是鄙夷别人，只是单纯的恃才傲物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打不起精神？为什么会对工作失去热情？为什么会无意识的发呆？这颗过分聪明的大脑依旧在飞速的运转，商明泫从不怀疑它。
该怀疑的是平静如死水的心脏。它依然跳动，只是不再充满热情和鼓噪的情绪。
跳起来、跳起来、跳起来！
商明泫发狠地捶打它。这颗可怜的年轻的心脏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要让自己在面对大量挑战时剧烈跳动，不明白为什么看见一根线上下起伏就要猛烈鼓动，不明白为什么它的跳动要围绕着一堆的数字和图表和演讲。
这颗可怜的年轻的心脏不明白是正常的，因为它只是一颗心脏。它不会懂自己的主人多么依赖它剧烈跳动所产生的大量血液，源源不断的涌进飞速转动的大脑，充沛所有跃跃欲试的神经，调动燃烧起全身的能量去“战斗”。
人在感知到威胁时会产生两种生理反应——Fight or Flight，战斗或逃跑？
交感神经系统和肾上腺素会接管身体，使人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呼吸变快，供氧增加，去做那个决定——战斗或逃跑？
过往人生二十多年，商明泫都肯定自己的身体永远会作出“战斗”的讯号。
可是，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出差日开始，为什么身体开始逐渐地想要“逃跑”了呢？
这副堪称完美的躯体和大脑，在面对威胁和恐惧时，居然开始想要发出“逃跑”的讯号？
商明泫不允许自己逃跑，金融的数字游戏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游戏之一。她不允许，也绝不能在面对恐惧来袭之时选择逃跑。
所以才离开了。
像个傻子一样。
她自嘲，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嗤笑自己的无能。
商揽方要是知道了自己离职的真相，不是所谓的“想要休息一下”，而是失去了“战斗”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胆小鬼，恐怕再也不会理自己了吧。
因为如果自己是商揽方，就会这么去想。
很失望、很失望、很失望的这么去想。
什么挫折也没有遭遇，有时候商明泫倒想自己是不是和小说女主角一样，遭遇了神秘离奇的绑架案，或者是出了一场大的交通事故，抑或是得了某种不可治疗的绝症，才会突然这样了。
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就只是在那个出差的普通日子，忽然心脏不会机敏地跳动了。忽然变作了一个普通的二十五岁的女孩了。
商明泫决定给这副巨大的抽象画命名为“普通的自画像”。
再忙工作也要重视自己的心理健康呀，要自己爱自己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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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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