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黑漆漆的地方,周遭只剩下一片死寂,沈凌奚突然睁开眼,她是被冻醒的。
又梦到了熟悉的场景,尽管深知这是在梦中,可就像是被魇住了,想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没了气息的周乾生躺在身侧。
他的皮肉已经分离,薄薄一层皮肤覆盖在骨上,沈凌奚不知他死了多久了,光滑的皮囊包裹着森森白骨,甚至在暗中也不难看出这是具皮包骨的骨架。
汗毛倒竖,沈凌奚自诩虽然非吃斋念佛之人,但也从未做过什么害人的勾当,却为何总身陷囹圄,像条无法掌控生死的砧板上的鱼。
她努力拱了拱身体,发现四肢能动了,便立马抬起手,企图用手推开面前的棺板。
纹丝不动。
棺材盖被人从外钉死了。
直到呼吸逐渐困难,沈凌奚痛苦地用手抚着脖颈,此时正值盛夏,身旁的人已发出了阵阵尸臭,引得她的胃一阵痉挛。
想吐,可她似乎连做这个动作的力气都快没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和上一世一样,在梦中又死一回,面前的棺盖竟在此刻发出“笃笃笃”的响声,似乎是有人在外试图撬开这块决定她命运的板子。
但周家用的棺材料子上乘,为防止下葬时棺内的人被地下的蛇虫鼠蚁分食,板材做得又厚又重,防潮湿,防啃咬。若欲将其打开,起码得四人且稍壮点的大汉才可做到。
但听外面的动静,来者只有一人,她无助地叹息一声,用“希望渺茫”来形容当下的处境也不为过。
话虽如此,沈凌奚也不愿再和周乾生这具死尸待在一块,所以当外面的人在拼力推棺盖时,她也在里面卯足了劲挣扎。
二人通力合作,竟在不知不觉间推开了条缝,挤入了一些空气进里,让沈凌奚有了喘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发现她还有气,不禁带上几分颤音,焦急喊到:“小奚!小奚,你在里面对吗?”
薛薄眠?!
沈凌奚诧异到将杏眸瞪得比鸭蛋还大,仅剩不多的空气让她无法张嘴回应,便使了吃奶的力气抬脚将板子踢得“邦邦”响。
“真的是小奚?”薛薄眠得了回应,推得更是卖力,发出的呐喊声让她联想到他额头布满青筋的模样。
“薄......”
渐渐地,挤入的空气越来越多,她没想到,棺材盖竟真的被薛薄眠一人推开了来。
透进的第一道月色先是照入了她的眼睛,仿若昨夜陪伴她入眠的那道月光,再紧接着,光亮铺到了她的鼻尖、嘴唇、下巴......
光越来越亮,汲取到的空气也越来越多,终于,沈凌奚攒足了劲,低低唤了声:“薄眠。”
“小奚!”
棺盖被薛薄眠彻底推开,尸臭味也同一时间冲他扑面而来,尽管他早有所准备,覆了张黑色的布在鼻前,却也还是能闻到源源不断散出的臭气,像是要将这里给熏个透彻。
没有犹豫半分,他快速将沈凌奚一把捞起,她瘦弱的身躯轻飘飘的,薛薄眠没使多大的力气便把她揽入怀中,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的颈窝,正张大着口,拼了命地喘气。
沈凌奚是万万没想到,薛薄眠竟会赶来救下她,可上一世二人明明不相识,他又怎会知晓她在哪?
满心疑惑之际,她被薛薄眠掂了掂,只见他轻轻将脚尖一点,带着她快速离开了这噩梦之地。
她蜷缩于他的怀中朝后看,大开的棺材原是被放在一间小屋内等待下葬。
上一世,她甚至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究竟被埋于何处。
小屋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远,直到缩成了芝麻大小,再也不见。
不知是否因被闷在棺中久未呼吸到空气,又突然吸入了大量,身体难以承受这种极端,刚离开棺材,沈凌奚就觉得脑袋越发的沉,身躯似灌满了铅,整个人重重往下坠,哪怕她还蜷缩在薛薄眠的怀中,仍有种几欲跌落的不安感。
“小奚,我们就要离开这了,先别睡......”
