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你是叫做……Lois？还是Lotus？”
“叫我Louis就好了。”
商明泫浅浅地笑，伸出手与面前人轻轻交握。
她面前站着一位干练气质的女性。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有着一头利落的一刀切齐发，穿着笔挺整齐的女士西装。她神色高傲，周围员工毕恭毕敬—这是应当是一位HS的广州高层。
商明泫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直接地遇见她，两伙人在场馆门口碰面，林思洛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吱呀”一声推开玻璃大门。
细碎灰尘和闷厚空气一起交织，露出那个抱着手臂站在中央的女性。她面无表情，抱着手臂，踩着一双高跟鞋，懒懒地把目光投过来。
见到来人，她冷淡的目光忽然活络起来，缓缓露出个笑：“你们来了？”
林思洛拎着商明泫的电脑包站在人群旁边。她只在大部队碰面初期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站在了自家老板的背后。
对于如何当一只乖巧的吉祥物，她早就在十多年陪伴李玉的社交日常中学习到了精髓。
——初次见面，你是叫做……Lois？还是Lotus？
听见那女人似笑非笑地这么讲，林思洛在出租车里的猜测应了大半。
看来这次广州差旅，不是个香饽饽，反倒是场鸿门宴。
怪不得听见自己主动报名想去，商明泫和Andrew还颇为惊讶了一会。
原来，老职场人早就猜到了此行注定安稳不下来。
人靠衣装马靠鞍，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不，不止商明泫，连Andrew和马哥都纷纷默契地换了衣裳来为自己和HS上海部充场面。
林思洛出发的匆忙，从行李箱里抓到什么穿什么，只是随意套了件鸡心领黑软衫，穿着黑色牛仔裤，踩着一双尖头牛皮短靴。
这身衣服和周围一圈白衬衫黑西裤来比说不上多专业，配上用银色抓夹随意卡着的冷棕长发，和清隽斯文的冷淡长相，却说得上令众人耳目一新。
察觉到周围投来的若隐若现的视线，林思洛偷偷把自己往老板身后又藏了藏。商明泫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不紧不慢地终止了双方的初次会谈。
“那么，你们现在进行到什么环节了？”
她巧妙地利用这句问话，把会谈的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本身HS上海就是主导方，她不能让HS广州抢了风头。
果然，西装女人微不可见地皱眉，扭头问后面的下属，语气硬邦邦的：“Nancy，现在什么情况了？”
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从舞台背后钻出来，应道：“倪总，我们还在测试舞台设备，刚刚有两个主射灯爆了。前阵子广州暴雨，场地这边漏了点水，昨天我们最快速度进来开始测试，现在刚到三分之一。”
倪总回过头，对商明泫耸耸肩：“是，你们刚来大概不知道，那台风淹了一半天河区的场地，这里算是好的，我们想着要紧赶慢赶追上进度，不然要让你们看笑话了。”
她这番话下来，里里外外就是说HS上海天高皇帝远，不了解广州这边的施工情况，自然也没有置喙的权利，再次试图把主动权抢回己方。
没想到商明泫不吃她软硬兼施的这一套，那勾着眼线的眼尾一瞥，把躲在自己身后老神在在的女孩拉出来。
林思洛一呆，就见商明泫笑眯眯地把手掌搭在她肩头，向周围人介绍：“辛苦你们了，我知道这次时间紧任务重，这姑娘年轻，办事利索，你们看她在哪能帮上忙，不要客气。”
手掌轻柔地把她往外一推，林思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老板——怎么就把自己卖给敌方了！不要，她要和上海的小伙伴呆在一起！
商明泫看见林思洛眼神中颇有点委屈的意思，忍不住对她眨眨眼，表示这件事回头再说。却不知林思洛理解错了意思，以为这是老板在特意哄她，一时间竟然还有点感动，就这么晕乎乎地被倪总手下的人给招呼走了。
安置好林思洛，不消商明泫说，Andrew和马哥在行业里干了十年，眼力见十足，非常自觉地抱着电脑走向自己该去的地方开始工作，只留下两个女人站在场地的中央，一个抱着手臂睨着对方，一个笑吟吟地打量着场地——
