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指尖的银白鬼火加速蜡烛燃烧,短短片刻后倏然熄灭,灯火通明的销金窟霎时一片漆黑,只有无数双竖瞳幽幽亮起赤红,是凶兽开始捕猎、急迫嗜血的前兆。
毫无预兆的,凄厉的惨叫骤然划破寂静的夜晚。
随后是悠悠蒸腾的铁锈味道,刺鼻地冲破华美甜蜜的宫廷幻梦,不菲的壁毯上大片开出血红的恶欲之花。
神谕降临,大门打开,身上的锁链一同开锁,欣喜若狂的囚徒们涌向明亮的自由所在,无视了刚刚显灵的圣女的劝阻。
紧接着,一脚踏入更深更黑的地狱。
最先跑出去的人类迎面撞上一个吸血鬼,脑袋在一道锋芒后和脖颈分离,在地毯里砸出一声闷响,动脉喷射的血液兜头浇上身后几人满身。
血腥味变成最好的诱饵,人类一个一个如杂草被收割生命,倒下时瞳孔里的狂喜甚至还未完全消散,便率先附上死亡的灰白。
落在最后的达西娅幸运地避开死神,在吸血鬼没注意到她时钻入新的岔道口逃出。
她一手捏着两个十字架——一个是她自己的,一个是搬运工的,在疯狂出逃的人流里,她停下脚步取走了搬运工的吊坠,因为她说要带他回家——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浸满鲜血的地毯,恍惚地向前走去,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猝然死去,又死在什么地方。
大起大落之下,她已经筋疲力竭,神经绷紧到极限的大脑已经无力支配沉重的四肢,她看着长廊尽头房间里透出的光亮,极致的绝望下思绪一片空白,竟然脚步踉跄,和墙角的尸体倒在一块。
长廊另一头,属于吸血鬼的脚步声缓缓响起,踩在湿漉漉的地毯上发出鞋底和液体的怪异摩擦声。
吱。
吱。
吱。
达西娅的内心堪称平静,无动于衷地趴在原地,毫无动弹地等待属于自己的死亡来临。
身侧的男人尸体皮肤皱缩在骨骼表层,瞪大的眼睛和余光里的达西娅对视,又渐渐倒映出一道人形的身影。
身着礼服,利落飒爽。
在经过达西娅时脚步微微停顿。
又继续平稳地向前走去。
尽头的房间门丝滑推开,传出里头轻快的捧杯声:“等你好久了。稀客。”
达西娅惊愕抬头,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吸血鬼放过了,下一瞬房间里说话的人声又像一道霹雳劈开混沌的脑海:“难得主教也在,正好看看新研制的小玩意的效果。”
主教?!
为什么会有主教在这里??!
达西娅攒起最后的力气爬起身,视线贴近了房门缝隙。
房间点亮着几根蜡烛,不多,都聚在一处,只照亮了方寸之地。
但也足够照清正中的水池和池中浸泡的几个人类,池边的吸血鬼手持光亮匕首在其中一个女孩腕上刮开一道,着迷似的轻嗅刀尖血腥的气味,甚至伸长舌尖轻触:“这就是喂过药的血液味道,更香、更纯,不干净的杂质都被剔除干净,每一口都像婴儿血一样丝滑。”
“我费劲找了这么多人,就这样?”一人开口的瞬间,达西娅浑身一震。
......她死死瞪着那人的背影,看着他微胖的身躯捏着酒杯晃动,在某一时刻转过侧脸——
......是芬尼主教。
他甚至脸上还挂着熟悉的笑容,眼神却阴冷得能够钻出一条毒蛇。
什么叫“找了这么多人?”
笼子里关的这么多人,死的这么多人......
“当然不是,您也获得了其他报酬不是?教廷在这次围剿大获全胜,您的功劳可是首屈一指,马上就要升任红衣主教了吧?”拿着匕首的吸血鬼轻笑,“况且,您提供的试验品多么宝贵,当然要物尽其用,这个药还有另一种用途。”
他打了个响指,地上的蜡烛忽而焰火一震,抖漏的火星点燃了地毯——不,那不是地毯,一道道从中心弥散开的符文!
