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空气中生出银线千丝万缕，先一步刺穿腐手绞为齑粉。
过了一会儿，艾德尔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沉闷的倒地声在脚边出现，低头一看，一个被爆头的空壳人目光涣散地盯着他。周遭陆陆续续有更多的空壳人倒下。
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感到莫名，几根银线随即将他的腰缠住，被快速牵引带着，随之身后传来什么碎裂的声音。他不知道会被带去哪，挣动着回头看去，就在自己刚刚待的那个位置，一只人形木偶捏碎了空壳人的头骨。
剩下的空壳人被吓到，惶惶不敢靠近，甚至有逃跑的倾向。
他被银线带到一个男人跟前，等他站好后，缠在腰上的线就凭空消失了。男人朝空气中一扯，像是在收紧什么，艾德尔切实看到了隐隐约约细腻的丝线，拉动那个木偶朝他们走来。
他意识到是对方在操纵银线和木偶击退空壳人，似乎没有敌意。艾德尔好奇地伸出手指，指尖试图触碰那些银丝，但摸了个空。
神秘男子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由得笑出声调侃道：“看来你很好奇‘它们’是怎么缠住你的？”
说话间，男人的眼角微微弯起，琥珀色的双眼直勾勾注视他，惯会蛊惑人心的样子，像是风月场上的高手。
艾德尔讷讷收回了手。
眼看着空壳人躲了起来，除却倒了一地的尸体，整条街都空了大半。
危机暂时解除，艾德尔出于礼节，先开口道：“感谢，艾德尔·温，阁下是？”
“林斯·霍克。我更愿意听你叫我林斯。”男人莞尔一笑，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艾德尔一顿，觉得这话应该是他来说才对。
还没等他开口，林斯又补充了一句说：“你绝不可能是来旅游的。”
语气十分笃定，艾德尔都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辩驳了。
他于是亮出侦探证，这是由直属上级、司法授权的审判长亲自签发，属于正规认证。
然而对方的关注点却有些离奇：“证件照都能拍得这么英俊，真是难得。”
林斯的手都快碰上他的照片，艾德尔见状马上收了回去，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他言归正传道：“那么林斯先生，你又是因什么而来？”
“我？”林斯耸耸肩，“纯粹是来寻找创作灵感的游客。”他随意地倚靠在身旁的木偶上，空洞的玻璃眼珠灵活地转向艾德尔。
艾德尔微微眯起眼睛。一个能操纵傀儡的“游客”？这拙劣的谎言让他几乎要笑出来。不过看在对方救了自己的份上，他好心地没拆穿。
“创作灵感？”
艾德尔与之对视，余光瞥见对方身后又传来动静，刚才躲起来的人此时又现身了，不过看起来是正常人的模样，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图；地面上的狼藉也逐渐消散，一切似乎回归正轨，仿佛之前的袭击从未发生。
周遭变化明显，林斯却没有动作，仍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傀儡师不可能迟钝成这样，除非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艾德尔悄无声息地再次发动能力，不意外地，仍然没有恢复正常。
“看来橡木城确实别具特色，很有‘创作’价值。”他谨慎措辞，目光扫过重新熙攘的街道。
“只要你不去触碰底线，他们愿意陪你玩这种过家家游戏。”林斯勾起唇角，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般，“你一定是第一次来。”
“而你显然不是？”
“当然，”林斯突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他们说的那个精神病，哈维，是我老朋友。”
艾德尔想起那个在城门口跟踪自己的古怪男人。“所以他说的那些话……”
“别太当真，”林斯轻笑，“他确实有病。”
艾德尔不动声色地观察林斯的表情变化，加上傀儡师在普遍传闻中不合逻辑的做事风格，或许还沾了点危险成分。不过从眼神中能看出，林斯目前为止对他没有敌意，甚至还带了点幽默。
艾德尔思索了一下轻重，最后简单地试探道：“关于缄默街的永生花房……”
话音未落，林斯突然倾身向前，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讳莫如深道：“缄默街没有花房。”
