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玉衡透过薄薄的纸窗,眼看王婶一家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看向少年。
霁安静静的立在木桌旁,神色凝重:“这里不对劲。”
玉衡点点头,行至他面前问:“我知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个名叫阿芳的女子,她头上戴的发簪是凤形笄。”
“凤形笄?那是什么?”玉衡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话来。
霁安微微蹙眉:“我也不知道,只是方才看到她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想到只有朝中命妇及皇室亲眷才可佩戴凤形笄。”
听闻此话,玉衡心中竟不怎么觉得意外。
什么样的人才会知道这个王朝贵妇人才能佩戴的簪子的形制呢?当然是同样尊贵的人。
先前她还以为少年是霜北城某家的公子,可霜北城这么偏僻的地方,怕是除了赵家几个嫡系子孙,其余人连京城都不曾踏足过。
玉衡的目光在少年高挺的鼻梁上转了又转。
也是,小说里长成这样的一般都是天命之子,想来他约莫就是朝中哪个高官的孩子了。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王朝边境的霜北城呢?
玉衡想到了赵宝姒口中的那个北疆战场,莫非他是朝廷派来平定北疆的将领?
玉衡的目光落到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突然问:“先前你能一指抵住赵大小姐的短刃,莫非你的武力在她之上?”
霁安微愣,有些诧异面前的道士跳转话题之快,但还是认真思索了片刻:“应该是。”
“那为什么你的手上没有茧子?”
霁安顺着她的目光抬起自己修长的手指,垂眸端详片刻,抬眸道:“我也不知。”
玉衡被少年眼中突如其来的无辜神色看得微微有些脸热,忙撇过头去,岔开了话题:“我……”
霁安忽然望向窗外:“我们进来多久了?”
“呃,一个时辰?”
霁安慢慢的看向她,眼中惊疑不定:“太阳的位置,好像从未动过。”
玉衡对上少年的视线,心中忽然跳出五个大字。
五鬼锁魂阵。
玉衡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从掉进这个杏花坞的一刹那,或者说在看到那个界碑的时候,玉衡就感受到了阵法的气息,只是世间可以做到开辟一方小世界的法阵,唯有厉鬼或精怪才能做到。这需要非常庞大的法力,人倒是也能做到,但鬼怪维持法阵靠的是法力,而人维持法阵靠的是寿元,阳寿再长不过五万天,按照每一比一百的比例,维持半天便会化作枯骨。
所以这法阵只能是由非人的东西撑起的,可是她身上有一串鸡鸣铜铃,是她师父自她幼时便埋于祖坛香灰下的,上用朱砂辅以宗门秘法注入元炁,她师父还会时不时朝香灰上吐几口血来增加其威力,若是有强大到足矣能撑起这个阵法的鬼怪,铜铃不可能没有反应。
玉衡脸色突然一白。
霁安看着面前的道士颤抖着手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铃,然后突然跟抽风似的开始狂甩。
可是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摆弄那串铜铃,铜铃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完了完了……”玉衡急得团团转圈。
她就说为什么她的宝贝铃铛没有响,原来是直接失灵了。可是这得道行高成什么样的妖怪才能让这串在祖坛香灰下埋了快二十年的铃铛失灵呢?!甚至她一直都没有发现。
师妹啊师妹。
玉衡嘴里发苦。
你可真是害惨我了。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进来啊——
玉衡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狠狠瞪向正在一旁静静站立宛若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花的少年。
“都怪你,要不是你先前出声吓我,我也不会掉到这个鬼地方!”
霁安一愣,愧疚道:“对不起……我喊了你很久,你都不曾听见,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出了什么事关你屁事啊!我能出什么事?我从下山以来出的最大的事就是救了你!”玉衡恨恨道,“再救你之前,我下山快两个月了,一点破事没有,救了你就开始这事那事的都莫名其妙冒了出来……而且你不是去救火了吗?!怎么又跟我走到一块了?!”
霁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救完火我就去找你了,之后就一直跟着你……”
玉衡摆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变态啊!”
