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只有土路，我和时边没有三轮车，我们从月黑风高走到太阳高照，来到乡镇。
镇上的公共汽车一天只有三趟，都要提前排队买票，我们来晚了，只能等明天。
时边有些发热，我靠着问路带时边去了医院。专家门诊要十块，我拿到挂号单就抱着时边在科室候诊。
医生给时边检查，取完药我买了一个病房床位。这里的床好小，都不够时边翻身的。
天还没亮，我背着时边去排队买车票。人好多，我们很幸运，买到了最后两张。身后的人说天在下火，地皮烫脚，我觉得还好，时边在给我擦汗。
我们在车站等车。
我站一会儿，你放我下来吧。
好。我让时边靠着我站。等到饭点，就吃先前烙的鸡蛋饼。
妈妈，我饿。
乖啊，一会儿车来了。我们下了车就去吃饭。
时边掰了一半递过去。小孩和她妈都跟时边说了谢谢。
时边听完突然朝我笑了笑，特别可爱地眨眨眼。我把耳朵凑过去，时边对我说，谢谢，老公。
浆果在我脑子里被压扁，我手抖着把大半块烙饼塞给时边，不说谢谢。
时边笑着，好。
上车以后那对母女做我们旁边。
这么巧啊，我和女儿要去麻城探亲。娃儿，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也去麻城。听说那边有几个挺出名的工厂在招人，我们打算去那边找份活。
好啊。你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吧。我住平崇巷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们可以来找我。
我和时边笑笑，没有接话。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时边才可以复活。
公共汽车坐一天半才到省里，下车就是火车站，刚好省得我们再找。我和时边买了最近一班去麻城的绿皮火车。
火车上站满了人，我和时边紧紧挨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挤到位置坐下。
对面是两个男的，脏脚架在桌上，都在抽烟，满口荤话时露出一口黄牙。上面架子放满了，我把东西放在地上，双脚夹着，最值钱的缝在时边裤子里。
火车上上厕所，回来经常有人在我们位置上坐下。我没跟他们吵，把他们提起来扔去一边。
天黑又天亮，帘子坏了也没人修，太阳总会对着我们晒，这个时候我要坐直一些。
坐太久腿会肿，我带着时边走会儿顺便装点热水，或者让时边脱鞋架我身上，我给他按脚，时边给我敲背。
总算到了麻城，火车上吵，时边没有一晚睡得安稳，我们先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一室一厨一卫。
我记得这个时间有供应热水，但是老板说不稳定，我就烧了一些备用。时边先洗，我给床套床单被套。
我洗完出来时边已经睡着了，他眼睛下面有点青，我看着难受。楼下就是早点铺子，也不算，好像也卖午饭晚饭。我买了一杯冰豆浆回来给时边敷眼睛。
时边，时边啊，时边睡着了也能抓住我的手。他蹭了蹭我的指节，我心里好像有什么要满出来。我也躺上床，时边脑袋靠着我的心脏，好怕他被吵醒。
我们租了三个月，不急，所以那天睡够了才去找厂。有纺织厂机械厂，其他不记得。我和时边每个都去面试，全部过一遍回来天都黑了。
我们等了一周，出名单那天我们去工厂公告栏找有没有我们的名字。
我和时边不能在同一个厂上班。我那个要离家远一些。我和时边不能一直待在一起，不能一起吃饭，想他不能跟他说话，也不能随时抱抱。
我，天，塌，了！
我越想越害怕，像根电线杆立在路上，最后是被时边拉回家的。
我还没咬你呢，你还比我先难受了。
边边……
在呢。时边抱着我的脑袋亲一口，小可怜。
我抱着时边的腰，不想分开。
我也不想。但是我害怕了。
什么？
那天，你真的要跟我一起死的时候，我后悔了。
我抬头看时边，时边俯下身捧着我的脸，亲我的嘴角，然后是唇。我想让你爱我，可我没想，让你爱到自己都不爱的程度。
我愿意。
所以这是不对的。盐盐，你很爱很爱我，我知道，我感受到了。但我没感受到你对自己的喜欢。你背着我离开的那晚，每一步，每一步，我都数着，记着。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不喜欢。人心一旦只剩某个具体的存在，就会容易陷入循环的痛苦，我不想你这样。
我知道了，边边不难受。我好好学。
我相信你，承诺是很重的，你从没有对我食言。可你和我待在一起，你就只会爱我，不想着自己了。我们把这当成一次契机。通过短暂的不在一块，你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好，喜欢自己什么地方，然后告诉我。我也学着，对你更好一点。好不好？