两人之间氛围不热切也不冷凝，只是眼刀子互相丢，话头互相碰撞，在场地里工作的众人时不时听见两个boss笑成一片，清脆爽朗的笑声激起众人后背一片恶寒。
倪总：“我在HS八年多，第一次参与跨市的项目合作，很多事情不太懂，Louis有什么问题直接同我说就行，不要客气。”
——她在HS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有外地团队敢抢自家地盘上的项目的。这个姓商的女人看着年轻，野心却真不小。
商明泫微笑着点头：“倪总说让我不要客气，自己还这么客气。你们在广州这么年了，没有你们协助，我们外地来的还真有点头疼。”
倪若枫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内心对这个年轻女人十分不爽。
她在广州这些年，大湾区的A级项目林林总总，也拿下二十多个。这次雀巢的活动她也参与了招标，怎么广东地区的项目竟然让上海那边的人给抢先了？
先不论上海团队出的创意方案是否真的力压群雄，单从人脉资源上来看，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个没道理的事情。
除非——
倪若枫的视线聚焦在商明泫的脸上。她正与人交谈，一头打理得精致的卷发披在肩后，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荡。
几缕光丝从头上的射灯投到她的鼻梁上，从鼻中央的驼峰开始，切割出她笑容的明暗线。商明泫似乎注意到了这抹灼灼的视线，侧头来望，琥珀色的眼瞳与倪若枫直直碰上。随后，她与旁人的交谈不停，嘴唇微动，只是嘴角上扬，露出个狡黠的笑。
倪若枫的心狠狠一跳。从两月前知道自己丢掉项目后，怒火就被牢牢压在心底。她无比希望时间过的再快点，她要好好见识一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胃口这么大，连这么远的湾区项目都要抢。
就是这个女人？她那个笑别人看不懂，她懂。
这是挑衅的笑。商明泫坦率地用这次简单会面告诉倪若枫，她就是正大光明的打进了她的地盘。
广东地区的项目让上海那边的人给抢先了，说明隔着小半个中国，商明泫从工作能力，到人脉资源，简单粗暴地地打败了倪若枫在广告行业苦心经营的十余年。
跨越一千多公里，那又如何？没有行业积累，那又怎样？
只要是商明泫盯上的目标，她就一定会拿到。
“灯光，全部测试完成。音响，全部测试完成。布景，全部装修完毕，西南角天花板渗水，明天早上八点师傅过来修。”
戴眼镜的广州小姑娘一板一眼地汇报完毕。两个老大带头鼓掌，商明泫笑着说：“辛苦了，硬装这边有你们我很放心。”
“剩下就是明日的巡店，一共十二家精品独立咖啡店。那么我再复述一遍这次的活动计划。”
商明泫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副细腿银框眼镜，拿着一叠打印出来的计划书，以她为中心站满了一圈人。
她见人已到齐，便朗声道：
“我们和本地的巴士公司达成了合作，所有B1路公车都已经装修完毕，路线途经天河城、太古汇、正佳广场等热门地点……最重要的是，会途经所有十二家和雀巢合作的精品独立咖啡店，供客户打卡品尝雀巢合作专属限定咖啡套餐。”
“整个打卡探店活动从八月三号开始，也就是三天后，早晨十点。三号下午七点，在本馆开启雀巢新时代咖啡发布会，雀巢大中华高层领导、品牌代言人、商务部代表等发表致辞……九点，点亮城市之光系列烟花，众人移步室外草坪，共赏烟花，随后雀巢高层发表闭幕词，活动结束。”
商明泫的声音向来不疾不徐。她语速不算慢，但是发音清晰，冷清的音色从她饱满的红唇中吐出，连无聊的词句仿佛都变得有趣起来。
林思洛站在人群的角落。
很多人挡在她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她得以藏在角落里，安静地、放肆地、尽情地，用眼神描绘那个站在人群中心的女人。
那女人高挑而瘦削，裹在一身光鲜亮丽的白色苎麻休闲西服里。她是HS上海最年轻的组长，也是目前最优秀的活动策划。
她姓商，喜欢穿宽大的衬衫，喜欢喝苦咖啡，吃接地气的美食。她待人温和，只有对工作不满时才表现得凌厉。
她喜欢涂香水，大概在手腕和耳后。因为当她的头垂在自己肩膀上时，可以嗅到清晰的高级的香气。她也许控制欲很强，因为她喜欢做各种表格，然后一丝不苟的完成它们。下属不可以在工作上敷衍她，除此之外，她几乎温和得像个大学学姐。
没由来的、林思洛忽然记忆起那个在黑漆漆的车库的那个晚上。
