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渺渺刮了一夜。
清晨来到,不知是谁续上了庙香。
刘煌勉强睁开一道眼缝,朦胧窥见一抹松绿色,身影颀长,手中庙香高高举过额头,鞠了三下躬,闭目祷念着什么。
随后,庙香被插进神像下的土台子内。
刘煌仔细听,他念的是消灾吉祥咒。消灾解厄,化业招祥。
见她醒来,伏檀腼腆然笑笑,“醒了?”
“此庙没有供香的三足炉,我便插入土中了。”
药香扑鼻,不少留宿宣帝庙的人因香缘故从睡梦醒来,刘煌问:“怎么想到要上香了?”
“来都来了,在此地留宿总要给主人家点敬意,何况昨日,我们可是刚得罪了‘宣帝’。”
被本人得罪的本尊轻扫过祭台,颔首:“你适才念的,是消灾吉祥咒。”
伏檀微怔。
“你是在为谁祈福吗?”
“算是吧,”伏檀揉搓着庙坛垂下的绦带,“为一个好像不太需要我祈福的人。”
刘煌听不大明白,他已然回眸,退开一步:“要来拜拜吗?”
“那便祝……”刘煌盯着完全不像自己的泥像,想说什么祝福之语,又顿觉并无什么所求,索性祝了伏檀,“祝宣帝成你所愿吧。”
宣帝御口,一定灵验。
伏檀轻笑,二人拜得随意,胡话胡接着。
不多时,伏檀倏然折扇稍掩口鼻,“那名药僧一直在看我们。”
他不说刘煌也觉察到了,那股注视像夜下月光水岸作的绸缎,在她后背隔着衣物透来,与庙里弥散的俗尘萧条格外迥异分明。
木禅杖一轻一重叩地而响,僧人走到刘煌面前,抬起挂满风铃的斗笠,行礼,“施主睡得可好?”
“尚好。”刘煌观着他,弱冠出头,头顶光洁,“昨日多谢师父替人上药。”
“施主救人,我药人,我不过做我应做的。”
他法号慈心,杖游修行,水云傍身,每过一处便择庙施药,而南汉民间最多的便是刘煌之庙。
“既与施主有缘,贫僧有一言相劝。”慈心望向神台,台上庙香袅袅,风铃随他抬头莎莎作响。
刘煌等着他说。
“施主往后还是尽量少待在此庙为好。”
刘煌哦了声:“师父也觉得我会被宣帝报复?”
“不,宣帝不会怪罪施主的。”慈心与那泥塑的神像相视片刻。
“我并非信宣帝会降罪,只是此庙驻留的男客居多,施主一身裙裳,容易不慎弄脏了。我忧心,施主的安危。”
刘煌听懂了慈心弦外音。
缝遭不太平时日,歇脚神庙里的人大多算不上有多虔诚,只是找个住处下榻,有流民也有流兵。
鱼龙混杂千人千面,妇孺在世总有诸多隐患,也更容易被米肉贩子盯上,稍不留神,就炖了汤。
“那个和尚好生奇怪,特意跑来说几句话,就没了?”
慈心离开后,老李头走来,在东樵山遇过冯樨,李家兄弟对这种拄拐的人多少有些阴影。
小李头:“不奇怪不做行脚僧了,又是吃素又是找罪受的。”
李家兄弟这种生来入世又挨过大饥的不理解。
一碗米粥喝完,庙里已没了慈心身影,路岐人说他往下一处庙宇云游去了,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插曲。
刘煌没有耽搁,继续赶路。
“嗯?不对,那小白面呢?”小李郎从刚才起便没见到伏檀,“那小白面也不见了!”
“在这里。”
刘煌转过头,只见伏檀跪在神庙前的木柱前,拜得极为入心。
老李头喂一声,“走了,还拜什么庙?”