好。
我们下班了一起回家，一直待在一块，一直说话。好不好？
好。
时边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喃喃，爱点什么吧，别让自己孤单。
好。
时边笑了一声。乖盐盐，抬头，亲一下我。我也难受呢。
我抬头吻上去。
-
天知道我有多难捱。时边踏进厂里的那一秒，我就在想还有多久能见面。
前几天是培训，之后活儿就多了。干活的时候得盯着零件，得注意温度，不然会受伤。按时边的说法，这样也好，但是我不喜欢，我想下班见时边。
中午食堂有炸猪排，两毛一份，排骨两毛五，带鱼三毛，豆沙面包六分，开花馒头四分。这些时边爱吃，可惜不是每天都有，只能挑着带。
时边问我想到自己喜欢吃什么没。我真的很努力选了，真没什么区别，不都是盐炒出来的。时边就扯我的脸，说我比他还挑，难搞噢。
时边下班早，一般他会在我工厂附近等我，天气不好也等。
这天下大雨，偏偏班长又派了活。我干完着急就往外跑，看见时边淋了雨。
伞坏了。
冷不冷？我握着时边的手哈气搓了一会儿。伞坏了就坏了，你怎么不回家啊。
我想你。时边说。
我一下觉得自己特别残忍。我分明最懂这种感受。我抹去时边脸上的雨水，回家，我们去换衣服，晚了会生病。
好噢。
给时边洗澡的时候我就没忍住哭，哭得有点凶，把边边吓到了。
怎么啦？盐盐，小可怜，小狗，快让我看看，谁让我们盐盐难受了？
你。
啊，那怎么办。时边捧着我的脸揉了一会儿，亲亲我的眼睛。你不想我去接你啦？
想，对不起。我撇嘴，我不想你下雨来。淋雨很难受的，雨不好。我看着你头发衣服湿了，好难受。
今天是风大，伞坏了，我以前也没有被淋啊。
我头抵着时边的颈窝，不说话。
好，我知道了。我也听盐盐的话，以后下雨我就在家等你。嗯？理理我啦。
嗯。我抬头去亲他。
时边呼噜我的脸和头发，小狗一样。
我就是。
好，我最喜欢的小狗。
我们回房间，一起吃给彼此带的食物。天要是没那么亮，我们就在街上走走逛逛。天暗得早，我们就待在房间玩。
周日是我最喜欢的日子，我和时边都放假，可以待在一起一整天。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在这已经住了三个月，拿到工资后我们又续了一年。
时边知道周围好多人的名字，每次出门他们都会跟我们打招呼。
来麻城过的第一个节日是腊八节。时边煮了一大锅粥，红豆花生莲子糯米，红色的，很黏很糯，好吃的。
家里来了几个熟面孔，都住附近。时边能叫出他们名字，我只记得脸。我们围在一张大桌子上，一起喝粥。
时边，你和徐盐是老乡啊？
算是吧。
有个照应就是好，这年头一个人还怪孤单的。
嗯。
你们两个，生活作息好，习惯也好，能住一块去。就是这屋子，两个人住挤了点。
还好，能住。太大了看着就空，也什么没必要。
说的也是。这个天气喝碗粥就是舒服，胃里都热哄哄的。徐盐啊，你小子命好，搭上这么个兄弟，吃饭不用愁啊。
嗯，时边厉害。
嘿呦这话酸的。行了，喝完我们就回去了，一会儿我们在路口下棋，你们有兴趣也来看看，别天天闷在屋里头。
时边把人送出去，我去洗碗。
徐盐——
在呢。
我明天要吃粉蒸肉，茄炒豆角。
还有呢？
西瓜！
冬天吃西瓜啊。
嗯？
买两个。吃一个放一个在家。我洗完手捏时边的脸，明早我们一起去买。
好，你明早喊我起床。
和时边在一起，做什么，说什么，都幸福。
-
最近赶上什么大工程建设，我和时边的活都变多了好多。
时边接我下班，我们说话，时边差点没看到地上的石头摔跤。
边边，我背你回家。我走到时边身前蹲下。
时边趴上来，枕在我肩膀上叹气。
边边，今天有炸猪排，还有豆沙面包。面包买了两个，你今天要吃完吗？
不要。
那我们留一个明天吃。
不想吃。
肚子不舒服吗？我问。
没有。吃腻了。
那我明早去给你买馄饨。
时边撞了撞我的脖子，不想吃的意思。
那拌粉呢，放两勺花生。
好。时边轻轻地说，盐盐，好喜欢你。
我看着他笑，那我更喜欢边边。
不许跟我比。时边把我的头推开。
噢。我偷偷想。
我和时边没有出门，一起泡脚。时边喜欢很烫的水，我感觉能把我皮烫掉，他还说不烫。我烫得能弹起来，时边就喜欢把我脚踩着不让动。
今天，时边没踩！
我看着时边，想用眼神提醒他，发现时边眼睛都眯起来，很困了。时边每天那么累还要哄我，好过分。
我揽着时边肩膀让他靠着我睡，水稍凉了给时边擦干脚，再抱回床上睡觉。
时边话本来就不多，现在更少了，也很少笑。我也不怎么会说话，愁啊。
有天晚上，时边躺在我怀里，迷迷糊糊地。盐盐，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啊？我感觉自己最近有点恍惚。
