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堕落为吸血鬼，便不再有呼吸，不再有心跳，不再有体温，鲜明的五感从此蒙上迷雾，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这是队员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心脏，它躺在一只尖利的五爪里，光滑、小巧，仿佛下一秒就会重新跳动、焕动生机。
然而真正的下一秒，它砰地被大力捏爆，如同一场四散的血肉烟火，炫然糊了他的眼睛。
失去头颅的司机摇晃着站起身，遵循本能地想要舔舐血食，然而伸向嘴边的手指只摸到一片空气。
他呆立，仿佛明白过来什么，浑身开始颤抖，仿佛极其愤怒，与之同时驾驶室内的头颅如同感应召唤，咕噜咕噜朝身子滚来。
“——阿泉，不要让他捡回自己的头！”齐杉喊道，车顶的少女反手一拧，大刀山呼海啸地重劈而下，拦腰砍断了司机尸体。
“米诺，你和你的血仆把它控制住一分钟可以吗！”齐杉回头求助，背后断成两块的尸体在地面蠕动，飞快地拼凑一处，又重新站起身。
这竟然是不死的！
商钺凝眉，手中红光一闪，骤然抽长几枝荆棘，鞭子似的朝尸块甩去，如同绳网将其原地钉死。
“抓紧时间！”他有意伪装，荆棘特意收了尖刺藏在路边的苔藓野草堆里，将血律伪装成了“控木”。
剩余的队员急忙趁机收拾起车厢内的血浆和药剂，只有那少女阿泉一时清闲，从车顶跳下，手指好奇地碰了碰最近的茎蔓。
谁料头颅是漏网之鱼，眼见躯干受制，嘴巴便活灵活现地上下开合：“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吸血鬼不得好死！人类不得好死！”
阿泉奇了：“难道你不是吸血鬼？”
头颅萎缩的大脑想必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只一边狂叫着，一边炮弹般高速朝罪魁祸首的商钺袭去，商钺有些嫌弃横飞的唾沫星子，侧身一闪。
迎上一道雪亮的剑光！
“好剑！”阿泉眼睛唰地亮起。
那头颅迎面被开了瓢，兵分两路的嘴竟然还能动，在伊瑟剑下瑟缩着坚持开口：“不得好死......天使......”
商钺眼睛眯起，伊瑟反应更快，寒芒闪亮，一剑洞穿了颅顶！
头颅朝向的方向恰好另有队员，他奇怪道：“天使？哪里有？”
伊瑟低垂眼睫：“想必是这东西危言耸听，迷人心智。”
仿佛是不放心，那把直插脑颅的长剑慢条斯理地重重搅动，一时众人都听见了令人牙酸的搅拌脑浆的水声。
也许还有尖叫。
但那头颅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像是被什么死死掐紧声带。
名叫大强的队员人如其名，是个肌肉虬结的壮汉，然而身前这幕犹如死神降临，他却像是惊扰到伊瑟，浓雾似的眼眸抬起，直直盯住他，看得他心下一寒，条件反射握住武器。
下一刻，这位俊美不似常人的血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快到易感期了，情绪波动比较大。”
*
说来奇怪，这司机生前血脉稀薄、平平无奇，死后却像是血律大爆发，凭空变成了一个不死不灭的诡异尸块，连头颅被毁也不妨碍躯干坚持不懈地要从商钺的禁锢中逃出；更奇怪的是这爆发的血律仿佛限时似的，齐杉要商钺拖住一分钟，它就真的只撑一分钟，时间一到就脱力解体，倒地变做一滩烂泥。
但商钺探查半天，凭亲王的眼界也愣是没看出缘由，他偏头，理直气壮地求助伊瑟：“......这是为什么？”
可见多识广的审判官这次也失了策，他眉心蹙起，看着这批从未出现在圣裁所禁药目录却被第六区的献血驿站秘密运输的药剂，被阿泉截过话头：“他用了XII-3，就是我们收缴的这些东西。”
商钺和伊瑟一齐偏头。
伊瑟眸光微闪：“S级秘药可以强化血族血律，它的用处是不是类似？”
“Bingo！”阿泉背靠那把比她还高的大刀，打了个响指，“X级序列的药剂可以‘复制’血律。”
复制。
刚刚提出的问题顷刻间得到答案，商钺隐晦地和伊瑟对视一眼，果不其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讶异。
“可以复制什么血律？”
“那我就不清楚了，”阿泉摇头晃脑，“我只负责用，目前只用过XII开头的，我们管这个血律叫‘泥鳅’，序号越大持续时间越长，3号药剂差不多也就撑个1分钟，10号药剂可以撑半小时。”
泥鳅，断臂再生、滑不溜手，真是十足贴切。
“阿泉，”清点药物的齐杉出声道，“你什么时候用到XII-10了？你是不是又偷偷用药了？告诉你，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药了，你已经快到‘上限’了......”