虽然霁安听不懂变态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理解玉衡的意思,他白玉般的脸上泛起些许红,讷讷道:“我想保护你。”
玉衡扶额:“我真谢谢你了。”
“对不起……”
“你这人可真烦。”玉衡一挥袖袍,大刀阔斧地往凳上一坐,“算了,念在你先前被我推开还拉住我的份上,我就先不跟你计较这些了。事已至此,我俩是不得不在这鬼地方一起同甘共苦了,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
玉衡冲少年颔首,示意他也坐下。
“我是白云观白云门第三十……算了,你也不认识,总之我是一个道士。道本清微远,玄门映玉明,虚灵通上德,至真悟太平。我是玉字辈,单取一个衡字,所以我道号玉衡。又因为我无父无母,所以玉衡即是我的本名。”
霁安想要起身抱拳,却被玉衡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你一天天老是这么唧唧歪歪的,能不能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看着可真累。”
一句下意识的抱歉在霁安的舌尖转了又转,终是咽了回去,霁安正色道:“明白了,道长。我……我想我叫霁安,记忆中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除此之外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行。”
玉衡想了想,指挥他道:“你去把我的箱笼打开。”
霁安不明就里,但仍起身乖乖照做。
“上面第二层,对,就那个盒子,拿过来吧。”玉衡支起手臂,斜斜地撑在桌子上。
霁安小心翼翼地从箱笼中捧出一个木盒放至玉衡面前。
玉衡这才施施然起身,一把按住少年的肩膀,把他按坐在木凳上。
霎时间,少年就比玉衡矮了半个身子。
玉衡打开木盒,里面赫然躺着一只深棕色的阴阳手环。
“把手伸出来。”
霁安听话照做。
只见玉衡单手作剑指,飞快的在霁安两手之间画着什么,嘴里喃喃自语,面上是一派无悲无喜的神色,与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霁安觉得自己看不透她。
一开始他觉得玉衡是一个温柔冷静的道士,或许是于他有救命之恩,她总给他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好像只要她在身边,一切都变得很慢,仿佛坠落于一片平静的深海,无声、无波,让人心生安宁。后来他觉得她很冷漠,像一道出鞘的凌厉剑锋,只求明哲保身,全然不关心他人,再后来,他又觉得她很炽热,好像一团陡然烧起的火,三言两语间便改变了别人的一生。而方才,她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娇蛮大小姐,让人无力招架,现在,却又给他一种奇异的神圣感。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得道高人吧。
虽然他不知道玉衡的本事究竟有多大,但想必定是半仙级别的世外高人吧。
霁安如是想。
玉衡不知道霁安心里已经默默把她剔除人籍,嘴里仍然念念有词:“……以木为证,引雷为炁,阴阳合环,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玉衡一把将盒中的阴阳环套在少年的手腕上。
刹那间,霁安好像看到一道紫光倏尔从他腕间发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他的心脏。但等他定睛看去,却什么都未看见。
霁安眨巴着眼看向面前正一脸满意地举着自己手腕端详的道士。
玉衡将他的手腕推至他面前,得意道:“这是我从前闲来无事炼制的阴阳环,用的是观里放了上百年的雷击枣木,有了它,你便百邪不侵了。不过这环只认心思纯净之人,若是你日后心生恶念,比如杀人啊,背信弃义什么的,它就会沿着这处整个碎掉。”
玉衡示意少年低头看。
只见那双环交界处赫然刻着两个小字。
乾、坤。
而两字中间又刻一道蜿蜒的太极鱼纹。
“就是这。这算是这幅阴阳环的命脉吧,若是这里有了裂痕,那它就离坏掉不远了。你可得好好保养它啊。”
霁安怔怔地注视着手腕上的阴阳环。环上刻着细密的符文,如蛇鳞般在枣木之上闪着微光,将他腕骨衬得愈发分明,青白的腕间青筋浅隐,清冷如玉,与沉稳古拙的深色法器形成诡异的和谐。
玉衡难得有些发愣,那只象征着世间至阳之气的阴阳环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之下,竟有一瞬让她觉得像是一副只有单边的镣铐禁锢在少年腕上。
霁安抬手轻轻拨动木环,发现这环看似松松挂着,但却怎么也取不下来。
“别试了。”玉衡摇了摇头,将方才的联想从脑中挥去,“除非你变坏了,或者遇到了什么生死危机,不然这环只有我能解。”
霁安呆呆的抬起头。
玉衡有些不好意思的瞥过脸:“不用谢啊,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了。这杏花坞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你一个手无缚鸡…….”玉衡突然想到他抵住赵宝姒的一指,顿了顿改口道:“有了这幅本道长亲自炼制的手环,就算你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也至少可以平安度过这七天了。”
吧。
玉衡在心里默默补充。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驱邪能力产生怀疑。原因无他,实在是这杏花坞太过诡异。
她瞥了眼窗外。
“太阳……”
玉衡僵硬着转过头,与同样僵硬着看向窗外的少年撞上视线。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昏暗一片。
玉衡抽动着嘴角想要露出笑容,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慢慢退至少年身边。
“方才我一直背对着窗,你可看见太阳是什么时候落山的吗?”
霁安喉间微涩,慢慢道:“不曾。”
咚咚——
二人对视一眼。
只听屋外突然升腾起一片嘈杂的喧闹声,有人大力用手掌拍门。
“王衡姐弟,快出来吃饭吧!我们准备了好多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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