她们坐在车里，沉默地共享与消化夜晚的惊心动魄。林思洛唾弃自己甚至有些感谢那个恶心的甲方男人。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有机会挡在她面前，也不会有机会窥见她的脆弱。
夜色如墨水那样黑，晶莹的泪水从眼尾悄悄滑落。路过淡粉的脸颊，小巧的下巴，没入隐入黑暗的锁骨里。
她看见了那时的她，也许是从未展露于人前的，那种彷徨和纤弱。
林思洛将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用力地交握，把自己的骨肉握到发痛，筋骨用力到要爆炸，才险而又险地藏住颤抖的双臂。
她垂头盯着黑色尖头短靴，藏住上扬的唇角。
——喜欢
——喜欢她？
——喜欢她。
——喜欢……
林思洛似乎想通了什么，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重，她担心连商明泫的声音都会压不住她过重的心跳声。
——是喜欢她的？
——自己？
“林思洛。”
林思洛如梦初醒的放开紧握的双手，略显慌张地抬头，周围一圈人都侧头看着她走神。
“过来。”
啊、幻听了么？商明泫叫自己过去？
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的思考，黑色的尖头靴朝前走去。无数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林思洛只当看不见。
商明泫一只手垂着，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笑意。林思洛站到她身旁，一只熟悉的温热的手掌再次虚虚地落在自己肩上。
“Madison和我一组巡店。她刚毕业，我带她看看。”
Andrew惊呆了，差点没把下巴收住。马哥挑挑眉，没说什么。倪若枫的胸膛起伏着，似乎在强忍怒气，却最后挤出个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看来我还是比不过漂亮的年轻小姑娘。”
——她们在讲什么？
“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让她们成长。”
商明泫一语双关，既指林思洛，也指让倪若枫要给她商明泫这个年轻后辈一点机会。她相信倪若枫听得懂。
果然，倪若枫淡淡道：“锻炼年轻人好，看Madison年纪不大，你放手让她去做，也要在后头保驾护航。”
“巡店而已，我相信Madison应该办得好。”商明泫舒展眉目，对林思洛抿唇一笑，“是不是，小林？”
“是，谢谢各位老板们同事们给我机会，我会努力的。”
依旧是肌肉记忆比脑子转得快，熟练的笑和感谢词流利地输出，林思洛从没有哪刻如此感谢老妈李玉。
今日工作结束，倪若枫表示要请商明泫一行人吃饭，接风洗尘。商明泫摆摆手婉拒，只是说自己想多休息休息。她既然这么讲，Andrew和马哥不好私自跟着广州同事走掉，便也跟着一起回了酒店。
商明泫大概是真的有点累，毕竟她从早上开始脸上就不太好，匆匆休息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又下午跑去了场地呆了一下午。
林思洛跟在她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破天荒的腼腆。商明泫也察觉到了林思洛的沉默，不过她没有多想，只是以为林思洛也跑了一天，该累了，就叫她回房间休息，晚上一起出门吃饭。
36层电梯口旁边就是商明泫的房间，她先出电梯，露出个熟悉的笑，刚要和人说再见，就听见后头的林思洛吞吞吐吐地说：
“老板……不是、明泫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会主动脑补，越脑补心跳得越快，脸也不知不觉地烫起来。
————啊，可爱的初恋、美好的初恋、滚烫的初恋。真是光想想就觉得美好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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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Chapter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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