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
低楼层的廉价窗户在气流对冲下块块震裂，飞射的碎片割开路过的齐杉手臂。
“卧槽！”他只是寻常路过，没料到横遭无妄之灾，捧着伤口啪嗒啪嗒跑来大厅，“怎么了怎么了——”
一群人以为地震，鞋子跑掉一只也没顾上，衣冠不整地冲下楼，只见大堂设置的红宝石镜面深深一道豁口，镜子边上的塞莱斯惊魂未定，斜倚的身体僵硬在一指宽的距离。
银白的碎片哗啦啦掉了一地。
“你们这是看见了什么？”塞莱斯惊恐道。
“是啊，你看见了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把天捅破了。”商钺扭过头，毫不犹豫地栽赃嫁祸。
伊瑟：“......”
不等他回答，商钺又扭回去：“我这个血仆别的都好，就是胆子太小力气太大，喝了我的血后破坏力更是惊人，可能是被吓到了吧，对不住。”
他不动声色地打探道：“所以刚刚那是什么？幻境？”
“新来的？”齐杉点点头，“难怪。我刚来那会不知道轻重，也把地砖凿上几个坑。”
“这是组织测试新人的幻境，顺便也有迷惑外人的作用，可以提取出一个人心底最美好的回忆，越快打破幻境评分就越高，我当时看到了早死的爹妈，差点吓个半死。”
商钺忍不住打断：“等等，这个‘美好’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也许是情绪波动吧？美好的东西总是印象深刻的，”缓过劲的塞莱斯回头看了看镜子裂痕，“这是这面镜子这个月第二次碎掉了。”
“既然是你的血仆打碎的，那这分数......”塞莱斯苦恼着，不料被人横插一嘴：“我当是谁，这不是熟人吗？”
商钺和伊瑟齐齐偏头，看见耳坠张扬的Alpha，他在商钺茫然的目光里缓缓地炸了毛：“酒馆！我还送了你一杯酒！”
围观群众恍然：“原来这位就是宁少碰壁的艳遇啊。”
宁少爷大名宁岑为，本家在首都也算得上豪门，只是一朝被弟弟暗算变成吸血鬼，索性放弃家产流浪在外，阴差阳错在第六区加入拂晓继续作威作福。
宁少带着敌意地扫视伊瑟，走进发现这人比自己还高几分，敌意霎时更重：“拂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的。”
“是吗，”他听见自己钟意的美人随口道，“难道你们什么人都能打破这面镜子？”
宁少表情狰狞地僵在原地。
“算给他吧。”商钺继续回答塞莱斯，“分数高低有什么用处么？”
“正好，图灵也在这。”塞莱斯朝人群招招手，走出一个面目阴郁的少年。
少年披着睡衣，脚踩拖鞋，是睡梦中被人拽起来的，对眼前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没几分好脸色，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指，几道红光闪烁，蛇一般朝商钺探去。
一直默不作声、尽职尽责扮演沉默血仆的伊瑟突然出手捏住商钺手腕，那红蛇没料到终点受阻，在原地打了个转，又从善如流地涌向伊瑟手腕。
这几个动作发生在瞬息，反应过来的商钺反握住伊瑟，反转手腕，眉心不自觉皱起：“怎么回事？”
手腕皮肤白皙如初，刚刚钻入肌肤的红光仿佛错觉般消失不见，有力的经脉鼓起，在他掌心下勃勃跳动。
少年原地翻了个白眼，塞莱斯连忙解释道：“图灵的血律是‘系统’，简单来说就是给人绑定一个虚拟系统，操作终端连接光脑，所有组织内部的任务都在系统上发布领取，完成任务获得的积分自动计入系统，有了积分，可以在系统商城兑换奖励，组织里所有成员都有，没什么副作用。”
“是吗？”塞莱斯眼中一向好说话的“米诺”此时却不依不挠，扣着他那个高大漂亮的血仆不放手，“我猜这个东西也有监视功能吧？不然你们怎么保证没有间谍埋伏进来？”
缓过劲的宁少牙尖嘴利地反击：“是间谍才要心虚吧？我们又不是间谍，监视就监视了。”
“好了好了，”见气氛白热化，齐杉忙不迭打圆场，“图灵的监视功能是有限的，只在关键词被触发时才生效，大家都比较注重**，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而且我们都不是管理层，谁能知道几个机密呢？是吧？”他哈哈哈笑得尴尬，商钺感到自己的掌心轻轻一动，随后听见伊瑟的“没事”，才缓缓松开手。
宁少“哼”地扭开脑袋，眼不见为净。
等装载完系统，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商钺这才有空打量起他们顶头的大楼。
楼内四方成回字，透空的中庭延伸至133层的顶端，站在楼底向上看，天顶仿佛四棱锥闭合的塔尖，四条线条在视线中心收束成一个黑点。
定睛细看，这栋楼虽然高得瞩目，其实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房间是住人的，40层往上尽数废弃空置，只剩一个风雨飘摇的钢筋水泥骨架，二楼的窗台边摇摇欲坠着“首付xx万起”一行大字。
齐杉不知怎么还没走：“你发现了，这楼是栋烂尾楼。”
“本来据说要做第六区最大的住宅区的，但楼刚加顶神迹就来了，开发商跑路跑得比谁都快，剩下业主跳了几个，死了几个，又变成吸血鬼变了几个，但无奈成了吸血鬼还要生活，于是凑合凑合住在低楼层，为了讨一个公道组成了拂晓的前身。”
