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峡口,是通往阿桑克核心牧场最便捷的咽喉要道。古马驿,更是深入江州腹地的必经之地。若设大型互市于此,阿桑克兵马粮草调动所需时日将大大缩减。
王司徒收回嘴角的笑意,眼神锁定在应和明身上。这绝不是单纯为了交易皮毛牛羊。这分明是将一把尖刀,硬生生往江州防线的软肋上送。
“荒唐!鹰愁峡口乃江州北面门户要塞!古马驿更是沟通南北之战略中枢!岂能允尔等随意往来贸易、深入我境?!此二地互市之事,断不可行!”
杨钊脸上的温厚笑容也僵硬了一下,连忙打圆场:“王司徒稍安勿躁,少主提议嘛,自然是期望。此事……此事确有其难处,关乎江州门户安危,还需从长计议……”
他看向应和明,艰难地试图缓和,“少主不妨再想想……邻近边关之地,譬如灰土堡、或者青石镇,也是商路通畅之处嘛。”
应和明仍旧端坐在木椅上,视线不再看向王司徒等人,而是落在周望身上。
周望一直不语,宛如置身风暴外的冷眼旁观者。此时,她抬了抬眼皮,目光滑过杨钊强撑的笑纹,对上应和明的视线。
面对身旁几位世家长老的威压,他甚至有心思酝酿笑意,冲周望微微点头。
呵,她以为,率先了解对方的禁区然后惧而远之是请求合作的盟友都会有的共识。眼前这位阿桑克少主如此冒进失礼,真的担得起周牧野口中的“心思深沉”?
就在这时,厅门处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纷乱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惊呼。议政厅内紧绷得一触即发的对峙瞬间被强行打断,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望向门口。
来人脸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见到议政厅气氛低沉,硬生生将恐惧吞进肚子里,颤抖着走到王司徒身旁,小声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王司徒的脸因为愤怒涨红,“南路!南路三仓运往北线军寨的盐铁辎重在野狼峪被劫了?”
后面的话他硬生生咬碎在牙缝里,但那喷火似的眼神,刀子一样剜向厅内一角——应和明所坐的位置。
“应少主,刚刚你才提起盐铁,现在盐铁就被劫持,这也未免太巧了些吧。”王守礼冷笑道:“拿不到便抢,这是你们阿桑克的处世之道吗?”
没有辩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应和明平静地迎上王司徒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只是轻轻颔首:“野狼峪,地形险要,匪患由来已久。事发突然,情势紧迫。当务之急,是速遣得力人手,封锁现场,追查线索,追回物资。”
“江州盟若信得过,我阿桑克护卫营亦可即刻整装,听从调遣,协助追查此案。”
还未等王守礼出声,赵氏家主赵乾拍台凳而起:“协助追查?说得轻巧!野狼峪离你们阿桑克人常走的商道有多近?要查,也是我江州盟的事!轮不到你们阿桑克人假惺惺来掺和!谁知道是不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二位,”周望缓缓开口,“盐铁被劫,此时此刻,揪着身份成见互相攻讦,除了让劫匪得逞,没有好处。”
“少盟主!”
不等众人反应,她目光扫过厅内,最终落在应和明脸上:“阿桑克熟悉北境商路民情,确有其便利。应少主,”她直接点了名,“若真心协助,便请调派熟悉野狼峪地形、精于追踪的得力人手,随我江州盟缉私衙一同前往现场勘察。如何?”