说完没等我回答就朝我笑，一直亲我。我乱说的，不听不听，我们一直好。盐盐晚安。
晚安。我把他抱紧一些。
到了厂里，我开始注意附近的人在说什么。听到他们都在笑的话就背下来回家讲给时边听。
不许跟他们学。时边捏扁我的嘴，你这小脑瓜可不能放脏东西。
我怎么连好坏都分辨不出来，我想起同事说我是怪胎。时边可以和怪胎在一起吗？时边是徐盐的，时边愿意的。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时边开心一点。
不用想那些。时边抱住我，看见你我就很开心。只是有时候累了，不怎么笑。盐盐，你也要好好休息，你开心我也会开心。
好。
-
时边骗我。
有天回家，我在时边的衣服上闻到了苔藓的味道，绿得发黑的苔藓混着脏黄的泥水。
我问时边，时边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是的，时边以前摔跤会跑回来把衣服换给我穿，一边咬我一边说我是个笨蛋，我就会把那块地压平整。时边从来不会这样，自己偷偷把衣服洗干净。
我烧了一壶水，把手放热水里浸了一会儿。我把时边拉在我身上坐下，手从他袖口伸进去，丈量每一寸我熟悉的皮肤。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时边脸凑过来看我。
我摇摇头，换了个地方从衣角下摆继续探。
噢，我知道了。时边笑了笑，仰着脖子细细密密啄我的脸，一直亲到我嘴巴。
我没有回应，我在腰腹侧边摸到了个结痂的伤口。
时边好像没有发现，皱着鼻子把手指塞我嘴里把我嘴巴打开，然后咬我舌头。
我肺快气炸了，没笑出来，绕伤口按了一圈。时边僵住，睁开眼睛看我。
我脱了我们两人的上衣，贴在一起。我按了按时边的眼角亲上去，边边，谁在欺负你？
时边看着我，眼睛里的笑意慢慢消失，像洋葱一层层剥落，露出委屈。时边拧我肩膀上的皮肉，发现拧不动就咬我的脸，怕留印子又转头去咬手臂。
你现在才发现！它都快好了！本来好了就好了，你现在又发现了。你，就是，在故意，气我！我咬死你。
我揉揉时边的头发，等他发泄完，把时边按在床头，亲可能或是不可能留下伤口的所有地方。
时边化成一滩水，搂着我的脖子。
我亲时边的侧脸。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干嘛？
收拾他们。
时边乐了，给我额头擦汗，跟我接吻。听你的。
我请了半天假，陪时边辞职。从厂间到办公室，那些隐藏的，按耐不住的，恶意的眼神，一览无余。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会说什么，我都记下来。
我要和时边一直在一起，不会做蠢事。我送时边回家，让他今天睡个懒觉，一觉醒来，我就回家了。
下午下班，我跟着他们，记住他们的路线。之后就方便了，脑袋套个袋子揍，蒙着眼睛让他们在粪池爬，再扔回他们家门口或者厂间，时不时溜进厂间给他们的盒饭里加些老鼠蟑螂蚯蚓。
看着需要过程，其实上手了就很快，顺着一圈可能也就一个小时。他们只会大喊大叫，吵得很。到点我也不久待，谁跟他们一样闲。
等时边的伤看不出一点痕迹，会重新温柔对我笑，我才懒得再管他们。
我不让时边再找工作，世界不漂亮，会弄脏时边。时边怕我难受，听我的话。
可我不在家，时边一个人会孤单。
我想了想，在家装了个电视机。就是一个大盒子，一插电，上面就出现好多人，说说笑笑在演戏。时边看了会笑得很开心。
还有什么？还能买什么？我天天抓耳挠腮地想，问厂里的年轻人，问菜场做作业的小孩。
游戏机，漫画，书，抽陀螺……
好了，够多了。时边没说我乱花钱，一个个给我演示怎么玩。我都玩不过来，眼睛都晕啦。
不晕。
嗯，看看你，一下就好了。时边抱住我，你怎么这么好看呢？
我偏头笑。
干嘛，不让我看啊。时边把我脸挪正，快快快，让我看看谁家小孩这么好看。
时边家的。
哇，那我也太幸福了！时边转转眼珠，既然是我家的，那是不是得听我的？
听。
躺着吧。
赚钱好，买东西给时边！
-
春节有七天假，很多工人回家探亲，这座城市一下就空了很多。
楼下早点铺子老板很喜欢时边，我们一起吃的年夜饭，坐了满满一大桌。
老板的丈夫和我是一个厂里的，她说她有三个小孩，两男一女，都在学校考了好成绩。她很自豪。
以后肯定都有出息。时边给小孩包了压岁钱。祝你们健康平安地长大，学业顺利。
谢谢时边哥哥。三个小孩开心地跑走，过一会儿又开心地跑来。三人手里都举着张红纸，写了个大大的福字。
时边笑了，我就笑了。
原来，这么可爱啊。要是能早一点遇见，我是不是也能看见。
徐盐哥哥是不是长大就没有压岁钱了？我们都有噢。小孩晃了晃手里的红包，被老板拍歪了脑袋。得瑟，想写作业了？