“头儿就在这儿,拜头儿就行。”
但那人置若罔闻,双手合十,念完最后一段消灾吉祥咒才睁眼,宛若一根竹叶落至眼皮般轻盈,“难得完整的宣帝庙,再不拜,百年之后便没有了。”
“怪。”
李家兄弟难体会,不就是一间庙?等消失之时那得过了多少个百年了,金贵的是庙里供奉的鬼神,庙宇建筑本身有何可稀奇的?
人是从不珍惜当世之物的,多少事物当世随丢随弃,直到往后的世代里失传了、陨落了,方从土里、史书里再将其复现。
好在,伏檀没那么在意这个时代个体的生死,也不打算融入他们。
这里的每寸土地都散发不出归属感,李家兄弟这类如见怪胎的眼光他早不在乎。
更不期有人理解……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伏檀身形一僵。
落在他肩上的手没有撤,他回身,招摇的榕树下是双凤眸,她不发一言,又好像什么都洞悉。
“走罢。”刘煌道。
地上的人目光黑洞洞的,刘煌复明不出一年,对许多微小的眼神还没能分析到精通的地步,多数时候依靠声音感知。
奈何跪地的人没有说话发声,直到几刻过去才嗯了声。
“走罢。”他克制地扬尽手中土尘,不带走片叶。
上一次来凤城,还是身为公主的时候。
这里有过刘煌许多看不见时的回忆,她在此地杀许多人,也救许多人,凤城里有她的故人。最初选从凤城这条路通往兴王府,也是因此私心。
只是不知故人尚在否。
忽然,一幢高阔的建筑入眼,刘煌不自觉捏紧手心。
老李头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流壁生辉的,“真气派,哪家府邸?”
“凤城本地大族,头儿,你听过吗?”
刘煌思索片刻,找不到一个符合的,她在位时凤城坐镇的族门兰家已被她铲灭,她亲自下的诏,派军镇守。
“大族……谈不上,不过……”
伏檀的脚步突然停了。
刘煌望过来,“怎么不走了?”
“你确定还要再往前吗?”他站在树荫下,像一株蔓生的藤静静观着动物自顾自奔跳。
“嗯,”刘煌想都没想,“我要到兴王府。”
伏檀走出树荫,跟在她身后继续提起行囊。
凤城南有一处偏僻茶摊,刘煌一行人坐下,店家上了壶八仙茶,刘煌对茶饼一望,只见上面印着“御用”二字。
“御用茶?”
“客官好眼光,想当初,宣帝都是吃这个!客官饮一口尝尝?”
刘煌半信半疑,莫非自己真吃过?
饮了一杯,略品,只觉若真有此茶御供,别说在宫门,若真有私藏了此茶的,怕是当夜便会拿去喂马了。
“这不是御用茶吧?”
“怎么不是?这就是御用茶!”
“且慢,”一把折扇拦住要切茶饼的店家,伏檀睁开一只眼,“我们饮非御用的即可。”
“可这御用的……”
“非御用,”伏檀面上一团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和气,“有劳。”
刘煌也懂得了,自己方才很可能差点被当成了一块肥肉。
茶杯恰到好处落桌,刘煌眼睛一睨,“非御用与御用价钱几何?”
店家在她眼神下着实打了个冷战,这娘子好明丽的一张面容,出类矣,可冷矣。
刚兴冲冲宰客的热情迅速萎靡,“……非御用的三文,御用的三两。”
刘煌乘胜追击:“《大汉律》有言御用礼器、金玉、供茶不得私自买卖,你们这儿怎会有宫里的东西?况且,御茶当真有御用二字?”
店家问懵,转开眼珠子:“这……这,姓御名用的人制出来的茶饼不也是……‘御用’么。”
老李头大呵:“这么坑?!你们掉钱眼了?还好没让你切,快快给我们换茶!”