艾德尔心头一紧，步子下意识往后迈了半步，瞬间警醒起来。
林斯见状，失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别担心，我知道怎么看见真正的花房。”
他这下反应过来，林斯刚才是在戏弄他，这小小的玩笑完全建立在对方游刃有余的基础上，还真是有些恶劣。
“咳，”察觉到他不对劲的眼神，林斯轻咳一声略表歉意，稍微收敛几分，“你确定要揭开这个秘密吗？”
“当然。”艾德尔稍稍原谅了对方的轻佻，回答十分果断。他清晰地知道，在这个能力受限的空间里，眼前这个能自如操控傀儡的男人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灰蓝色的眼眸坚定地直视对方：“我需要你的协助。”
林斯的唇角微微上扬：“哦，既然我们亲爱的探长都这么说了……”他优雅地欠了欠身，“我自然是荣幸之至。”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林斯眼中慵懒的神色骤然褪去。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翻，干脆且利落，数十道银丝自指间迸发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寒芒。
随着他的动作，银丝如活物般缠绕上那棵扭曲的白橡木。那些丝线竟像是穿透了实体，在树干上绘制出一幅特有的图案。
明明还是烈午正当头，刹那间，整条街变得乌压且诡寂，如同被揭去一层伪装的面纱，显露出它狰狞的本相。
“刚才都是幻觉。”艾德尔沉声道，看着四周扭曲变形的建筑轮廓。
“现在依然是。”林斯微微一笑，“只要还能闻到那股甜腻的腐香，我们就从未真正清醒过。”
林斯声音很轻，却让艾德尔眉头紧锁。这意味着他这一路的能力都将受到限制，而要说完全隔绝气味是不可能的。
眼前这颗橡木树渐渐消失，显现出房形，荒芜萧条的藤蔓攀附在门墙上，沾满了洗不清的污浊。透过老化的玻璃门，还能看清室内摆满颓败暗沉的花束。
28号，永生花房。
两人对视一眼，警惕地推开了门。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虽然艾德尔通过门牌号猜得大差不差，但还是惊讶于对方的手段，毕竟自己触碰橡木时只招来了一群怪物。
“第一次来这里时，我也遇到了类似刚刚发生的事情。”
“然后你就像刚才那样解决它们？”
林斯低低笑了下，说：“对。”
艾德尔挑了挑眉，心中暗暗给对方又添了个“深不可测”的标签。
室内的腐花气味似乎还没有门外浓郁，艾德尔一眼就发现一片贴着“永生花”便签的盆栽，虽然摆在角落，却开得十分明艳，简直不要太醒目。
他靠近些许，从外观看，这些花和路边的野花没什么区别，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它们有一对触角状的雌雄花蕊，细看还有像血管一样青紫色的脉络。
这对触角的顶端像个圆球，还有条细缝，艾德尔更仔细观察之时，清脆“啵”的一声，圆球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睁开了眼睛。
艾德尔与它对视的一瞬间，被身后的林斯捂住了双眼。
“别看它，它在找‘主人’呢。”林斯说着，目光也移向一边，不与之对视。
他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永生花或许有某种能力吸引普通人，通过“对视”这种媒介摄取意识，达到改造常识的目的。
所以被它选中的主人，是不会觉得它有任何异常的，直至意识被吞噬殆尽。不过似乎有些晚了，艾德尔已经跟那双眼睛对视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拍了拍示意林斯放手，丝毫不畏惧地直视那双诡异的眼睛。同样的，它也在一瞬间锁定住了他。
“神奇，你居然不会被它影响！”傀儡师刻意避开目光的动作略显滑稽，难得露出棘手的表情，“被这些东西缠住简直是折磨！”
永生花没能得逞，目眦尽裂，不知从哪个器官发出刺耳的嘶叫，甩出毒汁。
艾德尔侧身躲开，整座花房犹如活了一般，巨大地晃动起来，地面翻卷塌陷，像一个深渊巨口，就要将他吞噬。
失重感顿时淹没了他，艾德尔向四周摸了个空，黑洞洞的，仿佛置身虚无。几秒钟后，腰际猛然一紧，数十道银丝如蛛网般缠住他的身体，硬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
与此同时，他的后背撞上了某种由无数肢体堆叠而成的缓冲垫——那触感说得上是诡异，将他稳稳托到地面。
骤然，一簇微光亮起。