三小孩齐齐摇头，跑外面找朋友玩去了。
不跟小孩一般见识。压岁钱，时边早就给我了，第一个就是给我的。
时边在桌底拉我的手，没说什么，就晃了晃。可爱。
吃完饭上楼，我和时边洗完澡躺在床上。时边还拿着那三张纸看。真好啊，盐盐，他们的字跟你有点像噢。
我练了好几年才有这个效果。这些小孩，可恶。我想了想，把枕头下时边给的红包也拿出来。我和时边的压岁钱放在一起，很厚，还用红绳系了个结。红包表面有我们的名字。
还是边边的字最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字了。
又哄我。时边把纸放下，拉开我的手躺进来。你说说，哪里好看？
它们每个部分都靠在一起，看起来像一家人。
噗——那我学你给它们分家就不好看了？
我摇摇头，也好看。横竖撇捺，还有这些勾勾，都好看。这个像小火苗，这个像柳枝，这个像花瓣的尖尖，这个圆圆的像花生粒。
时边越听越开心，抻了一下上身和我脸贴着脸，蹭来蹭去。盐盐，你好可爱，这么讨人喜欢。
我嘿嘿地笑，脑子里突然滑过时边给我念诗教我写字的样子。对啊，时边看过很多书，时边写的字特别好看。
边边。
嗯？
你想不想读书啊？
时边蹭我的动作顿住，愣了好久。小声问，可以吗？
这个语气，就好像是时边第一次看到我，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标本被钉在墙上，不敢看时边。
时边是想上学的。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猜到，我不是最喜欢时边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猜不到时边在想什么的。时边跟着我离开，我就是这样对他的？我这几个月，究竟都在干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难受了？时边摸我的脸，盐盐，看我，跟我说。
我看过去。边边，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想。
时边笑了笑，搂好我的脖子。我知道，我最爱盐盐了。
时边的爱最珍贵，徐盐要保护好。
隔天我和时边在街上走，打听到麻城恰好有一所成人大学。我和时边问好地方就来到招生办报名，按照考试大纲买了教辅和专业书籍。
回家路上碰见卖糖葫芦的，一串有很多水果，很冰，时边喜欢吃。我用时边给的压岁钱买了十串，回家后时边亲了我不止十下，时边真好。
一到冬天，时边的脚就凉得不行，穿多少都没用，一定要泡脚。时边总会忘记，还好我记得，我每天都可以给时边洗脚，睡觉的时候我还可以夹着时边的脚。
五月份考试，时间还是有些紧张。从这天起，时边每时每刻都捧着书看。
早上我都没起床，时边就窝在我怀里默读。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包子，还有一碗豆腐脑。
好。我起身去厨房，得空看时边，在闭着眼背书。
傍晚我回家，时边的书上就写满了字。我怀疑时边整天都是一个姿势，根本没动过。我每天坐在床边看时边，等他发现我回家，然后给我一个拥抱。
时边眼里会冲出惊喜，蓬勃，旺盛，绚烂。
盐盐！时边扑进我怀里，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辛苦了。歇小会儿。我抱着时边按摩他的眼睛和腰，时边躺在我身上，全身心都散发着舒心的气息。
就这么一会会儿，时边亲我一下就又坐回桌前。
时边不再看电视，摒弃了所有娱乐，吃饭也拿着书放一边看。感恩，时边还能想起我。
时边写的东西放在桌脚处，从需要小凳子放，到堆起来比桌子还高。每天我不提醒时边就能趴在桌上睡着，我把他抱回床上睡觉。
读书考试太可怕了。这也太辛苦了。时边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肉又要没了。我又不懂这些，只能多做些吃的给他补补。
周日时边也不和我睡觉，更不用说平时了。整整五个月，什么爱啊**啊，根本不敢想，这是在亵渎知识。
考完回家，时边倒头就睡，睡了整整一天。要不是问了楼下老板是累的，我就得抱着时边冲去医院了。时边修养了几天，面色红润不少，我才放心。
我和时边在街上逛了好几圈，跟认识的人打招呼。
我感觉自己好久没跟人讲话了。好奇妙。时边感慨完看向我，不是，别想。盐盐，你是组成我的一部分，我们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
噢。我藏住开心佯装不在意，时边歪头看了我好几眼。
