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榜的名单之中，没有杨雁歌的名字。
她挤在人群中，将那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五遍，看到最后，眼睛只能看出些模糊的轮廓，已经无法辨清那些字。
今天的阳光，很明媚。
上榜的侠士已经聚满了酒楼，榜前时不时便传来欢呼声。她沉默地听着，折回身，走向了最初亮刀的擂台旁。
与比试前相比，擂台少了半成以上的小侠士。
很多人都离开了吧？她想。如果真的技不如人，认了就认了；可她这样的情况，又该怎么去解决？
张榜一共公示三日。这三日，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杨雁歌坐在擂台前出神，要巧不巧，见到了最初交手的那个红缨枪少年。
她索性不再多想，拍拍衣服，朝他展眉一笑，“你还在这里呀？”
“是你！”红缨枪少年一惊，立时肃然起敬，“你就是那刀宗的杨姑娘？”
原来由于杨雁歌抓回来了枭夜，客栈中都传遍了她的事迹，还有一部分侠士发现了榜上没有她的名字，都在诧异地交头接耳。
少年是龙牙帮的弟子，名唤姜卓承，来中州不是为了选举，是为了赶在秋季的八宗会盟之前观察一下侠士们的水平。听见众人说来说去，他也忍不住插过几句话。
他们都觉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按照比试的结果，杨雁歌当之无愧地应在榜单之上。
“也许是因为杨姑娘杀了季兄吧，那么多人看着，影响不好。”姜卓承万分慨叹，“当初和季兄交手，我都没看出他竟然是这样的人......他投奔了魔族，杀他无可厚非。但他毕竟是怀山弟子，天音宗和怀山派又......”
姜卓承等人都不知道晶石一事，叹道：“也不知季兄是在哪里染上的魔气。天音宗若收了你，算是彻底与怀山派决裂了。对于这两大宗门来说，都不好看。”
“是啊。”杨雁歌也感慨，“原以为抓到枭夜能洗清中州的人言，谁知道人言洗清了，还是进不去宗门。”
说完后，她忽然顿住了。
她仿佛察觉到了关窍——问题关键不在于晶石，不在于人言，而在于天音宗和怀山派的内斗。
这一局中，怀山派出面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季明，二是周秉彦。
她想起了李听枫与周秉彦的交易。如果周秉彦真的想要季明进入天音宗，何必找李听枫，鬼铃又何必对李听枫动手？
虽然周秉彦曾下过圈套，但今日一看，周和鬼铃的关系也并不和睦。
可惜杨雁歌去找周秉彦时，他果然离开了。
她只好去城外找李听枫打听情况。
“......他给的酬劳，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李听枫正在城外租住的屋中整理物件，“在顶替季明之前，我替周做了很多事，无一失手，他也如约给我银钱以及救治小梨的药物。那些药，寻常地方很难拿到的。”
如今小梨被留在了来阳镇，鬼铃又暴露了李听枫的踪迹，引来了魂归楼的弟子。好在药谷的沈聆之答应救治小梨，李听枫准备今夜带着小梨奔赴药谷。
“不过我听闻过一些消息。这位周公子，是裴五的人。”李听枫低声道，“鬼铃和裴六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裴五和裴六在怀山派内斗得厉害，互相暗算是常有的事。但周秉彦找我时......我其实也很奇怪。”
“怎么说？”
李听枫皱眉，“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的目的是让季明进入天音宗，找别人比找李听枫更加保险。
“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杨雁歌也思忖道，“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那是三年之前，唐暄离开刀宗不久，唐复也称病去药谷。她受制于剑庄，只好去往周边的村落城镇谋一条出路。
最初，杨雁歌帮人相剑看刀，也在镖局呆过几日，赚来的钱刚刚能够饱腹。
这样不行。她想。她最多还能活六年，可是相剑看资历，镖局也靠关系，这样呆下去何时才是头？......就在这时，她认识了周秉彦。