店家黑着脸端走茶饼,走时不忘嘀嘀咕咕,声音不大却又能恰好令刘煌一行人听见:“穷酸样,真没见识,宣帝当年都吃这个。”
他不会料到此刻被他嫌穷之人正是他口口声声吃过此茶的宣帝。
伏檀一笑,合起折扇,“陛下,帮你省钱了。”
“真是掉钱眼里了。”小李郎嘟哝,“我开豆腐店时荒年也才只涨一钱。”
“荒年米钱如今能涨多少?”刘煌与老妪流浪时,也曾听闻当地米价、茶价,然各地价钱异同,若有机缘,她想再听听余下的。
小李郎伸手比了比,“至少这个数。”
刘煌的脸色肃下来,比父皇在位时还高,灵帝在位,诸臣苦不堪言,苛捐杂税压在南汉的天空,对那时的人们而言,那便已是最差。
比灵帝时还多……
忽然一阵纷乱打翻茶翻,茶摊仰倒一片,刚顶盖的沸水壶一头浇下,滚烫热汽随水对准伏檀。
刘煌腾手曳过他胸襟,避开那一壶淋头而下的沸水。
他低头良久,伸手想要抚上被揪紧的胸襟,却又放下。
“其实……你不必管我的。”伏檀不似玩笑,“以后,你不用管我的生死,只需做你的事。”
“你若烫伤了,谁来替我挽发?”刘煌说罢,见他眼中横波微粼,似一条银鱼闪过幽湖,又很快销匿。
店家失魂落魄坐在被砸一地的茶摊,一脸青肿。
李家兄弟替他擦净血,店家青红的脸转醒,见几人围在身侧,惶愕喘叫,直至看清刘煌的模样,爬满惊怖的脸才染上一丝清醒。
刘煌道:“何人打的?”
店家张开口,掉出一颗带血肉的白牙,白牙落地,黏连着一根肉线掉在地上,随后是点点红血。他似想回答,却说无法说话。
刘煌扶稳他,“你不必说,只需指出来。”
店家指着远处那座恢宏阔气的宅邸檐角,吐出一颗牙。
“凤城有此草菅人命之族门,李家军不管吗?”
店主手抖如筛糠,咳出几口血,“那就是李家。”
“宣帝亲封的家族,谁敢动?”
10.8稿:
越千槲定眼看着青年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不语。
这段时日甘泉宫打发了新的宫人来,与其说是来帮他们这些乐人打点的人,倒不如说是阿姊怕他胡来派来守着他的人。
看着宫人离去,越千槲走回室内,靠着几案道:“她是在担心你。”
她不是景中人,青年听不见她的话,还是出神地注视着屋外的落英。
未央宫这几日无风,青年又回到了往日的状态,操琴习曲,越千槲浏览着他的回忆,近日哪个宫的青衣又被笞毙了,明日又有几个弟子要进来,都是一些琐碎之事,那一晚的交谈仿佛从不曾发生。
青年擦拭着琴弦,细密的白布擦过琴身,门外发出细微的动静,他的手一顿。
是那个新来的宫人,今夜不知怎的催促着青年走。原来她是钩弋夫人的心腹,前几日莫名暴毙的乐人尸体已经被钩弋夫人处理好,只等时机一到,移花接木,将他送离京畿。
青年微微错愕,随后将宫人挡在了门外。
因为他想出去,所以来助他。——这算什么理由,自己想出去是因为她啊。只要阿姊不走,他是坚决不会走的。
青年不为所动,捡起白布继续手中的活。
*****
记忆崩塌,越千槲压抑着心中思绪,但见崩塌之中一道人影越来越近。
她道:“你有遗憾。”
青年不过是一抹残影,徘徊不去,听见她的话,点了点头。
越千槲当即明了,问:“这么做,值得吗?”
她的质疑让青年困惑,“对你们人而言,值得与否很重要吗?”
“当然。”
青年露出一抹笑意,“那便是很值得了。”
“既然值得,为何不直接与她说明心意?”她不解,为何爱慕一人一定要藏在心里至死不说。
明知时日不多,难道不更要说吗?既然都可以为心仪之人舍命,道出心意就这么难吗?
青年被这难题绊住,许久才赌气般道:“那你呢?你又为何不说?”