买完东西回家，时边从我手里把东西抢走扔在桌上，拽着我的衣襟去洗澡。我看着时边睡过去，醒过来，又睡过去。
-
徐盐！我要上大学了！时边给我看他学校给他发的通知。我会不会是新生里年纪最大的啊？
那说明时边厉害，什么时候想学都能学会，想考都能考上。
也是。
时边上学这年，是二十一岁。我们才相伴了九年。不够，时边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都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学校其实很远，我每早可以送时边去上学，但是晚上时边不一定有课，没有晚课时边就要自己回家。
那是很长的一段路，时边会很辛苦。我攒够钱买了辆自行车，时边就不用走路了。
时边有了很多朋友，有学生有老师，学的什么我听不太懂。
每天晚上，时边会给我讲今天学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讲他爱我。倾诉也是爱，我知道，时边是在告诉我，我在他那永远最重要。
永远真是个好词，我想和时边有永远。
两年后，我当上了主任，工资翻了一番。我可以给时边买更多新衣服，帮时边抢到最新出版的书。
时边晚上会笑着挠我痒痒，喊我徐主任。听着像大腹便便的班长，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时边喊起来我很喜欢。
我和时边存折上的存款越来越多，我们商量着在麻城买栋房子。时边给我写诗，讲故事，帮我刮胡子，剪头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童年时期难以想象的，现在却切实发生的，我感到无比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厂里的人总是劝我结婚，办什么联谊说要认识什么新人，我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
他们说我年纪再大，就不好找老婆了。
找什么找。我告诉他们我很早就在老家结婚了。他们又让我拿结婚证明给他们看，奇奇怪怪，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他们又说，老家结婚是老家的事，这边也可以找个伴。我又不傻，疯了吗这不是。
时边爱干净，那我哪里都应该干净。干净和忠诚是最简单的事了，什么都不做就能实现，还能挨夸，时边还是对我太好了。
我意识到，原来人是可以爱上不同的人的。时边只爱我，真好，幸好。
他们一烦我，我就跑去厂间监工。
回家我就告诉时边。
他们好烦。还坏。自己坏就算了，还想让我也坏。
时边放下书，坐在我腿上亲我的脸。你乖。
时边没讲过让我别犯错误的话，他相信我，那我就不能让时边的信任出现瑕疵。不完整属于时边的东西，时边看到是会扔掉的。
不知从哪个夏天开始，在房间时边不让我穿上衣。他喜欢摸我身上的肌肉，心情好喜欢挂在我身上，让我在房间走来走去。
这次时边心情好像没那么好，他夸完就安静地抱着我，耳朵贴着我的心脏。
过了好久，时边苦着脸看我，有人想跟我抢盐盐。
不给抢的机会。
我知道，我就是不开心。时边恨恨地咬了我一口，你那么好干什么？
我亲时边的额头，我活下来见到你，就知道我注定要对时边好了。
嗯？盐盐，你学坏了噢。
没有，这是我自己想的。
我觉得我没有对时边很好，上班以来，我陪时边的时间很少。我话少，时边就会教我讲话。时边学的东西我学不懂，时边会跟我耐心地讲。我每天脏脏地回家，时边干干净净的也愿意抱我亲我。时边从来不拒绝我的**。
我没有赚到很多钱，不能让时边住大房子，时边还要自己骑车上学，这么久了还没有让时边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胡说八道。时边撞我的额头，谁让你这么想的？刚来时候跟你讲的话忘记了？
我记着了。我现在很爱自己，发现了很多以前不会注意但我喜欢的事。我有在变得更好。
嗯，还有呢？
我特别爱时边，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爱，长长久久地爱！
时边满意地点头，围着我的脖子和我接吻。我有点喘不上气，但这是时边怕我着凉，真好。
-
时边大三那年，我被厂里开除了。
有个厂间出了事故，厂长说是我消极怠工，触犯纪律。那个厂间不是我手下的，是厂长新女婿管的。但是通知已经贴在公告栏里，我就这么失业了。
我有种时边口中说的意料之中的感觉。至于工作，再找就好。
时边说工作算大事，我组织语言打算回家告诉他。路上看见书店有上新，我买了几本家里没有的。