杨雁歌左腕有一节妖骨，不敢让医馆诊脉，在某日感染风寒去抓药时，意外来到了周秉彦经营的医馆中。
周秉彦只看了她的面色一眼，便道：“你不是风寒，像是体内在排毒。抓风寒的药未必会好，不如抓祛毒的药。”
他口中的“毒”多半指的妖气，杨雁歌哪敢应声，咳了几声道：“就按照风寒的方子开吧，祛毒什么的，太麻烦了。”
周秉彦笑得意味深长，“医者仁心，这五副药就当是我送给姑娘，不花姑娘的钱。只盼望以后见面时，姑娘还记得这缘分。”
杨雁歌推脱不过，收下后也不敢吃那药。
但伤寒的药果然不管用，她靠着喝酒硬熬了过来，病症却反反复复。一来二去，还是与周秉彦熟悉起来。
后来，镖局的管事总是克扣银钱，杨雁歌受不了被人管的日子，大吵一架要回银钱后，去打听有什么更赚钱的法子。
她与李听枫很像，抓过私通的小厮，去过押宝的擂台，烟柳花巷，赌场......她都去过。她看过了人身上各种冲动，看着所有人活得像野兽，在某天醒悟到什么，问周秉彦道：“你这里有没有那种......能让人变得很快活的药？”
直到剑门村的事情爆发，她与周秉彦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太坏。
“上次在药谷的平墨城，我也见到了他。”杨雁歌蹙眉道，“我决定去天音宗的事情，除了天音宗的那几位，就只有药谷的人知道。周秉彦这么迅速地追上我们，会不会是和药谷也有联系？”
沈聆之与梧灵同盟，不会害她，但药谷肯定像天音宗一样，有正派的弟子，亦有歪门邪道的弟子。周秉彦的消息四通八达，没准就是收买了药谷弟子获知的。
“我不知道。”李听枫道，“沈公子......答应会帮我照看小梨。但是他需要魔族的消息，希望我帮他紧盯着鬼铃。如果有机会，我就查一下周秉彦这个人。”
二人虽然只认识了一周，却十分不舍。
听了杨雁歌的情况后，李听枫道：“你不妨再等一日。中州的侠士能为你鸣不平，天音宗肯定也知道这样处理的后果，没准是故意如此的。”
“万一不是故意的呢？”
“那你就可以借那些侠士之口去反驳天音宗了。”李听枫道，“公示期可以提出异议，这样做也没什么错。”
交谈时，杨雁歌一直抱着胳膊，此刻忽然顿住了。
她的手碰了碰腰间，觉得缺了什么，低头一看，怎还了得——那枚梧灵送给她的玉玦，竟然不见了！
见她翻来覆去地找东西，李听枫问：“怎么了？”
“昨天还看见了的......”她难得有些急，“我的玉没了。”
“是今天没的吗？”
“应该是。”
李听枫接过杨雁歌触碰过的瓷杯，并指写符，凝神看着前方。
片刻后，她道：“这玉在天音宗里。”
“什么？！”杨雁歌大惊，“我没有去天音宗啊？”
“这是魂归楼的‘寻魂’之法，能够寻找失物。”李听枫道，“中州人来人往的，丢东西不稀奇，也许是哪位道长捡到后让宗门当做失物了。如果你能去宗门，应该可以找到线索。”
——那可就更要命了。
玉玦上有梧灵附身，她怎么知道是无意丢失了玉，还是被发现后故意带回了天音宗？
杨雁歌匆促回城，沿着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遭，最终转回到了榜前。
这一路确实没发现玉玦的踪迹。她在榜前从头徘徊到尾，忽然在末尾的一列，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杨雁歌揉了揉眼，是真的。
日头西沉，看完榜的小侠士陆续散去，周围已经没有多少人。
她诧异地左右四顾，仿佛并没有人发现这一方的异样。
她忽然明白了李听枫的话。
天音宗也许并不是不想录用她，只是早上放榜时，不知有多少怀山派的眼线。一旦发现她的名字，怕又被小题大做。
......可是真的如此吗？
杨雁歌目光沉沉地看向天音宗。
宗门外的一层层的林木，就像是一团团迷雾，她看了许久，也只能握住刀暗想：算了。她至少完成了梧灵的任务。剩下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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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砚湖初试（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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