他一幅黑框眼镜，是乖巧清秀的学生模样，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却是头头是道，他扶了扶眼镜，笑道：“后面就被组织用来安置家境困难住不起房子的成员了，不巧，你来得晚，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商钺眼皮撩起又放下，问他：“拂晓里有人类？”
“是啊，很多，组织提倡人类和吸血鬼和谐共处，”齐杉兴奋地指向自己，“我就是，想不到吧？”
“想到了，”商钺双臂抱在胸前，“一直想问你，伤口不包扎也不走，是想等我咬一口吗？”
齐杉顺着商钺的视线看到自己流血的胳膊，忙不迭撕下衣角开始包扎，商钺挑着眉毛等了他支支吾吾憋出站在原地不走的真实想法：“我就是想，咳，交个朋友。”
商钺一侧眉毛挑得更高。
他身后的血仆也扫来目光，看似平静，却炸出齐杉条件反射的寒毛：“其实是我们小队最近有队员退出但是有一个十分紧急的任务不能缺人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
*
“你看见了什么？”
商钺坐在天台边，他头也不回，任由猎猎长风卷过他的长发：“还能看见什么？一进幻境就看见老族长冲我笑，吓得我手一抖，不小心就用力过猛。”
“死人诈尸，这很美好吗？”
落日在远山收拢所有光束，静谧的深蓝在完全漆黑之前覆盖世界，灯光像火把依次点亮第六区。
世界安静极了。
商钺支起一条腿，“你呢？不会是看见圣战了吧？”
他低低地笑，“志得意满，高光时刻？”
身边传来窸窣的响动，是伊瑟坐下来，像是被环境感染，他的声音也放低：“不，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可真遗憾。”商钺没心没肺地耸耸肩。
“如果你能看见幻境，那我不应该看不到。”
明明说着遗憾的是商钺，但他却奇异地从伊瑟的口吻里捕捉到一丝真正的遗憾，他侧过头，看见伊瑟的兜帽被风吹开，细碎的额发遮住一半眉眼，瞳色里仿佛流淌出天光，静谧、深沉、看不见底。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还是你有想看到的东西？
比如消失的天国、同僚、朋友......
商钺坐直身子，他想到一种可能。
“那面镜子看起来不是血律造物，也不像血族内部的东西，但塞莱斯使用那面镜子时，我感觉......至少他本人身上有血律活动的迹象？”
伊瑟思索：“而每一个拂晓组织的人都可以‘借用’这个血律，暂时获得镜子的使用权。”
他看向商钺。
“别看我，”商钺叹气道，“我最多听说过有吸血鬼的血律是‘复制’，从来不知道有谁可以大规模复制血律给别人用的。”
要是知道，他早把自己的血律给手无寸铁的莫莱亚斯族人挨个复制一遍。
商钺随手上下抛着形似耳坠的传感器，在第三次密集震动时一把捏在手心：“差不多了。”
他起身，一脚踩在窄窄的天台边缘，天台不高，约莫只有三四层楼，不到十米的高度下楼底埋伏角落的拂晓成员一览无余。
目标缓慢行驶在并不平整的街巷间，献血驿站的车灯在并不清晰的水面反射微光。
三、二、一。
“行动。”
传感器里冒出齐杉的声音，商钺纵身跳下——
“驾驶员为吸血鬼，生前年龄37岁，货车司机，开夜车时因意外被吸血鬼初拥，经圣裁所招编后负责驾驶第六区夜班的献血驿站，血统十三代，据已知资料没有任何特殊血律。如无意外，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仿佛含着血气，变做黑夜里森然一道雪亮的剑光，司机惊恐的视线倒映在反光镜面，副驾驶座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少女，脖子间横亘一道腕大的伤疤，声音粗哑地和她俏丽面容格格不入：“大叔，不好意思啦～”
司机的表情凝固在滑落的头颅，像颗皮球砰地砸到方向盘正中的喇叭，发出嗡鸣巨响。
但这里没有白猫，没有正义警察，是无人监管的法外之地。
这帮拂晓的劫匪顺利地清洗了唯一的敌人，旋风似的洗劫起满满当当的献血驿站来。
“请问，我的作用是？”跳下来的商钺毫无参与感地收获了眼前这一幕，“以及你们的任务就这？”
洗劫献血驿站什么的，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夏恩都足够了。
而且献血驿站有什么好洗劫的？
“不是啦，”全场唯一没有战斗力的人类齐杉是全组的大脑，他解释道，“组织里这么多吸血鬼，因此需要储备足够的血液以备不时之需，这部分工作就是我们外勤负责的了；请你帮忙主要是这次任务真的很特殊，除了血液我们还需要......”
“找到了！”
少女肩扛一把和身形不成比例的大刀，一脚踩住车头，一脚重重几踹，长刀劈开的缝隙里霎时倾泻出流水似的荧光。
原以为死去的驿站司机手指忽然抽搐一下，又一下，所有人都在视线阻隔的死角，只有车门边的队员看清了，扭头一声“撤退！！”咆哮出一半，戛然而止地呛在喉咙里，涌出大口的血沫。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手从胸前钻出，捧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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