这天，我推开房门，没有得到一个抱抱。时边还没回家，可这天时边没有晚课。
我心突然很慌，赶忙跑去学校。时边的同学告诉我时边被拉去医院了，我就跑去医院。
时边在急救室。
时边怎么会在急救室？时边哪儿受伤了？时边怎么样了？我不可以拍手术室的门。
我站在门口呼吸不了，慢慢蹲下。我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好像在被煎炙，刺啦刺啦地响。只有声带，无论我怎么喊时边的名字，都喊不出声。
好疼，好痛。我捂着心脏，我要见时边。
有护士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时边的家属，然后让我去缴费。
缴费，好，缴费。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在医院门口没找到出租车，就跑回家拿存折，又跑回来。
那一天，我好像只会奔跑这一个动作。
谢谢医生，时边救回来了，时边活下来了。
时边伤得很重，手术后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我跑去缴好住院费，马上跑回来隔着玻璃看时边。
医生说时边是肝脏严重受损导致大出血。
医生说时边流了好多血，会经常发热。
时边好痛，我没有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办？谁能救救时边？谁都可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没人听见我的求救，我只能求时边。
期间有警察找我，告诉我时边是被误伤的。
什么校外校内人斗殴，我听着烦。伤人的是谁，死了没。
警察说，人已经抓起来了，具体后果要看你家属后续有没有大碍，没什么事的话这人也不至于判死。
我记住那人的长相，没管警察说什么。现在时边最重要。他最好也在求爷爷告奶奶祈祷时边平安。
一周后，时边转入普通病房，不用借助呼吸机呼吸，我可以碰到时边了。
时边的心跳微弱，我的心脏也跟着下坠了。我蹲在时边旁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时边睁眼了！
边边！有没有哪儿疼？
时边安慰地看着我，嘴巴动了动。没说出声，但我看懂了。亲亲我。
我很轻地亲他，都不知道我有没有碰到时边。不过后来时边告诉说碰到了。
我给时边喝了水，不让他动。想做什么？我帮你做，你不要动好不好？
时边轻轻地笑，好盐盐，你自己擦眼泪好不好。都滴在我脸上了，你还怎么亲我。
我擦干脸去亲时边，眼睛一眨不眨。你要好起来。
好。
存折上没钱了，还好是在时边不用住院以后。
时边拆了线但伤口没愈合，我每天用毛巾给时边擦身体。新旧伤交错在一起，我不敢看。
盐盐，睁眼。跟我还不好意思了？
我又会哭的。
哭呗。时边摸摸我脑袋，你心疼我，但我觉得你的眼泪很美，我很喜欢。
于是我睁眼，看见两道深浅的疤痕，泪水滚落在上面。
是不是很丑？
我摇摇头，轻轻去碰。疼不疼啊？肯定疼。疼坏了都。
你都说了我说什么啊？可真是。这里，一道是我自作做受，让我清楚知道我有多爱徐盐。另一道是纯属倒霉，但让我彻底明白我愿意为徐盐活下去的心愿有多强烈。盐盐，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要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我抬眼对上时边的视线。本来就不会忘，你说的我都记着。你不说的我也记着。等我们变成七老八十的小老头，我都能记得讲给你听。你不许用这种方式让我记。要不然我就生气，我就不跟你讲话。
多久？
一分钟！
天呐，这也太凶了！时边皱起脸，很夸张地说，徐盐，你现在敢凶我，以后就敢坐我脸上！你不得了了是吧。
……你气得好假。
时边笑起来，哎呦停停停不能笑。没有，我也觉得一分钟很长。最多生气十秒，我眨眨眼你就要理我，知道没有？
好。
徐盐。
在。
是我在乞怜你的爱。从小到大，我好像一直什么都留不住。只有你，我只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爱你，愿意为你倾尽所有。没有你，我情愿活生生被剥离这个世界。明白吗？
嗯。我想了想，时边可以坐在我脸上。
……？时边抬手就是一巴掌，差点没拍到，还好我凑得快。
这段日子我听医生的，时边只能吃半流质饮食，直到手术后期，我才敢给时边做好吃的。
时边走路不痛以后，我就开始重新找工作。不能找很长时间的，我怕时边不舒服的时候我不在。不能太远，我最多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得跑到家。