阿泉闻言捂住耳朵：“知道了知道了老妈子，与其念我不如管管大强呢，他上回用了XIV！那副作用更大！”
大强猝不及防惹火烧身，不知道如何辩解，只憨厚地挠挠头。
上限？
商钺眸光微妙闪烁，清晰地察觉其余几人里氛围倏然变化，仿佛触碰到什么禁忌。
于是他没有追问，视线扫过车厢里的药剂和血浆，“所以你们收缴这些东西，是为了自己用？”
“算是吧，”齐杉了然，米诺是新人，刚加入就被他们拉来当救兵，还没来得及接受系统培训，“你还没打开系统商城吧？那里的‘商品’都是我们外勤收缴回来的，凭积分兑换。”
原来积分是这个用处。
“不过这些东西里也只有血浆和抑制剂可以兑换，”齐杉摇头，“大部分药剂不可，其他高危武器也不行，只能上报审批后取得使用。”
商钺瞥了眼齐杉和登记药品的队员一眼，有些讶异于这扎根烂尾楼的草台班子竟然还是井井有条的。
一旁的伊瑟开口：“你们这么薅圣裁所羊毛，他们没有什么反应么？”
“当然会啊，”阿泉咯咯直笑，“来一个打一个，来一队打一队，多大胃口就能吃下多大的饭。”
她娇俏又邪异地眨眨眼，脖子间的伤口长虫般狰狞蠕动，“而且因为事出突然，那些东西就不用上交——”
“阿泉！”齐杉打断了少女的话。
然而未尽之言众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除却还是新人的商钺伊瑟，队伍中几个老队员慢下手中动作，互相对视一眼。
齐杉深吸口气，冲商钺无奈道：“别听她乱说，这是违规的。”
阿泉吐了吐舌尖，“是违规，但这么做的人还少吗？”
他们这一通忙活，晨曦初开，商钺目送小队将洗劫而来的驿站交接给仓库管理员，自己点开了手腕间被改造过的光脑，看见积分在这个任务后翻倍增加，又在玲琅满目的系统商城里划拉几番，头也不抬地问道：“审判官，看见自己手下的圣裁所漏成了个筛子，有什么见解么？”
身侧独特的水雾气息在浮动，近日来这味道愈发浓厚，和第六区潮湿的气息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一起，像是暴雨将至大风骤起的沉闷午后。
伊瑟抱着剑，长身立在熹微光线里：“看见奥菲莉亚搅和出的成果，亲王殿下又是什么感想？”
他们两两相对，然而圣裁所里受皇室掌控的激进派意欲何为、奥菲莉亚又作何谋划不是拌嘴几句可以争论个高下的，最后是商钺轻哼一声，大肚地不和病号一般见识。
只是他们有心放过彼此，有人却没眼色地上门找事。
拂晓的任务是根据过往出勤指标、完成情况等按照个人实力特点组建小队的，因此每次外勤任务的队员都不尽相同，商钺伊瑟在其中划水摸鱼，系统积分越累越高，终于招来一帮看不惯的人人鬼鬼。
这次的任务特殊，是第六区深处的一处废墟。
说是废墟也许不太妥帖，那里原本是一处建筑工地，楼房盖到一半因故竣工，比烂尾楼还要更狰狞地筋骨毕露，连拂晓这帮流浪汉都不稀罕这种餐风露宿的生活，只有活到末路的人类才会来到这里，把工业垃圾场作为自己的埋骨地。
也因此，有些格外不嫌弃的吸血鬼会来这里过个嘴瘾，尽管乞丐一样的人类枯瘦如柴，连血液都干涸难喝。
宁岑为刚落地，就被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酸臭味险些熏倒一个跟头。
此人不愧是少爷德性，变成嗅觉减弱的吸血鬼后依然对于空气质量有着极高的要求，横眉高竖着发了一通脾气：“这什么破地方！”
身边几个捧臭脚的吸血鬼闻言谄媚道：“这次任务简单，我们速战速决，少爷就忍一忍。”
“快点快点，”宁岑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看清这几人眼底欲言又止的垂涎，“动作慢一点，你们就喝西北风去吧，别指望从我这里讨饭！”
但宁岑为这么一开口，几个吸血鬼反倒放下心。
系统商城虽然开放积分兑换血浆药剂，但价格也实在不菲，往往是拼死拼活出任务才能保证生活需要；但谁不知道宁少是知名冤大头，血脉稀疏但实在家底丰厚，哪怕离家出走也足够他挥霍上一辈子，只要帮他完成任务，就能得到少爷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一星半点物资，是一举两得的划算生意。
除此之外，这少爷脾气臭的毛病，实在算不上毛病。
宁岑为显然也很有自知之明，屏住呼吸站在废墟边缘——也只有这时候，他会庆幸自己是个吸血鬼，不是个需要呼吸的人类。
废墟的任务说来简单，就是很费人手：前几日圣裁所在这里埋伏数人，成功反杀了一支拂晓的精锐，当时精锐们祭出法阵拉圣裁所同归于尽，剩下一批货物一齐被封在阵中，直到今日才解封。
他们的任务，一个是护送货物，一个就是还原死亡真相。
任务积分出奇得高，折算后可以抵三个月的血浆和一个月的抑制剂积分，又没有生命危险，混子度日的宁岑为当然当仁不让地找好关系给自己安排了进去。
谁料报应来得很快，他看着黑暗中走出的商钺和身侧阴魂不散的血仆，难以言喻地眼角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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