尽管薛薄眠不停拍着她的脸颊让她清醒,沈凌奚仍难抵睡意的来袭,之前只是脑袋沉,现在是连眼皮都被困意强制按下,没多久,她眼前出现一片黑暗,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坠入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沈凌奚的意识才回到体内,眼皮轻掀,却发觉躺在处无人之地,迷失了方向。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无垠的黑吞噬着她,完全找不到边际,直到不知走到了何处,无意踩到了个物什,她低头去寻,发现是柄折扇。
拿起后,她展扇研究了片刻,只觉眼熟得很,尚未来得及思考,却忽而被打断。
一时间,鸟儿的啼叫,风吹动树叶的“飒飒”,以及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充斥在耳畔。
沈凌奚的耳廓动了动,随后听到一声清晰的:“小姐,该起来了。”
瞬间,脚踝不知被谁猛地拉了一下,脚底冒出个棺材形状的大洞,洞口是白色的,就这么将她整个人拽了进去。
再睁眼,她便看到美璎叉着腰站在了床前,一脸无奈地盯着她。
“得救了,我的好美璎,”沈凌奚哭丧着脸一把揽上美璎的脖子,找到了救星般忍不住囔囔,“还以为又死了一次。”
“呸呸呸,整日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美璎将她推开,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底闪过零星光亮。
“有人来拜访,是个大惊喜,”挺起背脊,美璎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环起手臂神秘兮兮地冲沈凌奚笑了笑,“不起来瞧瞧?”
被勾起了好奇心,美璎话音未落,沈凌奚立马把方才的噩梦抛之脑后,迅速洗漱梳妆好,打扮得如往时般华丽,往正厅小跑而去。
直到站在远处看到前方光影勾出的那抹日思夜想的倩影,沈凌奚不禁感慨万分。
正阳将她晒得全身烘暖,不知怎的,总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活感。
果然,美璎说得没错,是份大惊喜。
薛雪尤此刻正端坐在冉兰清身旁,顺道带来的礼放在一旁的桌上,堆得满满当当。
她远远瞧见薛雪尤,步子忍不住越迈越大,到最后索性丢了礼节,提起裙摆冲入厅内,带起了屋外本停驻在花芯的一群蝴蝶。
群蝶飞舞,蝶翅震颤,她像只从花丛中钻出的俏丽精怪。
“雪尤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沈凌奚感动得想落泪,因为能看到薛雪尤安然无恙,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人,她算是保住了。
“全都多亏了凌奚妹妹,”薛雪尤以帕拭面,几滴热泪洇入帕中,她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想来见到沈凌奚也十分的激动。
在薛雪尤的再三保证之下,冉兰清才松口答应放沈凌奚出去逛逛。
姐妹二人粘在一块,相互挽着手,亲密无间。
“妹妹的方法果真奏效。但,圣上的谜题如此难解,你是如何想到的?”
沈凌奚转转眼珠子,伸出空余的手把玩着髻边奢华的步摇,“既不为求‘涩’,那便是为‘色’。”
“何解?”
两人依惯例来到了青花阁歇脚,台下舞姬一舞毕,奏乐声停下,沈凌奚故作神秘地攀上薛雪尤的肩膀,悄悄同她耳语。
“圣上此举,定是为了发难于你。当然,我说得有点粗鄙,但事实确是如此,”她清了清嗓,红唇一张一合,抬眼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并未有可疑的跟随者,才继续,“薛家最近可有惹了谁?朝廷内的?或是某位老臣的手下?”
“从没听父亲母亲有提及,”薛雪尤诧异沈凌奚竟敢说得这么敞亮,但也早已将她视作自己人,便如实答到。
“这就怪了。”
沈凌奚摸摸下巴,从薛雪尤耳畔离开,背靠上椅背,做沉思状。
“妹妹是有听到什么风声?”
刚问出口,薛雪尤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傻。
沈凌奚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位被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又怎会比薛家还懂得里头的水有多深。
“薛姐姐,”沈凌奚咽咽口水,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又认真,握着薛雪尤的手,手心的汗沾上了对方的手背。
“薛家,在暗中可有结过死敌?”
