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守坐在我的床前,彻夜未眠。
我苍老无力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许久,我才后知后觉的透过手上皮肤崎岖的沟壑,勉强的感知到他的掌心向我传来的温度。
屋外的温度应该很高,因为即使此时的我闭着眼睛,也依旧能够隔着眼皮,隐约感觉到那一团让人难以忽略的温热的光亮。
肯定很热吧。也不知道那些苔藓这么久没人打理会不会被晒干。
聒噪的蝉“知了知了”的叫着,隔着门窗闯入我的耳朵,将夏天特有的韵律传入将要油尽灯枯的我的耳中。
那是生的声音。
闷油瓶静默着,只是拉住我手的力气小心翼翼的紧了又紧。
我明白,我已时日不多。
都说将死之人死前会经历走马灯,回顾这一生的喜怒哀乐,如今,我既惧怕,也好似暗暗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漫无目的游走在记忆的洪流,我看见了年少时的我的背影。
缥缈,虚幻,或喜,或悲。
他的身形不断拔高,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了一波又一波,然后不知从何时而起,他的身侧便多了一个值得让他付诸一生的人。
恍惚间,我感觉屋顶有些漏雨,从中渗露出的两颗温热的雨滴正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骗你的。
我只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我用尽全力才勉强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在触目可及的灰暗中,凭直觉抚向闷油瓶的发顶。
“不要哭。”
我的声音很沙哑,很难听,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我只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名陪伴他很久的人,他的生命还很长,他的未来还在更远的地方,我想,若是他能像忘记从前那些过客般忘记我,于他而言,之后的日子或许能更轻松一些。
教会他想念只是我少时的私心,我不愿看到那双为了我而落泪的眼睛。
闷油瓶没有回答我,静谧的气氛让我几度怀疑刚刚那滴温热只是我的错觉。
我想努力的扯出微笑,嘴角艰难上扬的同时,我感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冰凉。
是他的脸吗?
也许吧,但这真的很难想象。
他抽出一只手,轻轻的摸着我布满白发的发顶,正如我刚才摸他那般。
他小声说:“你只是老了。”
闷油瓶的半个身子沐浴在暖光的日光下,他的身后发亮,投下的阴影正巧打在了我的脸上,我终于可以看清他。
即使,只是一个清瘦的轮廓。
是没有好好吃饭吗?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
我突然心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那种针扎的感觉刺的我心口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钻心蚀骨,却又无能为力。
我渴望记下雨村的一砖一瓦,渴望最后看一眼他的脸。
我开始止不住的咳嗽,床榻剧烈的开始摇摆,但好在闷油瓶很快的出手将其稳住。
视线忽然有一瞬的清明,惊喜间我看向他,然后看见了他如常的面容之上,乌黑的发间零落着的几根显眼的银丝。
就像是……白发。
原来闷油瓶也会变老啊。我闭上眼想。
会是因为我吗?
我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
我不清楚“衰老”这个词对于如此长寿的张家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很危险。
闷油瓶为我改变了太多,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他好好的生活。
即使重陷孤独,即使未来渺茫,即使下一个愿意等他一起回家的人将不再是我。
我的灵魂在这副衰老的身躯内颤抖,似是要突破这最后的一层桎梏。
“小哥……”
我哽咽着,艰难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最后一次喊出这两个字。
“不……孤独。”
我含着笑,咽下最后一口气,再无声息。
——
雨村的夏夜,空气很闷热,偶尔能听清屋外传来的阵阵蝉鸣。
我从噩梦中惊醒,感受到了身后紧紧环抱住我的人为我后背单衣留下的两点湿热。
我想,若有来世,我还会义无反顾的奔向他。
若有来世,我还想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其实你并不孤独。
因为还有我在想念你,因为我存在过,所以你不再孤独。
我背对着他,眼角溢出泪花。
只想,
若有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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