“我自然!······我?我······”越千槲的底气顿时削弱大半。自己怎么了?不过就是被反驳一句,竟无由来的心虚。
“看来是有人愿意为你舍命了,你也没说。”青年打量着越千槲的反应,他分明是残影,表情却变得失落,“你也不过如此,此题无解。”
什么意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是找人嘲讽的越千槲涨红脸。
“缘来缘去不就是这么点事。”
青年问:“那你结过缘吗?”
越千槲词穷,她结过吗?还是没结过?一双眼睛浮现脑海。
青年道:“世间万千,可是阿姊只有一个,所以我觉得很值得。至于心意说与不说,又有何妨,最重要的是自己明白不是吗?”
有什么在越千槲的心底化开了,对方的言辞宛如一把柔软又锋利的剑,在她的心口破开一道口子,却又似春风,不断催生着她心底的某样情愫。
“年少太早遇见的,若不珍惜、不明白自己对那人得心,便注定会失去。相较于那些注定会失去的人,我已经好太多,至少我知道对阿姊的感情究竟未何物,而不是混沌懵懂······”
残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不可闻,留下越千槲一个人伫立原地。
双手慢慢触上自己的眉骨,越千槲迟迟不语。青年知道自己心意,那她呢?
她想起自己曾经笑话《阴司逃婚鬼嫁娘》中的主角明明彼此有意却不说出口,原来,她口中的那个主角,是自己。那些注定会失去的人,是自己。
一双桃花眼不断占据她的脑海。
十一岁那年,空桑聿杀人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愣愣地杵在原地,任由鲜血顺着刀刃沾满自己的双手。
眼前的身影倒下的刹那,心也跟着一怵。
空桑聿定眼看了看地上的景象,人,确实是死了吧。
一切被放大的无比真清晰,无法承受的恐惧几乎要冲破胸腔。
良久,他才听见一声可怖的尖叫——那是自己的声音。
他大口地喘着气,用尽所有力气甩开手中的血刀,因为他知道,如果再不跑,地上躺着的就会变成自己。
是了,他要跑,他要跑起来!唯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空桑聿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只狂吠的犬注意到了他,却在闻到他全身的腐臭时受惊般撒腿逃离。
“来人!快来人!”殷宫内一片狼藉,他如疯魔般叫唤着,平日的礼数在这个男孩身上全都消失殆尽,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宫外周军攻城的声音如无间断的大鼓一般越发激烈。
再次尝试着喊了几声,直到确认真的无人回应后,男孩绝望了。他簸箕在地,颤颤巍巍地擦拭着满是血的小手。
那血渍已经干了大半,一撮便掉沫子,无论男孩怎么用力,小手反倒越擦越脏。
“兄长……舅舅……”男孩抽噎着,
“汝叫什么叫,吵死了!”正趴在地上打盹的灵魂呵斥道。
“别哭了,汝再哭也不会有人来。”
“我……我想出去!”
“何人不想出去,尔等小辈此时才惜命,呵,晚了!”
哭声戛然而止,空桑聿大脑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后,正想着用何种话语噎住对方时忽然记起了最重要的事,连忙拭去了眼泪。
“尊长、尊长可知我舅舅如今在何处吗?”
“舅舅?”
“就是商王,还有我兄长武庚,您知道他们的踪迹吗?”
