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楼家门口的邮箱里，堆积着三四包快递。都是纸质的。他往前一步打开邮箱，手里还攥着钥匙就撕开了其中一份。
“岳明楼，胃癌晚期诊断确诊书。”
清清楚楚的一行字印在他眼睛里，哪怕是正午的太阳，都在这一瞬间暗淡下去。
他早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在过去无数日日夜夜中，这一步已是定局。
把诊断书翻到最后一页，纸张末尾上，写着一行小字，“请患者于明日下午一点半之后来第九医院复查。”
他甚至没有细看其中的数据记录，只是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诊断书又塞回档案袋里，慢吞吞的拿起别的什么快递，沿着虚线撕开来。
这份快递的包装很喜庆，正红色。
录取通知书，国内顶尖的211大学文学系。
直到这时候，一直站的笔挺的岳明楼才终于像是泄了气松了劲，捧着录取通知书捂住脸，背靠邮箱，就这么在楼道中央慢慢蹲了下去。
“可我没办法去读了。”他轻声道，生怕惊扰了周围的声控灯。
楼道口，一个拎包慢悠悠走路的老太太走了进来，看见还在原地蹲着挡住路的岳明楼，开口就是一句不着痕迹的责备，“小岳？怎么大中午的还在这里坐着不动啊？家里没有空调啊？”
岳明楼猛地被吓了一跳，原地愣了两三秒之后迅速起身，也没管眼前混沌一片的低血糖反应和刺耳的耳鸣声，脸上露出个稚气的笑来。
“不好意思啊奶奶，我在外面晒着太阳可能有点太困了。”
说完话，他老老实实的侧过身去，让老太太上楼。
老太太虽然是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八十岁老花眼，可还是看见了岳明楼手里握着的红色快递袋子，颇有些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录取通知书啊？你还真收到了哦。”
她孙子今天也说是要出来拿什么通知书，虽然考了个二本但也还凑活，一家人高兴的午饭都没吃完就出门逛街去了。
没想到岳明楼这回可不客气不礼貌，直接转身没回答老太太的话，跟逃难似的握着钥匙开了门回家。
老旧的破小区坐落在镇区最边缘的西郊，周围无处不是翻修路面带来的腐臭气味。
西门小区，正是西郊中最不显眼的地方。这里容纳了很多户老人，但同时也有很多户学生家长把这里当成了学区房，毕竟过一条街，就有四五所中学开着。
颇具盛名的区重点高中春阳第五中学，和跟添头一样开在它隔壁的普通高中春阳四中一起，肩并肩坐落在这儿。
别别扭扭的繁华与衰败——这就是西门小区的真实写照。
28栋202室，岳明楼的家。
推开房门，小屋子里木头地板腐烂的味道传到岳明楼的嗅觉神经里。
“这破屋子跟死了人似的……”他半真半假的抱怨一句，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又关上，顺手把快递什么的都扔到了床上，一副不想再管了的架势。
静默许久，他终于又坐到床上，捡起了那一叠医院诊断书报告袋子，挑拣出里面的联系电话，清清嗓子拨通。
“喂您好，九院咨询预约电话欢迎您。”
大概率人美声甜的医院前台接线员回应了岳明楼这边的寂静。
在前台接线员都准备挂电话了的时候，岳明楼终于说话了。
“您好，我叫岳明楼。今天刚收到医院送过来的诊断书，向来咨询一下问题。”
“岳明楼岳先生……稍等，我这就找您的科室医生。”
“嗯好的，肿瘤科。”
接线员把耳边的听筒拿开一点，确认了对面那位岳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十八岁之后，默默叹了口气。
查完信息，接线员曝出一串数字，表明这是医生的联系电话，“不过先生，这个科室来访是要提前预约的哦，您看您约什么时间呢？”
看看手机时间，显示十二点四十分。岳明楼重新说话，“就今天吧？”
“好的，今天我们的医生是下午三点二十分钟有时间，您到时候带着诊断书过来就好了。”
电话响起一串忙音，岳明楼松手任由手里的手机掉到地板上，抬手遮住眼睛缓了三四分钟。
接着，他拆开了刚才楼下邮箱里的最后一份快递。
那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岳明楼，爸妈已经正式领了离婚证，以后这间房子就归你住了，卡我也给你一张，里面有三千块钱。照顾好身体。妈妈跟你胡叔叔结婚的时候会给你发请柬的。”
到此为止。
闭上眼睛关掉房间灯，直到下午两点半的闹钟响起来，岳明楼才坐直了身子，起身出门。
刚起身的时候，眩晕感铺天盖地砸的他几乎站不住。但岳明楼很显然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硬是就带着眩晕关上家里的防盗门，走出了楼道。
外头空气不清新，且闷热无比。
从西门小区到九院，途中会经过一家名片速印店。岳明楼看见店铺开门，停下共享单车，推开门进去。
店老板是认识岳明楼的，早在几天前她就收到过岳明楼的短信了。