看清符文的霎那,一股特殊的香气直冲鼻腔,达西娅骤然涌上强烈的眩晕恶心,屋内原本昏昏沉沉的人类忽而开始挣扎,水花不断被搅动,隔着半掩的房门都可以感受到升温的空气。
人类大声喘息,时不时溢出暧昧的呻//吟。
吸血鬼满意地看着水池里的作品:“服用过药品的人类,可以被操控发情,就像是按上一个开关,‘啪’地打开就发情,关闭就恢复正常,这样就避免了过去人类在强制发情下容易报废的弊端——当然,我知道您对这些吸血鬼的癖好是没有兴趣的,可要是我说——”
吸血鬼被蜡烛照亮的半边脸庞赫然露出一道贯穿全脸的伤疤,从额头一角深深地斜劈开整脸,在他笑起时可怖地皱起。
“如果光明力量也无法屏蔽这种效果呢?”
“......”
芬尼主教缓缓道,“什么意思?”
房门却传来“砰”的撞击声。
“谁?!”围观的吸血鬼厉喝,身形瞬移至房门后,一把打开大门。
门外的达西娅绝望地对上一双深灰色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女人,暗红卷发整齐扎起在脑后,她穿着男士的礼服,身后微微透出的光线没有照射出任何影子。
古井无波的灰色眼睛看着瘫倒在地的达西娅,扫过她和内里的人类面上相似的不正常红晕和发软的身体。
屋内的吸血鬼问:“有什么人在外面?”
“没有人,”女人开口,“是凯斯·恩奇养的小蝙蝠在乱飞。”
达西娅瞪大双眼。
......是刚刚放过她的吸血鬼。
但是为什么?
就见女人微不可查地朝她摇头,指尖散出一个微型的魔法阵,奇迹般牵动着达西娅手中的十字架,带动她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凯斯·恩奇什么时候可以管管他肮脏的蝙蝠......”女人的腔调里多上和神情不服的娇嗔,关上门扭身回了屋。
*
水浪翻滚,将月光打散成纱雾,层层叠叠蒙上万物万声,商钺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才发现朦胧在眼前的不只是光线,还有伊瑟散开的金发,水藻般向他缠绕而来。
明明是这人将他拖入水,但是在水中浸泡稍许,他钳制商钺的力度率先小了。
商钺怒极反笑,仗着吸血鬼不需要呼吸的优势,拽着人类的手臂故意更深地沉去,紧贴的肌肤源源不断传来人类独有的温热体温,在冰凉的泉水里也显得熨帖。
被吸血鬼反将一军的圣子没有防备,力竭时分不小心呛了一口水,细密的气泡扩散、浮起,破碎的光斑扭曲着他的视野,飘忽迷离,如置最深最沉的梦境。
人类常常做梦,梦境仿佛是他们专属的特权,一切痛苦的、遗憾的、喜悦的、宽慰的旧忆或当下,都能在梦境里找到去处,安抚着大悲大喜里起伏的人类平稳地度过一生。
但是圣子本人并没有这个特权。
倒不是他不做梦,而是他的梦境被神圣的职责剥夺,只能用来沟通神明、聆听神谕,连带着回忆往昔都是少有的体验。
在此时濒死的恍惚里,最先闪回的竟然是罪魁祸首玩笑般的引诱。
什么一滴血,什么初拥,什么“对你好”。
吸血鬼每次都说只要一滴血,真正下嘴却从来不只一滴。
说要助他当教宗,带着他逃跑的时候比谁动作都快......虽然也是他默许的。
可见吸血鬼足够伪善、狡猾、贪婪、欺诈,签订契约都捆绑不住他们,说什么“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过又是一句两句信手拈来的花言巧语。
......也就是他现在窒息缺氧,竟然叫这种敷衍的许诺趁虚而入。
波纹扭曲的虚空深处,圣子迷迷蒙蒙地辨认出他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神拥有万物,我们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么。
转瞬即逝的念头里,水波扰乱的视野里骤然闯进吸血鬼的面庞,熟悉的红眸在水中也熠熠生辉。
很多人怕他惧他,因而不敢直视他,即使不明他身份、即使明知他美貌。
那份美丽掩藏在鬼气森然的红眸之下,是眼尾上挑、眉睫浓密,立体的骨相裹在柔和的皮相之下,微妙地处在少年与青年过渡的阶段,有一丝东方人独有的韵味。
念及此,他浑身都多了和吸血鬼这个身份并不相符的活人生机,可怖的红眸都成了最美的红色宝石,锋芒不掩,稀世珍贵。
......而那抹颜色是他亲手染就。
不待他意识更进一步涣散,唇瓣先被人撬开、渡进一口气,而后一股力气上托,哗啦地破开泉水,重新闻到空气的圣子猛地呛咳起来,浑身发软地被人拖上陆地。
“喂,”商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他的双手犹犹豫豫地在圣子背后打转,仿佛在思考从何下手——只是想帮忙拍拍背——但考虑到自己作为吸血鬼的手劲,半晌还是决定不要弄巧成拙。
他使坏把人往深水处拖,后知后觉自己手掌贴住的肌肤温度高得吓人,那明显不是正常人类的体温。
圣子在发烧。
这个念头一下将高高在上的圣子拖到了人间,过快过重,甚至激起点震荡的尘土,将商钺蠢蠢欲动的恶念瞬间镇压,他迟钝地想起日夜不息的一路奔波,从审判法庭到奥姆里德,对吸血鬼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人类确实是好一般劳顿辗转。
......原来他也会生病的。
商钺并不跳动的心脏也跟着陷下一个角落,忙不迭把呛水的圣子送上岸,甚至生怕人家一不留神真的死在水里,还贴心地渡了口气——用人类的方式。
但等他在岸上一琢磨,又觉出不对劲来了:从头到尾都是伊瑟拽着他往水里跳,说到底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他问心无愧啊!
