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乱来。”宿云修也不知道他要当什么，提醒了一句。
玄朽用唇形说了句“放心”，抬眼便和那位走出来的白老板撞上了视线。
这是位姿容姣好的女子，穿着明艳，妆色浓重，却并不俗气。脸上有笑，瞧着和客栈那位秦老板一样，透着生意人独有的精明。玄朽以前也做过买卖，对此类人还算熟悉。
“白老板。”出于等会儿可能出现的无礼言行，玄朽十分礼貌地朝人一拜。
白兰衣笑着回礼，道：“公子客气了。”转头对那领路的伙计道：“阿吉，去沏茶来，要我的玉回春。”
“是。”阿吉领命退下。玄朽则被请到一处空着的桌前坐下，虽然前后也是柜架，但空出来的地方还算宽敞。
因为有斗笠遮挡，不用太顾忌，他便打量起那些柜架上的东西来，企图找出一个看起来不是那么值钱的，也好让待会儿的说辞显得不是那么骇人听闻。
但是很遗憾，他把近处的柜架看了个遍，都没找着一个看起来便宜的。
“公子可是瞧上我这里哪件小玩意儿了？”白兰衣红唇噙笑，“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叫人取下来一观？”
听她把那些一看就价值连城的东西称为“小玩意儿”，玄朽连连摆手，道：“这就不必了！而且说实话，我其实买不起这些东西。”
白兰衣莞尔道：“公子自谦了。”
玄朽心道：“并非自谦。”
但也知道不管他怎么解释，这位白老板多半都是不信的，也就不多说什么。
“白老板，我瞧外面写着‘来者不拒’，当真是什么都不拒，什么都收吗？”
白兰衣微微点头，道：“自然。公子想当什么？”
想了想，玄朽还是决定提前帮这位白老板做做心理建设，道：“说来惭愧，我要当的东西，其实很一般。”
白兰衣道：“公子说笑了。公子要当的东西，想必是不一般的。”
玄朽心道：“并非说笑。”
面上却不动声色，取出一叠符纸放到桌上，语气平和道：“白老板，请看。”
这一叠符纸约莫有十几张，看上面的符文走向，是同一种符。白兰衣并非修行之人，自然看不懂，问道：“公子这符，有何妙用？”
玄朽微笑着道：“此符名唤四季符，四符成套，可显现春夏秋冬之景，乃我所创，世间绝无第二人能画。”
“……”
“……”
当然没有第二个人能画，玄门中人以修炼除邪为重，谁会专门捣鼓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符？
白兰衣脸上的笑明显僵了一下，似乎真的没想到他会拿出这种东西来。
但是很快，她又恢复笑容，道：“想不到，公子倒是很别出心裁。”
“过奖。”因为有斗笠遮挡，玄朽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脸上的笑了。
宿云修终于看不下去，语带警告：“……别笑了。”
白兰衣道：“不过公子，你这符虽有巧思，但寻常百姓用不上，修行之人……想必也用不上。我倒是可以收了这符，但放在我这里蒙尘，只怕是暴殄天物。”
听这意思，竟是要以个人名义买下这些符。如此一来，玄朽便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还真不愧是生意人。
玄朽心中感叹，道：“白老板也不必为难。如你所说，百姓用不上，修行之人不屑用，但这世上之人形形色色何其多，有钱没处使的可不在少数。”
白兰衣微微抬眼看他，似是没想到“有钱没处使”这种带着算计意味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玄朽不觉有异，继续道：“听闻，西淮之地有一种两尾狐狸，狐尾一黑一白，曾有世家贵族高价收购这种狐狸，只为在宴席上供人一看，博人一乐。实际上，这种两尾狐原本就是普通狐狸，也只有一条尾巴。白老板可知，它的另一条尾巴是怎么来的？”
这故事稀奇，白兰衣头一回听，甚觉有趣，道：“以假乱真，无非便是什么玄门之术，凡人自然看不出来。”
玄朽点点头，道：“这确实是一种方法，而且是一种十分管用的方法。不过，事实却是，那另一条尾巴也是真的。”
白兰衣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公子的意思是，莫非，这另一条尾巴是从别的狐狸身上割下来，染了颜色，再粘到另一只狐狸身上的？”
“白老板猜得不错，正是如此。”玄朽道：“而且，从未有人戳穿这两尾狐是假的。白老板聪慧过人，想来不用我说也知道原因。”
这原因当然不难猜，正是玄朽起先说的那句“有钱没处使的可不在少数”。
高价收购两尾狐的人，与其说是买一只狐狸，不如说是买一种名声。卖家要想卖出这两尾狐，必然会造势，宣扬这两尾狐有多么珍稀多么难得，并且，也绝不会大量售卖这种狐狸，否则也达不到物以稀为贵的效果。
而买了两尾狐的人，在意的当然也不是狐狸本身，而是它所带来的关注和艳羡目光，如此一来，也不会去深究这两尾狐是真是假，只要旁人以为是真的，那它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玄朽将桌上的符往前一推，道：“我这符在玄门中人看来是废纸一张，但就和这两尾狐一样，只要声势够大，买家合适，定然也能促成一笔不错的交易。白老板以为如何？”
