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多是仙官救世济人的曲目,通常都是由仙官通过业镜窥探前世所做个人传,再到人间广为流传。”邬子烛视线在戏台上,却不忘搭话,“听闻中书君命星已现,到时也可以看业镜,这看前世种种恩怨可谓是一桩趣事。”
沈万竹把手里的瓜壳碾在桌上,咔嚓被压垮裂成两半,“既然是另一个人的生命,又早埋进土里与现在的我何干呢。”
邬子烛笑笑道:“是啊,终究是太多人困在这层因果里不得脱身,中书君有这觉悟实在不一般。”
“谬赞。”沈万竹把心思放在戏上,余光瞥见空落的位子,侧目见南渡不知何时离开了。
邬子烛胳膊搭在桌上,靠近些说道:“不过在下听说,大多仙官今生的是非都是前世的因,所以中书君如果遇到过不解的事恐怕也是这个因了。”
沈万竹偏过头,烛火多照戏台,下面只蒙蒙一层光晕,邬子烛脸上依然是笑盈盈,这人太过年轻约莫不过十八,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老成,他也往前倾,“邬大夫一个修士还是少管上天庭的闲事,别哪天没了命当鬼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邬子烛摇摇头,光晕在他睫毛上晃来晃去,“南派向来允许天庭插手人间事,反过来人当然也可以去够天庭。”
沈万竹没有做否,回之一笑,“那沈某就等你功成名就的那天”
邬子烛垂睫,“在下没有飞升成仙的执念,做一凡夫俗子就够了,神仙之事太过复杂,不如人当的自在。”
人不会平白产生不快,沈万竹对此人心里会生一种敬而远之的想法,恐怕是东明醒的缘故,依此他也不愿与这人多接触。
“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呢,想来是哪个府上金贵的主吧?”说亲的大姐突兀地搭进话,巧妙缓解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今日势头正盛她想着多相几个亲,实在是眼前这新来的公子哥气质不凡。
心里不禁感叹一个男子竟生得如此美。
邬子烛笑着回应,“在下是城主府里的郎中,姑娘家里可是有人生病了?”
沈万竹趁着两人搭上话聊得火热时溜之大吉,外头竟下起了毛毛雨,门口挂着的灯笼蒙蒙照几步路。
“客官来把伞?”
沈万竹侧目见墙角下佝偻的黑影,老人穿蓑衣戴草帽手里抱着一捆油纸伞,他摸了摸腰,刚刚把银子全花出去了此时竟然拿不出一个子儿来。
老人见状鸭子似得脚左一撇右一撇,从身后抓了那湿了一半的伞,递过去,“拿着吧,雨要变大。”
沈万竹接过,拿在手里甩了甩水,“多谢,等会蹲到了一个白衣年轻人把剩下的人交给他,他会买下的。”
老人摆手,“不卖不卖,全卖给一个人可不行,这里面多少只顾着看戏没带伞的人,你要这么多把伞也是浪费,今天怎么一个个都要买下全部伞。”
“还有人?”沈万竹隐约猜到其人。
老人又蹲回屋檐下,“是啊,你与他认识吧?”
“何以见得?”
“我在这里待了一辈子,地上多了一只老鼠都知道它从哪个洞里出来的,你们几个外地人在这块逛这么久,是在查什么事,我告诉你啊。”老人向上拱了拱拳,“城阳得真君保佑,你们做事要注意分寸,别抓错了坏人。”
沈万竹看水甩得差不多,一撑开,“是城主亲自抓人,我们跟他交情好,当然不会做不好的事。”
“原来是这样,城主又要操心了,去吧去吧,再不追人就走远了,雨天容易得风寒。”老人挥挥手示意快走。
雨点砸在伞上,劈啪作响,密得要把伞面凿穿,风扫过,脚边溅起一片凉意。
回到院子里,门是开着的,向来人刚进去不久,沈万竹顺着石子路过去,去往房间的分叉口脚尖一歪,人走到了另一个屋门口。
靠近才发现门还没来得及关,南渡正低头收伞,抬眼看他,人倒是没挂脸,反而对着沈万竹礼貌地一笑。
“不见东明醒?”沈万竹问起公事,这样显得他是真有事站这里。
南渡把伞握在手心转了转,“还没给个消息,明早去提人?”
“可以。”
“嗯。”
沈万竹左右想不出个话题,便没有多逗留,刚要走开听见脑后响起张连民的声音。
“沈兄沈兄!太冷了赶紧回去沐浴吧。”张连民脚下生风,也不管水会不会溅湿鞋袜,啪嗒啪嗒跑过来抓住了沈万竹的胳膊,便往前推。
把人推进屋后张连民转身要关门,门将合拢前见对面那扇门框空荡荡地咧着,南渡还站在原位,纹丝不动,好似暗影深处无端浮起的一道木桩。
风一卷雨点针扎刺着后颈,张连民眼不见为净似得合上门,转头就跑到沈万竹前,“你这段时间跟南渡走的太近了。”
沈万竹正在脱鞋袜,“办公事。”
“前几天如胶似漆,这两天又各自行动。”张连民拉过一个木凳在床前坐下,做好不让沈万竹轻易糊弄过去的准备,“哑海发生什么事了?”