他这才看清托住他的东西是什么，一群错乱堆叠得高高的傀儡，现在正重新站住有条不紊地整理队形。
林斯不知什么时候到他旁边，笑了笑说：“别惊讶，这是真正的花房。”
丝线在虚空中织就一张细密的网，林斯轻挑几下，数道银光倏地没入四周的阴影中。那些丝线如同活物般在空气中游走，黑暗中，有更多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之内。
艾德尔以为有东西靠近才使得林斯有所动作，本能地防备起来，而对方察觉到他有些紧绷的神情，安慰道：“放轻松，只是让它们去探路。”
似乎是为了印证林斯的话，下一秒，其中一根银线在黑暗中亮了几分，向他们传递信号。
“有了，跟紧我的傀儡。”林斯的声音笃定，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三周前，有个和你一样固执的侦探来过。”艾德尔听对方说，“不止他，更早些还有两个，他们都是在这里失去了踪迹。”
他脚步微顿，自己从没有在侦探所听说过失踪侦探的事，问：“有尸体吗？”
林斯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谁知道呢？也许变成了某束永生花的养料。”
越走下去，艾德尔越有种心悸感。不久后，前方传来打斗的声音，银丝也逐渐暗沉。
“看来前面不容乐观，”林斯敛起嬉笑的态度，“我的‘伙伴’们撑不住了。”
银丝彻底暗下去时，连仅剩的光亮都被剥夺。
艾德尔知道林斯可能即将耗尽，毕竟傀儡师不像傀儡，是铁打的。
一阵阴风扫过，诡异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逼近，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刹那间，艾德尔的双眼变得幽蓝发亮，眼疾手快地将林斯拉过来抱住，贴得严丝合缝。对方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任他拉扯，身形还有些不稳。
几乎同时，浮空法阵在他们周身爆开，产生巨大的冲击力，似乎有东西被炸飞出去，而一阵眩晕过后，两人似乎已经被传送到了橡木城门口，毫发无伤。
毫无悬念，这是妮可·格雷的魔法咒。艾德尔早有预测，格雷女士在送他走之前在他身上设了一道防线，可以抵挡一次伤害。大魔法师的售后服务一向好评如潮。
好在有这个保命符兜底，艾德尔才能有恃无恐地直接触碰缄默街的禁忌。
他放开林斯，身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
“原来你还留有后手，”林斯有些惊喜，“所以你其实早就做好准备应对它们了？”
“可以这么说，至少我不至于空手而来。不过恐怕我要空手而归了。”艾德尔整理了一下衣角，对自己目前完不成这个委托的事实接受良好，已经做好打算应对上级的考核了。
“你也救了我一次，”林斯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上去心情不错，“留个联系方式？”
对方也没给他同意的时间，不知从哪掏出卡片，顺手滑入他的皮夹口袋里。
“……谢谢。”他默许了林斯的动作，问，“你的‘创作灵感’，其实也是花房？”
林斯勾了勾嘴角，对他这个“也”字很有兴味，说：“我们看起来志同道合，不如……谈谈合作？”
“抱歉，侦探所不会接受来历不明的协助。”艾德尔毫不犹豫地婉拒了他。
“哦，你误会了，”林斯带着蛊惑一般，“我是指我们两个，‘私下’的。”
他仍然不动如山：“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好吧，真是遗憾，”林斯妥协道，脸上的表情却实则不然，指了指他口袋里的名片，暗示道，“不过我的邀约长期有效。”语气中还带着尾音，若有似无更像是撩拨，怎么看也不像轻易放弃的样子。
艾德尔被他的态度引得挂起了一丝笑容，不过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
“我会珍惜的，那么再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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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傀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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