王司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望,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由头。
应和明则在她点名的瞬间,有些愉快地眯起眼,颔首应道:“好。我听大人安排。”
野狼峪。如其名,一条幽深曲折的山谷夹在两道陡峭石壁之间,乱石嶙峋,荒草及腰。
现场已被先一步赶到的缉私衙兵卒勉强控制。被劈砍得支离破碎的货车残骸歪倒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车轮深陷泥浆。破碎的盐包散落一地,白花花的盐粒混着黑泥,一片狼藉。几块沉重的铸铁锭半埋在地里,上面凝固着暗红的血迹,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
江州盟的缉私吏和衙役们脸色难看地散在周围。
“大人!这边!”一个衙役高声呼喊。周望快步过去,旁边一个重伤的兵卒被简单包扎了,靠在石壁上,气若游丝。他是唯一的活口。
周望蹲下身:“能说话吗?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那兵卒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他猛地咳嗽起来,牵动伤口,痛得浑身抽搐。
“是……他们……好……好多……箭……阿桑克……我……我看见了……箭杆……”话未说完,他身体猛地一挺,瞳孔骤然放大,抓着周望衣袖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阿桑克的箭?!”一个缉私吏失声叫了出来,脸色煞白。所有江州盟的人,目光齐刷刷射向不远处正带着几个阿桑克护卫勘察现场的应和明。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个衙役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凶狠地盯着应和明带来的人。
应和明也听到了那句垂死的指控。他缓缓直起身,侧头望过来,脸上依旧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大人!”一个阿桑克护卫快步走到应和明身边,递上一支染血的断箭。
那箭杆比寻常箭矢稍粗,材质坚韧,尾羽的颜色是阿桑克部族特有的深褐色夹杂暗红条纹。箭簇形状奇特,带着倒钩,正是阿桑克骑兵常用的制式破甲箭。
“就是他!就是这种箭!”缉私吏指着那支箭,声音都变了调。
众人喊道:“铁证如山!你们阿桑克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安静!”周望回头厉声呵斥。
“箭,递过来。”
周望接过箭,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血腥气。她将箭簇凑到眼前,指尖摩挲着箭杆的材质,又仔细审视箭簇的铸造工艺和那独特的倒钩形状。然后,她看向应和明带来的那几名护卫腰间悬挂的箭囊。
那箭囊里的箭矢,尾羽颜色、箭杆粗细,乍看之下与手中这支几乎一模一样。
“应少主,请让您的侍卫解下箭囊。”
护卫们看向应和明。应和明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
箭囊被解下递到周望面前。周望抽出一支,两箭并排放在眼前,一寸寸比对。
突然,周望的指尖在箭杆靠近尾羽的接合处一顿。她将两支箭同时举高,迎着天光,细微的差异在专注的审视下显露无疑。
“看这里,这支劫匪用的箭,箭杆与尾羽的接榫处,木料纹理断裂,是硬生生用劣质胶黏合上去的。用力一掰就会脱开!再看这支,”她举起护卫箭囊里的标准箭矢,“接榫处榫卯紧密,浑然一体。这才是阿桑克真正的制式箭。”
她又猛地指向地上散落的几支劫匪射出的、落空的箭矢:“去捡几支完整的来。”
立刻有衙役捡来几支。周望接过,毫不犹豫,抓起两支箭矢的箭杆,用力一掰。
“咔嚓!”
一支劫匪的箭应声而断。断口处正是那粗糙黏合的榫卯位置。而护卫的标准箭矢,纹丝不动。
“还有这些箭簇的倒钩。阿桑克正品箭簇倒钩弧度流畅,锋利异常,开的是血槽。而劫匪用的,”她指着地上捡来的箭矢,“倒钩粗钝,边缘毛糙,更像是粗劣模仿的赝品。”
周望扔掉断箭,扫过众人惊愕的脸:“有人想栽赃嫁祸。用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就想把脏水泼到阿桑克头上,搅乱江州盟与阿桑克的盟约。”
“周大人明察秋毫。”应和明的声音依旧平稳,“仿制箭矢,手法拙劣,但尾羽染色所需蓼蓝草,只在我阿桑克边境与江州北地交界的‘鬼见愁’一带才有少量野生。此草汁液染色独特,非本地人难以分辨模仿。”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向周望:“此案的罪魁祸首对两地物产、军械制式,均有一定了解,恐非寻常蟊贼。”
线索指向“鬼见愁”和蓼蓝草。这无疑将调查范围骤然缩小。
周望对着缉私衙吏下令:“立刻分派人手,封锁鬼见愁一带所有进出通道。严查所有可能携带蓼蓝草或类似染料的人,尤其是近期出入过野狼峪的商队、马帮。还有,”她话音猛地顿住,“……排查所有与军械物资有关的灰色渠道。”
等到周望安排妥当后,应和明指了指周望手上因为掰断箭矢而生出的红痕:“大人的手,要不要上药。”
“不必。查清真相要紧。”周望言简意赅,转身,大步走向那一片狼藉的货车残骸深处。
她率先俯下身,仔细翻查起散落一地的破碎盐包和货箱木板。
应和明跟着过去,指挥两个阿桑克护卫立刻跟上,一个蹲下身,用手指捻起泥土中的车辙印痕细细比对,另一个则扫视着周围散乱的石块、倒伏的荒草。
他只是站在周望旁边,目光沉静专注地捕捉眼前人的一举一动。眉眼依旧熟悉,但她是江州盟少盟主。
周望,好久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