白兰衣眸中含笑，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赞赏。
“公子好盘算！公子有此等才智，何必要混迹打打杀杀的玄门，不如入我浣溪堂，一世荣华来得自在。”
她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竟是连身后的主人都给搬出来了。
玄朽正要说话，忽然听脑子里的声音道：“不过是轻易就会被戳穿的伎俩把戏，隐在暗处见不得光，称得上什么盘算。”
玄朽怔然，一时也忘了要说什么。
却不是因为这句嘲讽本身，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就像看不透金远辰那下三滥的手段一样，此时的宿云修也瞧不上他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
可是，后来的宿云修走上天虚宗宗主的高位，背地里用过的阴毒手段只会更多。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才逼得这样一个人走到那般田地，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那时的宿云修，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
“公子？”
白兰衣的声音将玄朽思绪拉回，见玄朽动了动，她才又笑：“公子是觉得，浣溪堂不好吗？”
玄朽摇头，道：“浣溪洲自然是好，不过，我只求平安自由，不求富贵。”
白兰衣轻笑道：“公子倒是洒脱。”
玄朽道：“俗人罢了。”
与白兰衣敲定这笔生意，玄朽承诺后几日会再送一些四季符来，并主动提出三七分成，让白兰衣占了大头，但提出了一个条件，需要提前预支一部分利钱，白兰衣笑道：“小事，公子稍等片刻便是。”当即就让人去取了现银。
临了时，玄朽忽然想起什么，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道：“这茶不错，想必价值不菲，白老板可否相赠一些？”
白兰衣半点不吝啬，笑道：“公子好眼光，我这茶名唤玉回春，赠与公子与心上人同饮，祝二位早日喜结连理，佳偶天成。”
这祝贺来得突然，玄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感叹道：“白老板真是好耳目！”
“……回去把你那破花扔了。”脑海里传来宿云修沉声的警告。
玄朽只当没听见，出了当铺，想着找间成衣铺子逛逛，才走了没半条街，便听见前方吵吵嚷嚷的围了不少人，把路口都给堵住了。
走上前去问，才知是有一架马车撞了个小摊。本来这事儿呢，赔钱了事也就罢了，但这马车的主人趾高气昂，赔钱时故意将钱扔在地上，这下可好，不单是摊主不乐意，路人也不乐意。
浣溪洲受浣溪堂庇护，民风向来勇敢大胆，这里的人天然就知道抗争。管你是谁，到了浣溪洲就得守这里的规矩，要欺负这里的人，不行！
双方吵得热火朝天，是东西也不卖了，路也不赶了，都围在这里凑热闹。
“枉你们还是剑修，整天满口大义，今日反倒来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要不要脸啦？！”
“就是就是！看你们穿得光鲜亮丽，心怎么黑得五花八门的？”
“赶紧赔礼道歉，把这事儿了了吧，今日不管你们横着还是竖着，都是走不出去的。”
……
围观众人有的骂有的劝，帮腔的，阴阳怪气的，胡说一通的，玄朽听得十分想笑，也确实笑了，好在斗笠挡着，没让人察觉。
这时，马车中忽然传出一道尖锐的讽刺声：“不过是些贱民，给你们赔礼道歉，你们也配？”
随即，车上不知掷出个什么东西，“咻”地一下飞过来，正正插在玄朽脚边，铛铛响了几下。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柄泛着银光的长剑！
霎时间，玄朽所站的位置就被空出来，和那马车面对面，形成了一种互相对峙的局面。
玄朽本来无意参与这场闹剧，但这一剑飞来，心中怒火蹭蹭往上涨，即刻将插进地面的剑拔出，用力掷了回去。众人皆是拍手叫好。
他这些时日在宿云修的指导下练剑，虽然依然不得要领，但还算学了点皮毛，又仗着宿云修这具身体力气大，因而，这一剑掷得又快又狠，正正扎在马车门框上，也是铛铛一阵剑鸣。
大概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把剑扔回来，车帘猛地一下被掀开，飞出来一个人影。
与此同时，玄朽脑中响起宿云修的声音：“别去！”
玄朽脚步一滞，听见他道：“他是金远辰。”
“？？？”
你不早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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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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