经由她一提点,薛雪尤脑海中瞬间闪过张脸,但思索片刻,又认为此人绝无可能,便还是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没有。父亲在朝堂上支持者众多,不论是明是暗,均从未有过什么死对头。”
“究竟是谁呢......”见薛雪尤回答得肯定,沈凌奚一时间也没辙,只好随意扯了个理由,将这件事打哈哈了过去。
是夜,沈凌奚侧卧在床上反反复复回想着今日和薛雪尤的谈话,且不论复盘几次,都无法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翌日,沈凌奚用了几块昨日薛雪尤送来的可口点心,便携美璎匆匆赶往染坊,只因昨夜临睡前,卜男命家仆送来封急信,欲催她第二日来染坊一趟。
“这么火急火燎地催小姐前来,卜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着沈凌奚梳着头简单的发髻,连根钗都没来得及戴,美璎有点恼火。
她从来没为沈凌奚打扮得这么素雅过,所以心头感到十分不快,就怕被外面的人看到沈凌奚略微落魄的模样,又四处编排起故事来,引起非议。
“美璎,”沈凌奚捏了捏美璎的手,站在染坊前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昨夜卜男哥来信,说我命他们制的色粉大成,今日让我来检验成果。”
“真的?!”美璎开心地反手握紧沈凌奚的手,激动得眼泛泪花,“那我们家染坊真的有救了?”
“嗯,有戏,”沈凌奚半带肯定地轻点下巴,接着推开面前厚重的门。
绕过染坊内一口口大染缸,坊中工人都沉浸在劳作中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沈凌奚拉着美璎快步走过,无意沾了一脚的色彩,连带着裙尾也被染上颜色各异的染料。
来到坊中工人们用以休憩的小屋,几位参与了此次研制的匠人站作一排等着她,沈凌奚微微颔首,卜男抢先一步上前,眼底闪过星光点点,似是兴奋极了。
“小姐,我们做到了!”
“我们真的做到了!”
卜男激动得差点搂上沈凌奚的肩膀,但立马回过神,止住了这有失礼节的举动,便强忍着心头的激荡,转头从几位匠人手中拿过苦心研制了几日的成品,颤抖着递到了沈凌奚的手中。
“小姐,我们按照你的吩咐,将珍珠研磨成的粉混着那奇花提炼出的色泽制成了此品。我们都试过了,颜色美丽不说,还会随着日光的变化而变化色泽。我们探听过,如今的几大染坊中,均未制出过此等极品。”
沈凌奚犹豫地接过那掐了金丝的白瓷矮瓶,刚掀开瓷盖,一抹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淡香继而转为浓香,凝神片刻,她发觉这色粉不仅能变幻色泽,还能变幻香味,属实为上等佳品。
她抬手举起瓷罐,“各位不妨告诉我一声,这玩意,能卖到个什么价?”
“小姐,无价啊,无价!”
其中一位尚穿着打了补丁的匠人朝前迈出一步,沈凌奚向他望去,看到他局促地将手交叠在身前,甲缝早已被染料填满,黑黢黢染了满指。
“陈叔,近几个月的月钱是否没交到你的手中?怎的穿成这样?”
沈凌奚看着陈叔皲裂的手背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不禁感到有些心疼。陈叔和她的父亲年纪相仿,望着他的脸,不由得令她想起了早逝的父亲。
“发了的,发了的。”
尽管陈叔极力去掩盖什么,下意识露出的窘迫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老实人眼尾湿润,紧张地揪着衣角顿了顿,才解释到:“家中小儿去年生了病,一直治不好,药钱贵得很,染坊又赚得不多,总要省着点花。”
“小姐,你不必在意这些,这都是我自家的家事,现在成品要紧,你看着如何?满意否?”
陈叔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沈凌奚的眼睛,却无意瞥见她那双被染料染得乱七八糟的鞋子,感到有些可惜,“小姐操劳,一身好装扮都被染坏了。”
“陈叔......”
沈凌奚鼻子酸酸的,见陈叔蹲下就要用自己的破布袖口为自己擦鞋,忙跟着蹲下,止住了他的动作。
“没事的,只要此番能度过难关,我这身衣裙鞋袜又算得上什么?只是辛苦大家了,”她吸吸鼻子,粘在鼻腔的香气还未散去,直冲她的脑门,令她感到清醒万分,“分明是大伙的功劳,怎能只算到我的头上。”
她立马转身,对着身后眼眶泛红的美璎吩咐到:“美璎,待会回府和娘亲知会一声,府里要请坊内所有人吃顿饭,再给大伙添点过冬的衣物。”
“为庆贺我们沈氏染坊,即将打赢的翻身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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