沈万竹四仰八叉坐着,“我们本来准备在那里召出你说的那个尸傀,确实抓到了一个,但它长得太像当年那只鬼,绝对不会是凑巧。”
提起这只鬼,张连民不由得腿夹紧,“怎么会有一样的?”
“我怀疑有人见过那只鬼,并且在尝试做出一样的来。”
“可你身上的东西不是只有你能看到嘛……不会南渡也能看到吧,这么凑巧?”
“我也说不清,他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上的秘密,还知道那只鬼,就因为如此我想他应该理解我。”沈万竹手抓被褥往后一仰,“可惜,他觉得那只鬼救过我的命所以我应该试着接纳。”
张连民皱起眉,“他怎么会这么想,这一路你们在办事上可没有发生过分歧,按我们对他目前的了解来看,他不像是那种认为你该让步的人。”
听张连民这么一说沈万竹心里好似松一口气,至少不是只有他认为南渡的想法不应该,“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他交情不过几个月,人总是走得越近越容易产生疑惑。”
张连民道:“他竟然都这么说了,说明你们本质上还是有不同处,既然如此各走各路好了,反正仙格你也拿到了,你刚才干嘛还主动服软……”
“服软?”沈万竹抬手按了按额头,闭上眼顺便揉一柔,“是啊,我服什么软,不是所有人像你一样能跟我想到一块去。”
换平常张连民被这么措不及防一夸肯定是要说趣两句,今日他却是满肚子发涩,舔了又舔下唇,“你压根就没意识到问题。”
“什么?”
张连民抓着板凳往前咯噔一步挪过去,“你不仅服软还没走出情绪,说明你很在意南渡的想法,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怎么说了?”
沈万竹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听张连民一说更加确定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认真反省道:“说真的连民,我挺喜欢南渡这人的,不是那种喜欢,就是纯粹的觉得他特别,从前我觉得他这人满嘴胡话没个正经,可这些在这个人的绝对实力前反倒成了个性,他太特别了,我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人,推又推不开靠近又觉得扎手,潜意识里我早就当他是我的朋友,可人就是这样,欲壑难填,纵有千般好只要有一处让我觉得不称心就会下意识疏远,我想我应该是太久没有与一个人从相识到相知,所以在关系里失了分寸,把握不好这个距离。”
“你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啊?”
张连民起身一下揪住沈万竹的肩膀,正视对方道:“你看着我,咱俩认识这么久以来从未听你跟我提什么分寸,那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从来都在一个明确的方圆中,这个距离就是朋友,但你觉得你对南渡逾越了那个原本的界限,所以是比朋友更近了一步,那不就是爱……”
“不可能。”沈万竹不带一丝犹豫地否决,“我对他没有像对裴说那种情感,怎么会是喜欢。”
“那就是近了,还需要一点火候。”
“……”
近了,是有多近,沈万竹心口好像悬停着一只落在雨中的蜗牛,前进还是退后都会一下下黏上皮肤。
“这也太荒谬了,你怎么可以喜欢上他,这南渡可不是星君,没有他那么好的性子,也不是之前那些个跟你有露水情缘的人目标明确。”张连民认真地分析起,“他有意无意靠近你撩拨你,无论他对你是真喜欢还是图个新鲜,从他一直不明说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人是有犹豫的地方,真假难辨,你都可能会一直处于这个被动的状态。”
沈万竹听得茫然,“他问题这么大?”
“旁观者清啊,你自己想想他这么久以来的举动,显然城府很深,很多时候因为你心够大本事也大所以很大程度上会缩减一些人的威胁性,但从我的角度看南渡这人特别危险。”张连民放开抓肩膀的手坐在一旁,“你看上天庭哪个人敢跟他走得近?”
沈万竹抓了抓被张连民揪皱的外袍,有些惆怅道,“所以只适合点头之交。”
“对,虽然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确实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但危险大于利益,你要知道看上去越美好的东西往往都是天坑,一条一个准,尤其南渡这样的。”
听罢沈万竹忍俊不禁,“你也觉得他好看?”
张连民一看他没抓住重点,恨铁不成钢一般地砸吧嘴,“我又不瞎。”
“好了,你回去休息,明天去找东明醒。”沈万竹把袍子扯下,挪到床中间,枕着胳膊仰躺,脚不由自主搭在另一腿膝盖上。
张连民这回没有抢被褥的意思,利索下了床,把凳子挪回原位,关门前吹灭桌上的烛火,“当然啊,我的话都是以局外人的角度说,一切还是要靠你自己的感觉,反正有我在不愁没人拉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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