“汝是空桑贞人?”鬼魂愕然,叹道:“难怪汝有些面善,想来吾生前在宫里应是见过汝。”
“不过,汝要找商王……”
空桑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尊长,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劝汝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话音未落,一声惊恐的骇声从高楼传来,惊恐声越来多,好似有人正享受着一场屠杀的盛宴。
恐惧如水般没过胸口,男孩心跳如擂,软麻的双腿本能地想要后退,可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个声音指引着他,那里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空桑聿酿跄着向音源处走去,还没登上鹿台就和一个又暖又湿的玩意撞了个满怀。
他顺手摸到这东西颈上被利刃划过的痕迹,擦掉血迹才辨认出是商王身边颇得宠的小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具尸体从高处滚落。
尸体越来越多,一颗颗脑袋就像圆球一般一骨碌地滚着,楼梯逐渐被泛滥的尸潮淹没,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一阵方歇。
声音安静了下来,如若不是这些宫人的尸体,空桑聿都会误以为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方才还是一片惊恐,此刻却连掉跟针都能听见,一切死寂得可怕。
他从尸堆里钻出,深深透口了气,踩着尸体爬上了鹿台。
尸体开始咯咯作响,无数怨灵从中分离,化作黑色的影子在男孩的头顶盘旋,继续临死前的尖叫。
空桑聿正欲掏出法器驱灵,身子猛然一僵,一双冰冷的手抱住了他。
那双手无力地扯着他的衣带,似乎在挽留着他,空桑聿赶忙握住一只,这双手才缓缓地垂了下去。
“兄长?”空桑聿试探性地开了口,无人回话。
空桑聿又喜又惧抹去额间密汗,回头,却见清袍少年虚弱地晕倒在了地上。
“兄长!”空桑聿的心顿顿地挫疼,再也不顾平日庄重的仪态,小小的身子抱住清袍少年使劲搓起手,生怕自己脏兮兮的小手玷污了对方的清袍。
蓦地,丝丝瘆人的寒气从背后传来,他的一根弦再次绷紧。
空桑聿注视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眼神的温度降至冰点。
“兄长,你且等我。”他无声地做了嘴势,目光一寒,取下武庚的佩剑转身挥去。
利刃在空中发出声响,男孩的剑被打落在地,不是因为他实力不够,而是他看清了来人无比熟悉的面庞。
“舅舅?!”
“把剑捡起来。”商王移开满是血的剑,见自己侄儿还杵那里,厉声道:“捡起来!”
空桑聿只得重新将剑握在手中。
“好,很好。”
“舅舅,人是你杀的,兄长……也是你击晕的……为何?”
“大局已定。他们,还有他们,要么做周人的狗,要么,做大商的鬼。”商王的语气冷静如常,目光凝在一处不发一言。
空桑聿循着目光望去,手执铜戈的男子浴血奋战,电光石火间砍下了一员大将的头颅,周兵士气大振。让他惊恐的却不止这些,那男子的头上万丈金光瞬间乍现,而这道光,他只在商王的身上见过。
周王亲身上场杀敌,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欣喜。
“天惟丧殷。”商王仰天长叹,突然放声大笑,他已疯魔,看满天流矢纷纷落下。一道射中他的下腹,另一道射向空桑聿,却被商王生生挡下。
“纣王,不杀尔,此意难平!”一声嘶吼,“待我屠尽殷宫,必将尔大辟以泄杀兄之恨!”
风起,云卷,商王愈笑愈狂,抽出腹中利物,一箭掷向城下,手中剑锋一转抵上了男孩的胸口:“阿聿,你听好了,余要你护着武庚,半步也不能离,若是你做不到,”
“下臣,做得到。”
“是嚒?”商王大袖一辉,升起一团烈焰。
空桑聿来不及多想,一把护住武庚。
烈焰张开大口,吞噬了商王。
“舅舅!”
