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埋在杂草下的掩体，带路的野人跳了下去，随后的人跟着钻进去。
下了崖体，扶光有些体力不支，坠在队尾，等她落到铺满淤泥的一层，已经能听到底下的交谈声了。
下到二层，场面还有些热闹。
所有人都卸下装备，露出面孔，刘丧围着张起灵喋喋不休，张扶摇正和黑瞎子交涉，王胖子在照顾昏迷的吴邪。
人送到了，暂时没自己的位置，扶光挑了块偏僻的角落，摘掉闷人的防毒面具，坐下休息。
张起灵过来时，扶光还有些喘。
殷红的伤口在病白的脸上十分显眼，可引张起灵驻目的不是那抹红，是其上方的雾蓝眼睛。
那里原先灰白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变成了雾蓝色。
张起灵道：“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扶光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抬手去摸，半道被张起灵抓住。
她没有挣扎，由着张起灵把完脉，收回手，率先开口：“我的时间不多了。”
望了眼远处不省人事的吴邪，扶光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我已经没有保护吴邪的能力了。”
“我的感官和能力正在退化。”扶光抬头看向张起灵，却双目失神，“我没有痛觉了。不过视觉还正常，没什么感觉。”
在场的个顶个的高手，扶光也没有刻意低语，醒着的人都听到了。
扶光选择这时向张起灵说明自身情况，一是瞒不住，二是让他对全局有更早的了解，好掌控和调动。
她的情况，在张扶意那里不是什么秘密，她也相信，王胖子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刘丧，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局促的地下空间诡异的安静了一秒，接着各干各的，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游离的目光回到张起灵身上，扶光很轻地喊了一声：“族长。”
张起灵身体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应，只是看着她。
扶光和他对视了几秒后，神情发生转变，双手捧起张起灵的右手，额头缓慢地叩上他的手背，姿态虔诚。
“我等不到去张家楼了，到时就在雷城里送我走吧。”扶光的声音很轻很平缓，“全尸什么的就不讲究了，一把火烧掉是最妥当的办法，还轻。”
她的记忆已经回溯到今年的三月份，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久久得不到回复，扶光心渐冷时，张起灵才道：“雷城可以救你。”
平淡的语气中带着笃定，却没能动摇一点扶光的决心。
扶光没接他的话，直起身子，微笑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
“如果你下不去手，还有张扶意，你只需要最后点把火就好，骨灰什么的，不带出去也可以。”
金水能救吴邪，扶光当然也知道小哥所想。
她不介意死前给他们一点希望，奈何记忆回溯的速度太快了，她撑不到找到金水。
通过那些录屏，她知道，遗言对小哥而言，他听的太多了，她不需要对小哥多说什么，只要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即可。
“为什么？”张起灵问道。
尽管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仍让扶光的心停了一下，隐隐不安。
扶光故作轻松的假面破裂，眼里带着些错愕，迟钝道：“你答应了的。”
“我有答应过你吗？”张起灵反问。
扶光愣了一下，努力去想和这件事有关的记忆，好像没有。
眼睛一下就有点润了，她下意识抓紧了张起灵的手，不安地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张起灵只是看着她，浑身散发着冷气，就算是不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他在生气，偏偏扶光还是抿着嘴，执拗地看着他。
张起灵视若无睹，扯开她的手。
扶光状态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张起灵，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移向燃起的篝火，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橙红的火光在吴邪恬静的脸上忽明忽暗。
“为什么不肯帮我？”
近乎自语的话没有回复，张起灵起身离开时，扶光收回目光，看向离开的人，徒然绽开一抹微笑，呢喃道：“你会帮我的。”
张起灵脚步不停，没回头。
商量好了似的，对话全程没人打扰，也没人围观，除了刘丧。
目睹加听了全程的刘丧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是在看到那个笑时，浑身起鸡皮疙瘩，瘆得慌，决定短期内不去触扶光的霉头。
不过看朝这边走来的自家偶像，刘丧犹豫要不要去提醒一下，这一犹豫，就被王胖子抢了先。
“小哥，扶光后来说了什么？怎么看起来生气了？”
张起灵摇了摇头，坐到靠墙的位置，闭上眼睛。
王胖子焦急转了一圈，盯上了刘丧。
