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没入地面，又自凹陷处泉眼般涌出，光芒漫过，焦枯的大地冒出翠绿的嫩芽，被战争践踏的农田迅速恢复生机。
那些嫩芽抽长枝条，缠绕尸体，将它们分解吞噬，于是绿意更绿。那些还活着的，被避了开去，他们无声无息的躺在一片翠绿间，画一般的宁静氛围中更有一份诡谲。
天上似有若无的投下轻轻一瞥，太过迅速也太过隐秘，盛轻舟感受到了，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他警惕了一会儿，见另外三人毫无察觉，天上属于神灵的气息也完全消失，倏得放松下来。
随即盛轻舟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再抓着孟争舸不放，动了下手指想要松开，但孟争舸没放，灵力持续传递：“再等等。”
等什么？
散开的金光在定风波外轻轻荡漾，温和无害。神都已经离开，他们渡过了这片秘境中最后的危机，还需要防备什么？
盛轻舟不知道，但既然孟争舸说等等，他就心安理得的继续抓着自己的师兄了。
与此同时蒲雍在提问，散修觉得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的问题，比之前几年的加起来都多：“这道金光又是什么？是它造就了这片秘境么？”
“必然有关，但肯定不是全部。”宿航的手指压在扇柄上，魔修没有丝毫的放松，“在彻底脱离秘境之前，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泉眼处，仙人的尸体浸泡在金光之中，另一侧，蔓延的金光也覆盖了这头的仙人的尸体。他们周围，绿意不生，唯有金光汇聚如泉，两具仙尸浸泡其中，渐渐由切实的存在变为镜花水月般的一个倒影。
这边仙人的尸身是完好的，化为倒影之后，影子中浮现影子，仙人残魂漂浮在金光上，端详自己半透明的双手：“不愧是天生神，短短时间居然让魂魄变得充盈不少。”
遁走的残魂在神离开后悄悄回来，漂浮在半空中看金光上的仙人：“不是它充盈了你，而是你被它吞噬了。”
“那又如何，总好过你现在风一吹就散的状态。”仙人袖手道，“‘万物生’又不是不能解。”
盛轻舟重复了一遍：“万物生？”
蒲雍：“你又在昆仑的书里看到过？”
盛轻舟点头：“是。”
修士能记住书中的内容不奇怪，问题是盛轻舟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宿航带着点惊叹：“你到底看了多少书？”
孟争舸大概算了算：“至少能堆满一两个洞府吧。”
盛轻舟动了动嘴唇，想说远不止，师兄知道的只是一部分而已。
但这话过于有自夸之嫌，他话锋一转描述自书中看到的万物生：“传说——”
“传说”两个字一出口，他就顿了下。
果然孟争舸笑：“又是传说，昆仑的传说。”
昆仑的传说，大概率是天生神遗留的故事。
盛轻舟继续：“万物生应当是一道符，作用是加速自然循环，万物枯荣，生而死死而生，万物生以死亡为养料，滋养新生。”
“肉.体死亡、魂魄残留，”蒲雍指着定风波外的两道仙人残魂，“他们算生还是死？”
“生死之间。”
“万物生只是一道符，它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情况。”
仙人残魂是有意识的，他可以将自己向“生”那侧靠，以获得万物生提供的养分。
“万物生中的循环，是针对凡世的。”
“这道符咒代表着天道对众生的怜悯，能帮助凡人在天灾**后更快的恢复过来。”
天道讲求均衡协调，它不会无中生有，最多只是加快生死之间的循环速度，让还活着的人，能在还活着的时候，用死亡的那些人循环来的“收获”填饱肚子。
“我看到的时候，觉得这道符很残酷。”
仙人可以避开万物生对“死”的判断，但满足不了符咒对“新生”的定义，他只能算是“复生”。
万物生作用于凡世，凡人死如灯灭，不能复生。
所以仙人肉身被吞噬，残魂留存。
没有肉身的残魂，即使获得了恢复，也只能是残魂。
更多的盛轻舟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仙人说的能解，要如何解。”
盛轻舟不知道，其他人更不会知道。
唯有仙人能为他们解惑。
没有触碰万物生的残魂道：“你要用其他人来替你？”
金光上的仙人哼笑一声：“我们不能直接抢夺凡人气运，更不能抢夺别人的寿元，但万物生可以。”
“要找一个人替你成为万物生的养料不难，难在你得找一个与你力量相当的，你找得到？”
