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氏沉秋者,西藩末主也。初为世子,及王父律薨,兄佗嗣,故南奔。佗立七年,以太华山崩死。八月,自乾溪亡洛京,帝许之,因复立。”——《洛史·西藩十王传》
“居然真的教他拿到了。”须艽一寸寸抚过光滑的锦缎,其上并非是什么秘密情报,而是从洛京发出,由皇帝昭告天下的诏令。
西国即将迎来新王。
考虑到使者从洛京一路前往乾溪城的时间,想必解沉秋也已经回到了他的故土。
“橘。”
“是,王上。”
“派去清川城恭贺新任西王即位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所谓恭贺新王,当然是假话。西国当然会派人去恭贺,这是同为洛朝诸侯,作为同僚的惯例。然而这并不是身为近卫长的橘需要关注的事情,自有令尹为之操心。
须艽口中所说的,当然是那些愿意刺杀解沉秋以交换自由的囚犯。
黥面的一定是罪人,所以他们无处可去。要么从此在荒野间游荡,而如若想要重新成为有尊严的人,就只有完成任务这一条路可走。
这就是为什么须艽拒绝了橘所说的,通过下毒来控制这群人的理由。
西国王都清川城,须艽耳闻已久。从父亲的口中,从解沉秋的口中,都曾提到过,那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宏伟城池。
他的目的并非是攻破这座城池,或许有朝一日会是;但至少现在,须艽只是想要碰碰运气。
万一……有人得天之助,有幸替他完成了心愿呢?
“已安排八人前去。”橘禀报道,“老病者三,为先王争位时败者的臣属;妇孺者三,为罪者亲族;他们都是先王时被投入狱中的。但另有两人……”
橘突然顿住了。
“是什么人?”南王漫不经心地问,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是年初时,西陵郡掠卖山民之事中,为公子沉秋所缉拿的罪人。
橘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有些事有些人,王上可以说,他却不该提。尤其这件事,即使橘向来以南王的立场为立场,也不得不承认是全然于南王有利而于公子沉秋有害。
这因危害南国而获罪,不敢怨恨南王、故势必恨透公子沉秋的两人,如今又被南国派出去刺杀他们的仇敌。
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若是往日直说也便罢了,始终陪伴在南王身边、亲眼见证他一系列转变的橘,如今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南王的喜怒无常。
“嗯?”半晌没见他继续说下去,须艽摩挲诏令的动作略顿,不由回头看了橘一眼,其中显而易见有几分不悦。
橘见状立刻单膝跪地,低声道出了最后两人身份。
沉寂渐渐蔓延开来,良久,须艽突然怪异地笑了一声:“狡兔死,走狗烹。旁人眼中,想必正是如此看待我与他的。”
关于西国使团大张旗鼓前来迎公子沉秋回国继位,最终却尽皆命丧南国,只余了皇室子洛平烽被南王遣人送返,公子沉秋本人则突然出现在洛京的闹剧……
如今也在这洛朝境内传开了。
连洛平烽都不得不亲口承认的西国太宰行刺之举,使得这分明是南国得势不让、肆意妄为的荒唐事,竟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然而究其根本,西国使团并不等同于公子沉秋本人。
公子沉秋身在南国多年,为南国立下汗马功劳,并未得到应许的权力地位不说;现下又为故国使团所牵连被迫逃离南国,怎知不是西国内部有人对他的算计?所幸当今天子明察秋毫,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公子沉秋本人与这场行刺有关的说法,反倒是少有人提及。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在南国堪称恶名昭著的解将军,依旧还是抵不过世人印象中,端方君子的公子沉秋啊。”须艽自言自语着,将那些写在锦缎上的墨字重新一点点卷起,使其不再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
下一刻,再次成卷的诏令被抛掷空中,南王霎时从手边抽出自己的佩剑,毫不犹豫地将其一斩两段。
凌厉的剑势劈砍而下,南王松开手,冷眼看那锋利的宝剑径直越过身前的桌案,最终落至地面,却在家具光滑的漆面上留下一道印痕。
橘沉默着捡起已经毫无用处的诏令,起身告退。他要去点一把火,将这南王对天子不敬的证据销毁掉。
须艽摆摆手示意他离开,直到书房的门被关闭,他缓缓低下身去,伏在了案上。
额角传来一阵一阵抽痛,让须艽有些沉不下心来。自从……之后,他就落下了这个毛病,一旦情绪不大稳定便会头痛。他本以为近些日子应该有所缓解,不料却变本加厉,甚至还连带着出现了别的问题。
他合上眼,平复胸膛中激烈跳动甚至酸楚的微妙感知。分明理智占了上风,情绪和身体却仿佛并不受控,须艽厌恶着这种脆弱。
然而天不从人愿,似乎是故意与须艽作对似的,连腹部也隐隐传来疼痛,与此相携而来的还有明显的作呕感。
须艽想,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觉得自己身患如此多的病痛。即便如此,他并不想请巫医来为他问诊。
他当然听说过扁鹊与蔡桓公的故事,但他还这么年轻,想必不会有什么严重的疾病。只是……只是……想把嵌入自己血肉的东西剥离,总是要经历一番苦痛的。
南王忍耐着,以手作为支撑徐徐坐直身体。他拣起一支笔蘸了墨,又抽出卷空白的锦缎,抬笔写下四字:
北王亲启。
*
久违了,清川城。
眼见那宏伟的城墙从天边的一道黑影,最终化作面前的金城汤池,解沉秋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分明该是熟悉的,但事实上于解沉秋而言,更多的是陌生。
这是一支由天子亲自派出的车队,为首骑于马上的正是解沉秋本人,旁边则是代表洛朝皇帝而来的代郑。
尽管代郑夸下海口,道是能够在解沉秋不娶洛氏女的前提下助他回国,但事实上,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得不作为天子使臣亲自陪同解沉秋来到西国。
此番职责在不知内情之人眼中无疑是天子的宠信——这显然是与未来西王交好的机会;但在接受过代郑的交易、知晓代家如今处境的解沉秋看来,则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风险。
一旦离开洛京,代郑便不再处于家族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中。而荒野之中,无论发生什么都并不稀奇。
只需,死无对证。
好在他们终于成功地抵达了清川城。
解沉秋看向代郑:“请。”
“请。”
【关于虚拟史书】
参考《汉书》,例如《文三王传》记载文帝所生三位诸侯王和他们的王位沿袭。
本文的《西藩十王传》更近似于《匈奴传》《西域传》这样的独立篇章,“十王”指西国传承了十代藩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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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开始相杀的第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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