吴邪醒来时，潮湿的泥地已经烤干，干燥暖和的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味，刚坐起来就被塞了个盛好食物的碗。
环视一周，确定所有人都在，放心解决完肚子的问题，吴邪立刻拉上几人开会。
几人的会议，张扶意一行没有加入，旁听下来，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吴邪，忽悠人进雷城。
张扶意对吴邪这个人的感官不怎么样，只是在听到吴邪因为扶光的原因，一再要求离开时，她才站起来往那边去，带着重磅消息加入群聊。
“阿扶姐就要死了，她的生机在雷城。”
也许是近段时间，死讯听多了，吴邪竟出奇的冷静。
人就在身边，吴邪没有多说，连个眼色都没给，利落起身，又被张扶意一句话给拉回来坐下。
“阿扶姐有些发烧，吃完药刚睡着。”
吴邪脸阴沉着，冷冷看着张扶意：“你什么意思？”
张扶意失去往日的争锋相对，只是悲切的看着篝火。
僵持了几分钟，王胖子抓住吴邪抖个不停的手，喊了一声：“天真。”
吴邪才僵硬着扭头，对上王胖子关切的眼神，心里忽然嗤笑了一下，接着目光一个个扫过去。
所有人都在沉默，场面何其相似。
他妈的，吴邪气笑了，这不就和得知自己快死时一个鸟样么。
吴邪也没问自己能不能接受，他知道，他接受不了，也不能理解。
“你在开玩笑吧？”
吴邪当然知道张扶意比谁都在意有人拿扶光开玩笑，可他就是不死心，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愿意。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因为小族长？”张扶意嘲讽地斜了吴邪一眼：“我们没有复辟张家的想法，之所以来雷城，只不过是因为雷城能救阿扶姐罢了。”
张家人全体近乎于冷漠，做事目的极强，他们趟进这趟浑水，吴邪还真的以为是张海客为了救小哥安排过来的。
不过这更进一步证实张扶意的话，让吴邪一时间难以调整自身的情绪。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内心自嘲，这就是他的报应吗？
先是自己要死了，现在是对自己重要的人要死了。
他妈的没完了是吧！
再看众人，吴邪尽量控制自己，“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人回答，吴邪又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沉郁：“扶光自己知道吗？”
依旧沉默，就在吴邪快要控制不住时，刘丧受不了了，直接道：“她知道。”
很好。
最后一点确定下来，吴邪彻底坚持不住了，嗡地一道尖锐声自耳边轰然响起。
一直暗中关注的张起灵几人立刻动作起来，王胖子接住吴邪，给非常用力大口呼吸的人顺背，张起灵给人把脉查看情况，黑瞎子掏出吴邪的药给人喂下。
张扶意稳坐观望。
等吴邪稳下来，撑着嗡嗡不停的头，气虚问张扶意：“扶光……为什么会……是因为听雷吗？”
“死”字怎么都说不出口，张扶意这次倒是爽快。
“原因未知。”张扶意皱眉，语态沉重：“阿扶姐目前的状态很糟糕，她在消失，在物理性的消失，她的记忆、感官、体质都在骤降。”
氛围十分的沉重，吴邪久久没有开口。
他侧身望向陷入睡袋的人，即使看不清脸，仍旧能凭借那几年的记忆描绘出此时的容颜。
剧烈的情绪起伏后，只剩如鲠在喉的隐疼，他当然知道，其中有很多经不住推敲的细节。
吴邪问自己，他敢拿扶光的命开玩笑吗？
他不敢。
吴邪重新扫视了一遍众人，表情变得非常稳定，甚至平静到有些发冷。
所以不管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又隐瞒了什么，雷城，他是下定了。
“说说进入雷城的路线吧。”吴邪看向张扶意。
张扶意却摇了摇头，“我们只知道进入悬崖的路线和悬崖下有毒气。”
吴邪的脸一下黑了下来，黑瞎子咳嗽了一下，说道：“我们去看过一次雷城。”
黑瞎子在泥地里用碳笔划线：“这是我们的位置……”
讨论完路线，张扶意退出群聊，吴邪也去到了扶光身边，洞内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柴火烧裂的噼啪声。
“要打雷了。”坐在角落的刘丧忽然开口。
这声在安静的空间里特别的响，下一刻，更响的雷声穿过地表砸在所有人心上。
平躺的扶光瞬即侧身蜷缩在一起，吴邪立刻把人从睡袋里半捞出来，靠在自己怀里，不停安抚。
可不管吴邪怎么做，扶光依旧眉头紧锁，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王胖子远远看着，焦急道：“不是说没有痛觉了吗？怎么……”
“是天授。”
吴邪瞳孔骤缩，抬头对上张起灵的眼睛，那流露出的难以描述的悲悯让吴邪如堕入冰窟般遍体生寒，恐惧在心里滋生，疯狂游走在身体各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扶光身上。
吴邪不可置信道：“扶光不是在听雷后才……”
“在长白山的时候，她就在被天授了。”
张起灵移开眼，靠在墙上。
“不可以……”
面对大家探究的目光，刘丧指着吴邪怀中的扶光道：“是她在说话。”
吴邪摸了摸扶光的头发，抱紧了扶光，对刘丧道：“你继续。”
得到指示后，刘丧反而没有开口了，面色古怪的看着扶光，良久，才继续。
“不可以，伤害，吴邪。”
这下，轮到吴邪他们疑惑了，王胖子举着拳头警告道：“你小子不要趁机耍把戏消遣我们，小心你胖爷爷的拳头。”
“我没有说谎。”
尽管面色难堪，刘丧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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