“今日找不到，明日能找到，又不急于这一时。”
“既然不急于一时，为什么还要受万物生限制？直接自己去找别的补充不好么？”
金光上的仙人道：“然后遇上曾经的你我，被做成又一支凡人军队的法器？万物生可破，但难破，现在它对我来说是一种保护。”
残魂冷笑一声，远远飞走了。另一位仙人也散去身影，没入了万物生的金光之中。
定风波外的时间飞速流转，瞬息间日升月落，金光隐没，绿茵中还活着的那些凡人一个个醒来。
他们记得自天而降的白光，又见环境的巨大变化，全都没了战意，见到近在咫尺的敌人，第一反应是防守和后退，然后在回忆起同僚被杀死的愤怒后，才猛地扑向对方。
绿茵中混乱起来，突然急促的锣声响起，是军师发出了收兵的命令。
这一方的军队惯性服从，有序的撤退。
另一边没有得到任何命令，茫然的呆在原地。
回到军营的士卒十不存一，大部分帐篷空空荡荡。
受伤主帅曾经靠坐的独轮车停在原地，木质车架上还有残留的血迹。
但是主帅不在了，一位将领把主帅破碎的战甲带了回来，叠好之后双手托着交给了军师。
“对面撤军了。”
斥候传回了消息。
与其说是撤军，更准确的应当说是溃逃。没有明确的命令，得不到有效的组织，对面还活着的士卒们哄抢军营中剩余的物资，然后四散逃离。
“我们赢了。”军师抚摸将军的战甲，“我们守住了我们的城。”
秘境边缘的迷雾散去，狭脊山另一边的城池清晰的显露出来，城中喧闹的人声都远远可闻。
“只是……”帅帐中只剩军师一人，她抬手掩面，放任自己片刻的软弱，“代价太大了……”
她的香囊没能送出去，暗藏的心意未曾说出口，也再没有了说出口的了机会。
这是战事的尾声，但不是秘境的结束。
因为地形也因为曾经的惨烈战争，这片天地渐渐无人踏足。
说着不急于一时的仙人倒是真的不急，安安心心的在万物生中汲取力量，缓慢的恢复着自己。
岁月轮转，草木枯荣，山野被白雪覆盖复而又在骄阳中融化，不知过了多少年，一道身影轰得砸了下来。
仙人残魂被惊动，定眼一看，是老对手的残魂，他大笑：“这么多年了，你也没什么长进啊！”
另一位仙人也依然是残魂之身，力量已逊于他。
老对手的模样颇有些凄惨，身上更沾染了一些仙人不该有的气息。
“万物生，可解。”
仙人眼中布满血丝，脸上的笑容是不管不顾的癫狂。
在万物生中待了许多年的仙人直觉不妙：“你要干什么？！”
去而复归的仙人根本不回答，冲进了凹陷处，亦是他肉身的埋骨处。
异样气息猛烈扩散，那也是一道符，直接印刻在仙人残魂中的一道符！
隐没多年的金光再次泛滥，万物生掀起狂澜，撞在定风波上嘭然有声。
盛轻舟很庆幸一直撑着定风波，更庆幸孟争舸始终没有松手。金光溢开，定风波又无法吸收环境中的灵气了。
残魂带来的符咒一闪而过，盛轻舟只来得及看出：“那道符与万物生互斥，他们在争夺主导权。”
老对手突然回来，嘴上嘲笑着对方的虚弱，精神却一直紧绷，对方展开魂魄中的符咒，已与万物生融为一体的仙人立刻调动全部力量抵抗。
秘境中的灵气被两道符争夺着，定风波外尽是呼啸的风声。
“你在万物生中难以逃脱，我在万物生外，如丧家之犬人人可欺。”
“这也许是我们利用了凡人的报应，但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像当初的战争一样，开始了就没法回头。”
“所以。”残魂带来的符咒逐渐占据上风，他的虚弱便是在于他用魂魄供养着符咒，“合作吧。”
“把仙人留下的万物生变成属于我们的东西，造就一个人人向往的秘境，就像之前提供仙水、制作法器那样，将那些有所有求的人，化为我们的力量。”
万物生中的仙人咬牙：“我不信你。”
“如果不信，那我就再杀你一次。”另一边的仙人残魂无所谓的笑，“不过多费些手脚，多年过去，没有长进的是你才对！”
漫长的交锋化为倏忽而过的光影，终结于万物生的妥协。
邪异的符咒缓和了力量，万物生的金光恢复平静，两者纠缠着升腾至高空，复又落下，沿着山体的凹陷向四壁扩展，攀援山壁向上，又于半空中汇集于一点。
凹陷被填平，早已消失的农田与村落出现在曾经的山坡上。
秘境始生。
自然循环，生死交替，开始既是结束。
秘境轰然破碎，他们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狭脊山中。
两道仙人残魂一左一右漂浮在定风波两侧，一个说：“终于到这一步了。”
另一个说：“都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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