于是商钺气势汹汹地一抬头:“你——”
谁知缓过劲的圣子也同时开口:“如果我——”
商钺一愣,看见跪坐在岸边的伊瑟眼尾在冷水和高烧的逼迫下更是红得惊心,递出一段恍惚狼狈又暗潮汹涌到近乎深戾的目光来。
商钺为那目光一灼,心下不明缘由地打了个凸,视线不自觉下移,看见微微泛红的唇瓣和......
奇怪。
湿透的金发在衣袍上打着结,紧贴着勾勒出宽而优美的肩背。
......怎么感觉他好像长大了?
像是少年的身形抽条,轮廓更接近青年。
人类发育这么快的?
早早停止发育的商钺暗自嘀咕,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意外的打岔让伊瑟回过神,他摇摇头,将发烫的目光也一同摇散,微晃着起身打量眼前的景象。
他们这一番入水又出水,岸上的事物却截然不同。
宁静的清泉与城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幽深的洞穴,深处隐隐有火光与人声。
这是被幻境遮盖的“真实”。
商钺隐晦地瞥眼伊瑟,跟上后者的脚步向内走去,视野骤然一宽。
尽头是一片凹陷的低地。
光源来自生长于墙体的藤蔓,外形怪异如人手,成簇地长在一处,表皮花纹却是眼睛形状,瞳孔的位置幽幽发着光,乍看之下,仿佛是活人眼珠注视一般,甚至还能随风忽闪着“眨动”,令人毛骨悚然。
“鬼眼藤。”商钺嘀咕。
他本人很讨厌这种怪模怪样的生物,但架不住有些吸血鬼格外衷爱,要么出于实用,要么因为模样足够吓人,自诩符合血族腔调,经常被用做城堡装饰。
鬼眼藤几乎占据了墙面的每一处空间,密密麻麻地向天顶攒聚,千百双一模一样的眼珠便一齐俯瞰低地,用瞳光照亮下方的龌龊。
数十个吸血鬼在此饮酒作乐。
他们身旁有若干个半人高的橡木桶,桶内盛放有幽幽清液,在缓慢坠落的滴滴血液里荡开层层涟漪。
而血液来自于上方悬吊着的人。
心口的位置有极细的长针穿透,缓慢地导出最鲜最香的血液,昏迷的少男少女时不时抽搐,血液便会加快涌出的速度,在针尖汇成一股,而后滴落半桶高的液面。
随时间流逝,人类脸色愈发苍白,但又因为长针附着的魔法无法死去,只能被悬吊着流光最后一滴血、在木桶内特殊物质作用下变成酒杯里醉人的红色酒液。
而吸血鬼们也没闲着,他们随身带着一两个喜好口味的血仆,张嘴可得“原浆”,兴头所致便出手交换看上眼的其他人类品尝“野味”,偶有不听话的就吊上木桶做酒曲,成为等待过后更加美味的调制酒。
在此过程中,还可加入性//爱等花样做调味。
一人多吃,好不快哉。
场中酒味腥味混作一团杂乱气味,令人作呕。
“......”商钺无话可说,“我有时会觉得,吸血鬼就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说话声明明轻如呓语,但话音落下,欢场里的交错觥筹与糜烂恶欲一齐按下休止符,一秒后又流畅接上前奏,最中央的吸血鬼扭头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一同玩玩?”
话音正落,血箭裹挟烈风,势如破竹迎面刺来!
初吻(伪)[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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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销金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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