“小岳来啦。按照你发给我的那个名片格式，我现在就可以打印了哦。”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留了没有修整过的短发，鸡窝似的。
岳明楼朝她笑笑，“张阿姨，能在名片上加句话吗？”
老板张阿姨点头，“加什么呀？”
“在‘专业私人家教老师’后面一行，加一句‘准211大学生’。”
听见岳明楼要加的话，张阿姨笑意盈盈，“哇，你看你勤工俭学在我这儿打印了这么多名片，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成绩啊。你爸妈肯定很为你高兴。”
岳明楼点点头，看着张阿姨把这句话加到名片上，打印机开始工作。
“那我先走了，今晚四点半来取。”
医院门口向来是人满为患的。
岳明楼提着诊断书进门，左拐右拐终于见到了那位他提前预约过的医生。
医生姓王，脸上胡茬痕迹明显，架着眼镜，只剩一半头发了。
“岳明楼是吧？你这个情况不是不能治疗的。我们这里有让你维持生命的方法，比如化疗手术之类。你现在虽然是晚期，但还不算太严重。只要好好治疗，三五年是能坚持的。”
王医生讲话有些直接。
“那要是不治疗呢？”岳明楼全程低着头没看他，语气淡淡的。王医生却加大了音量，“不治疗，你最多就只有一年时间啊！”
可岳明楼最终还是表态了，“开药吧，止痛药之类的。我想舒舒服服的走。”
张阿姨看见岳明楼手里拎了一兜子东西过来，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之前的病……还没好啊？”
岳明楼笑意浸透整张脸，“早就好了阿姨，这是帮我朋友带的药。”
接过张阿姨递过来的一盒子名片，岳明楼骑着单车往四中门口赶去。
今天是整个四中的大日子。四中是普高，但成绩不算太差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之后，四中的老师邀请了高三学生返校，说是有个学生靠到了全国前十的好学校，庆祝庆祝，同时也把复读名单定好。
岳明楼是赶过去发名片找工作的。复读的学生和家长就是他首要的目标对象。
“您好，私人家教要看看吗？”为了拉拢学生家长，岳明楼手里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很多家长围着他问了一圈儿又走了，带着名片。
“你好同学，你都能教点什么？”其中一位个子高挑形象俱佳的阿姨接过他分发出去的名片，很感兴趣的样子。
岳明楼仔仔细细介绍，“阿姨您好，我语数英物化生什么都能教。”
那位阿姨更感兴趣了，当着岳明楼的面把名片上的号码存到了手机里，“你是文科生吗？”
看见岳明楼点头，阿姨直接开始问价格，“一节课多少钱啊？”
“复习课一个小时八十，预习课一个小时一百。单科教学的话除了语文都是一个小时九十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语文的话，我一节课是一百二十。”
这个报价说贵也比不上外面的大班课，但说不贵，岳明楼又只是个学生。
没想到那位阿姨当机立断，“你能有多少时间教书？”
“阿姨，我随时都有时间。”
“叫我唐阿姨就好了，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就住在我们家教我的孩子，或者让他住到你们家也可以，就当是全职教学，钱我多给你三成。”
岳明楼果断摇头，“抱歉唐阿姨……”
“五成。我和他爸爸都太忙了，我们没时间管他的。只要你带着他学习，钱无所谓。”
终于，岳明楼还是点了头。
“那好。”唐阿姨喜笑颜开，“这是我儿子的联系方式，你要是方便的话，今晚就过去串个门，我们明天再正式开始好吧？”
岳明楼接过唐阿姨递过来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人名和成绩。
唐轻，十八岁，生日20040714，高考成绩325分。
他的生日就是今天。
很巧，岳明楼也是今天生日。
“唐阿姨，他没来吗？”岳明楼四下看了看，没发现附近有学生。
唐阿姨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和挎包，“他在家，你跟我回去见见他吧。”
她走在前面，岳明楼晃晃悠悠停好共享单车，手里提着医院的袋子之类的东西，外带着唐轻的资料，跟在她身后。
新书，来看，求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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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唐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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