我干了很多工作，修鞋修车，钟点工，拉车，还有些帮工，什么招人我就去做。时间都不长，赚的钱够花就好，我得陪时边。
我没想过我居然真的会对时边生气。
这天我小时工结算就赶紧跑回家，看到时边在扫地！扫地，时边怎么能扫地，更何况扫把那么重，万一没拿稳砸到自己怎么办。
你别动。我觉得我应该挺凶的，时边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把时边抱上床，好好躺着，不许动。
时边手撑着被子想说什么。我扇了自己一巴掌。
时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干嘛啊！不动就不动，你打自己干什么！谁让你打了！
坏了，没超过十秒吧。我凑上前亲了时边一口再面无表情地站直。
时边对我变来变去的样子有点懵，都没话说。我给时边洗完衣服才躺回他身边。
陪时边躺了一会儿，我叮嘱他不能动以后才出门工作，心里却怎么都不踏实。
晚上睡觉，我腿突然抽筋。
我给你按按。时边说。
不行，不许动。
时边生气，皱起了眉，伸手。
我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徐盐！你干什么！
六个字，六巴掌。
时边想抓着我的手，我反手抓住他两只，继续扇，扇够数。
我不动了！不动了！时边大喊，然后就真的躺好一动不动。
我抱着时边，隔一会儿亲一下，生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气。时边乖乖躺了一晚上。
隔天，时边跟我保证什么也不干我才出门。我在不同的雇主那跑来跑去，时不时回家看看时边有没有背着我干活。不是不信任，是怕时边可能不清楚什么事情算是干活。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时边生气。我对时边没有底线，我会想要他去做所有他想做的事。但这次我划定了一个度，时边明白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他就会避免。
这种事发生一次就好，生气会让我和时边都难受。巴掌这事过不去，时边被我吓到了，等他反应过来，会找机会跟我说的。
后来时边发了两次热，我都及时发现了。医生说得吃药，还有营养品也得吃，这是我说的。我又接了几个活，还好，赚的钱刚好够用。
这天我在鞋匠家做工，中午为了省时间吃的是窝头。时边来找我，大老远就看见了，我都没来得及藏。
他没说话，在附近给我买了肉盖饭，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吃完才离开。
小徐啊，你家里人对你好上心。雇主说。
嗯，他对我好。我自然得承认。
干完这趟我没再接活，一秒没留回了家。进门我就跪下了。边边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接受。
对不起，你不要难受。我保证没有下次。我好好吃饭，不，我回家和边边一起吃饭。
时边看了我一眼，去打了盆热水，用毛巾给我洗脸，擦头发擦手，然后扒了我的衣服。
跪床上去。我自己数。
时边从脖子开始数我身上的青紫和一些小痕迹，每加一个数就亲我一下。数完是一百三十七处，时边亲我的次数翻了三倍不止。
我躺好抱着时边，时边靠在我的肩膀上喘着气亲我的脸。
徐盐，我让你觉得累了吗？
没有。我拨浪鼓一样摇头。当然没有，我从来没有累过。我脑子想的全是时边和工作，工作也只能占一个小角落。时边太温柔了，他总是心疼我。
徐盐，我说了的，你要爱自己。我以前说爱我可以超过自己，现在不行了，你要平等地爱我和自己。你要改。
做不到的事情我是不会说出口的。我想了想，我以后都一定好好吃饭，控制工作时间，尽量不受伤，受伤不隐瞒。好不好？
跟我耍心眼。时边捏捏我的耳朵，看你表现。
-
这段日子只是过渡，打工是赚不到钱的。当时政府鼓励经商，只是人大多保守害怕风险。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风险，打算再存些钱就开始创业。
我的计划跟时边讲了。计划书是时边写的，风险预估和退路时边都跟我逐条分析，第一笔投资也是时边写稿做翻译赚来的钱。
明明说好时边好好读书，好好开心就好。我记住这些，不赚钱爱人就会受累。按照书上说的，我有责任和义务给家庭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