“记住你答应过的事,不许离开他半步。”决绝的话语穿透浓烟滚滚,回响了良久。
男孩失声尖叫,商王的身影就这样消逝在了肆虐的大火之中……
那一日,攻城的士兵都见证了远方冲天的浓烟,宛若酩酊舞翅的毕方鸟,嘲笑着荒唐的人间。
直到很久以后空桑聿才明白帝辛为何这么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武庚藏匿到了安全的地方,自己便眼前一黑,醒来已身处周人关押殷民的地方。
那些个平日里忠心耿耿见了商王恨不得以头抢地的赤血忠臣走的走、叛的叛,投奔周人都算是好的了,更有无*耻者,走之前还不忘了倒打一耙,骂骂原先的主子再去舔周人的鞋。
树倒猢狲散,本就没多少真心的与国见局势一变,纷纷向周王示好。那如蚁附膻的吃相,巴不得和大商没有半点关系才好。
*****
四年了,空桑聿接过槐花,未曾想到这一念便是四年,殷都早已重建,男孩也长成了少年。
半年前人头案突发,武庚以最快速度撤走了余下的殷民,封洹水,烧村落。而那些不幸的难民也有了新的名字——解形民。
这个名字被一些人深埋心底缄口不言,外界不曾经历过无间之苦的人好奇又惧怕,愈是不可说便愈诱人探究,不惜添油加醋,甚至传出了‘东方有解形之民,头飞南海,手飞东山,又飞西泽,自脐以下,两足孤立’等等荒谬之语。
诸多纷扰事,都化作山野传说,隐晦地流传着。
可武庚却再也无暇管这些流言了——战争开始了。
洹水一带尚未安定,果不其然,鲁王以不可不成宁考图功为由,率师东征。锋芒所向,直至殷都。
琅嬛仙境有一座山,那里钟灵毓秀,灵气充裕,后来,被于佩玄开垦出了一件僻静小舍。
超度空桑聿后,越千槲就和阿木一起将于佩玄带到了此地疗伤。有本族的灵气庇护,会好得快些。
可是于佩玄依旧是少年之神,完全没有要恢复的意思。
就在越千槲打算要去找别的法子时,一个平常的午后,于佩玄醒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幕。
话说越千槲正端着山上仙芝灵草熬成药汤走进于佩玄的房卧,就见一个成年男子大马金刀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帛书写来写去,瞧见她,一顿,笔掉到了地上。
越千槲捡起地上的笔,看到了帛书上的头三个字,“余田田······”
越千槲一个眼神锁定罪魁祸首,某人双眼看向一侧。
“余田田?”越千槲狐疑看着他。
于佩玄没有说话,但是表情写满了“我就是本尊如何”这句话。
倏然一道冷气直逼过来,于佩玄看着自己整个人逐渐被那人站起身的黑影覆盖,额间不免冒出一滴汗,“你想要作甚?”
下一秒,他被少女拥入怀中。
白首不移心——仙芝海的光照映着眼前人月白色的长袍,眉眼也跟着泛光,眼神中是及其认真的注视。
越千槲攒紧了手中的红布,他在等自己回应。
她道:“还愿很急吗?”
“还行,”于佩玄颔首,“只不过这么美的景,总想着让你也来看。错过了,可就可惜了。”
听罢,越千槲抽出笔,对着红布描摹了一遍。“白首不离”四个字重新被笔墨浸润,越千槲抬手,用灵力将它抛起,重新挂在了树上。
“那就再许一次,这一次换我。”她笑着,对上于佩玄微愕的表情。
冷幽的光下,她笑得粲然,仿佛幽谷里向阳而生的花,连草木都因她而染上煦色,清声道:“我陪你一起还愿。”
两个人的手一如两个人的笔墨,交叠在了一起。
第二日,所有来祈愿的妖都被漫山的仙芝海震撼。
传闻古榕树祈愿若成,便会仙芝满山,送与有缘人。但是千百年来,谁也没有见过,因为古榕树从来没有为谁长过仙芝。
所有的妖兽都觉得,闻也仅仅是传闻,可如今,仙芝就在眼前,冷光和着幽香,让人流连。
仙芝长了三日。越千槲再去看时,古榕树下已经恢复一切,唯余冷香。
不日,他们就要离开长安。临行前,越千槲打算在古榕树办一件事。
越千槲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将灵玉寻回镇与五城十二楼。如今五城十二楼已毁,此地曾经能长仙芝,又有巨大的祈愿之力,是上好的福地。
之前的青玉刚卯便是被于佩玄镇在此处,若玉盒不毁,她本想也将之镇在此地把玉都镇于此处。现在她手上只有一抹残魂,既然要寻一个地方供着,与其另寻他处,何不用现成的,况且近日长过仙芝,又聚了大量灵气。
古榕树后,有一个不起眼但是丝毫没有损坏的龛位,供奉着果蔬和酒酿,一看就被来祈愿的人保护得极好。越千槲用指血在锦帛上写上魂魄的名字——姬杀,将它裹好,放入其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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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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