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重新回到行馆宿下，解沉秋仍旧心事重重。
被他当众拂了面子的天子并未发怒，甚至还笑着赐下美酒给他，并冠以庆贺西国新王之名。席上众人因此接连向他敬酒，好在解沉秋酒量尚可，并未醉死过去，而是坚持到了散场。
褪下满是酒气的衣物，解沉秋的脚步多少有些不稳。他猛地扶住妆台，抬头正好望见铜镜中的自己。
看似平静的神情，唯有那双眼睛透着深深的不耐和戾气。
他垂首，一手取下发冠任凭长发顿时散落，下一刻，固定发冠的玉簪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忍受须艽无尽的怀疑，是因为那是他真心所爱之人；是因为须艽再任性霸道，他们相处的那些时日、那些曾经为他在老南王面前作出的努力都并非是假。
可是现在，他把时间尽数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宴饮中，忍受拙劣的试探，且还要继续忍下去，等待可乘之机。
解沉秋闭上眼，很快把酒意上涌后短暂失控的情绪压制回冷静端方的外壳中。
洛京的权贵都没有见过在南国担任刽子手的解沉秋，他早已不再是少年时那个光风霁月的西国世子，他们却还是用旧日的眼光看待他。
这当然不是一件坏事。
屋门被敲响，道是来送洗浴的热水。解沉秋站直身体，默不作声地拔出从南国一路伴随他至此的佩剑，转身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行馆负责服侍他的小厮早得过他的叮嘱，若无传唤绝不会主动前来。那么，敲门的人——
是谁？
门外人敲了几次无人理会，便主动推开了门。烛火映在剑身上，金色的辉芒正照亮一双熟悉的眉眼。
解沉秋挥出的剑停在来人咽喉处，剑尖的锋锐之意甚至刺破表皮，形成了些微的伤口，却并无血液流出。
“代郑。”解沉秋缓缓念出来人的名字。
“不请我进去吗？”方才在席上才见过的贵公子穿着不起眼的麻布衣裳，甚至手上还拎着水桶。只那张尽显风流的桃花面，丝毫不似勤于劳作之人。
解沉秋看他片刻，收剑入鞘，又主动上前几步，待代郑入内后将门合上，始终与他保持几步距离。
“做个交易如何？”两人沉默许久，代郑突然开口道，“这个院子中现下并无旁人，不必担忧泄密。”
“代氏家主何等风光，何须与我这个无能之辈交易？”解沉秋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代郑笑道：“若公子沉秋都是无能之辈，这世上便全是庸人了。”他慢条斯理地将因提水折起的袖口放下，“助你回国于我而言并非难事，而我对公子沉秋的人品有十足信任。”
“我要的只是，来日代氏若有难处，西王愿意助我等一臂之力便足够。”
“不必，请回。”解沉秋拒绝道，他声音很冷，“有代妃之事在先，我不该信任你，甚至不应放你进来，更遑论听你胡言乱语。”
“你不答应娶洛氏女，洛栾不会放你回去的，只有我才愿意、才能够帮你解决这件事。”代郑敛了笑容，厉色道，“堂堂西国世子，便心甘情愿在这洛京消磨掉所有的雄心壮志吗？”
“我早已不是西国世子。”
“纵使你自甘堕落，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选不出新王的西国一日比一日更混乱下去，最终沦为权力的牺牲品？”
“闭嘴。”
“在定海神针的陆太宰都惨死南国之后？”
解沉秋猛地扼住代郑喉咙，同时将他提起，任凭代郑诸般反抗也没有丝毫放松。见对方的呼吸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困难，只定定注视他的双眼，道：
“与你代氏，何干？”
他松开手，像丢弃废物一般将代郑摔在地上：“你的身手变差了。”
“咳咳……我又不需要领兵出征，当然比不上平定南疆的解将军。”
“代氏的消息听起来比天子更灵通。”解沉秋道，“不怕我去借此邀功？”
他冷冷地笑：“说到底，无论是否成为西王，我与陛下都不存在利益冲突。而你代氏，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代郑断断续续的声音和解沉秋的陈述合二为一，半晌又摇头补充道，“洛栾原本尚投鼠忌器，然而……”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大了些许：“解沉秋，这是你欠我们代家的！若非你在众目睽睽下揭开……我父亲不至于以交出家族豢养的私兵为代价平息此事。”
“你本应遭到代氏的报复！”
解沉秋岿然不动：“这么说来，陛下倒是应当感谢我了。”他不无讥嘲地瞥了代郑一眼，“我并未强逼代妃行刺，又何谈亏欠代家。至于报复，我的确疑惑你为何没有这样做。”
“现在我明白了理由，比起尔父，你着实无能太多。”他道。
代郑坐起身，面色不虞却也不再与他争辩，只道：“半年之内，若无意外阻止，解殷必将与段赤行定亲。”他抬头看向解沉秋，“现在，公子沉秋愿意接受代氏的交易了吗？”
垂落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成拳，解沉秋重复道：“换我的一个承诺？”
“是西王的一个承诺。”代郑纠正，“你不会令你妹妹失望的，对吧。”
分明是近似威胁的话语，说到这里，代郑竟洒脱地笑了起来：“解沉秋啊解沉秋，这么多年不见，我以为你早已心硬如铁。如今看来，还是没有多少长进。”
“这样也好，你若是变化太多，我怎敢与你做这个交易。”他站起身摸摸自己的脖子，“下手真重啊。”
代郑脸上露出怀念之色，转身就要离去。
解沉秋开口：“等等。”
“何事？”背对着解沉秋，代郑问道。
“代妃之事，我想要个答案。”这不只是为了揭开积年的疑惑，更是一个把柄。
是代家的，亦是当今天子的。
若是全无错处，洛栾又为何不敢昭告天下？此罪便是株连代氏九族亦非不可，哪怕代氏豢有私兵，也可号令天下而共诛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代氏，实在显赫太久了，连西国都放不下心的洛栾，若非不得已，又哪里容得了他们。
“哪有什么答案。”代郑苦笑，“只是一场错爱罢了。”
他轻轻叹息：“莫要再问了。”
“如若我一定要问呢？”解沉秋在他身后沉声道。
“那便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罢，若你答得上来，我便告知你答案。”
“请。”
“……待你登临西国王位，又打算如何对待，那与你隔着师仇的小南王呢？”
“……”
狗血，我爱狗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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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开始相杀的第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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