我先申请营业执照开了家实体店，从零售做到批发，口口流传，有了部分区域的稳定市场。后来为了适应时尚潮流，我经时边的朋友介绍雇佣一批手工艺人，做宣传打广告，吸引外商投资，建立工厂满足经销需求，不久后建立起自己的品牌。这一些，我用了一年。
时边大学毕业，我不想时边工作，时边就在家写作，跟着我在全国各地跑。一年后通过优惠政策我们成立公司，开始涉及其他领域，按照各地发展水平设立分公司和子公司。
去年秋天，我们来了陵城。时边说这会是座发展很快的城市。时边很有前瞻性的，可厉害了。我们把总公司设在这边，一切步入正轨后我和时边就安心当股东，没再过多插手公司的事。
我总算不用天天上班了。我可以陪着时边，和时边到处玩。碰上时边喜欢的城市，我们就在那买房子住一段时间。时边在哪都能认识新朋友，他手机里的联系人比我多好多。
最常居的地方还是麻城，时边经常要去学校跟其他人交流学术，我和时边住在学校附近。这边工业化严重环境不好，我怕时边身体吃不消，就投资了一些生态治理组织的科研开发。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干，这话果然没错。
散会。我说完收拾东西回办公室，看着时边的书，等着时边来找我。等了好久时边还没来，我有点心急就打算下去接。
刚出门就碰见职员在摸鱼。
砚生的新书你买到没有？
我一大早去排队，线上线下两手蹲，没抢到。
老天，谁能出信女一本，我愿意吃素一周。
那我一个月。
叛徒，别破坏行情，被奴役得还不够吗？
小道消息，砚生今年的签售地就在本市。
既然如此，我爬都要爬过去，没抢到书见个面也是值的！
我们得上班。
这还不请假，得请啊。我教你，这个抹脸上拍个照，保证主管放人。
咳咳，哼（看）哼（后）哼（面）。
干啥，你眼神抽抽了？诶呦我的……
老板好！
嗯。饭点了，去吃饭吧。我把书名向外扣，向外走。
你们说，我要是找老板借书看，靠谱吗？
这是追求进步啊，我支持。你看完借我。
……
到了楼下，时边还没来。我找了个一眼就能看见门口的位置坐下。我是想在门口等的，时边心疼我晒着，哎，都老夫老夫了，真是的。
我想起职员的话，心想这本是不会借给别人的，这可是时边送的。第一面纸上多的是留白，时边理所当然地加上了我们的名字。时边，徐盐，天生一对。
门又一次推开，这回是时边！
我笑着迎上去。边边，我等你好久了。你买了什么？
太久没见你，就想给你买吃的。饿不饿，这还热着，先吃一点。时边给我带的煎饼。刚有个电话耽搁了一会儿，可能说了，一句同意思的话能说三四遍。
好。
走吧，带你去吃饭。
等等。我蹲下，给时边整理了一下裤脚。刚有点皱，有没有不舒服？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回家就换了它。
我和时边牵手离开。
吃完饭，时边带我来医院。医生又不让时边随便拍我的脸，给时边开了好多药。
这个我能吃吗？
不行。医生说。
好吧。我有点失落。
不用吃药是好事，你个傻子，什么都吃。时边和我一起回家。奇思妙想，今天有什么开心事？
我们公司有你的读者，没抢到书。我诶，我就这样拿着，经过那些人。我场景重现，顺便解说。
时边笑着扶额。小狗，这样不好。
知道了，我明天就写方案建图书室。
你没告诉他们你认识我吗？
可以吗？我亢奋起来。
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吃饭。
好！
盐盐，你上了这么久的班，怎么还更幼稚了？
因为幸福。
欧，多幸福？
身体长着一棵树，根连着地，时刻都能够开心到大笑的幸福。
嗯，听着真好。时边捧着我的脸覆上我的唇。徐盐，说你爱我。
我爱时边。徐盐爱时边，长长久久！
时边把自己和我都养的特别好，我们的故事还会很长很长。我早已获得了完整的幸福，也有信心将这份感情的浓烈持续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叫徐盐，今年，我三十三岁，时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伴侣，是我存在的所有意义。
倒计时结束，我要去迎接时边，我婚礼的绝对主角，我的耀眼爱人。
笔止于此，感恩各位的参与，有缘再见。
————全文完————
感恩的心[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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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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