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宗门后,第一件事是报道。
与印象里气派的“江湖盟主”不同,天音宗内景色秀丽,更像是一处清净安闲的地方。行人得绕过一层又一层的林木,才能看到高高耸立的阶台与正殿。
正殿与宗门离得远,中间夹着厢房、浅湖与演武场。领符牌的地方就在最近的厢房处。厢房外悬挂着布告,记载着新入门的弟子需要做的事情。
抄录名姓的弟子递出一摞卷帙,让诸位小侠士签字。
杨雁歌的名字排在最后一位,平时拖拖沓沓的她,去的格外早。
小弟子似乎也认识她,“杨姑娘打算去哪一个分门呀?”
“你认识我?”她眨了眨眼,放下笔道,“还没想好,能去哪里去哪里吧。”
“还以为你会来我们扬刀门呢。”弟子颇为惋惜地一叹,“云晖没日没夜地泡在剑心台,都不怎么回宗门吃饭,要是来了新弟子,他没准还能多回来转转。”
杨雁歌嘻嘻一笑,“他这人是木头脑袋,你们买个木头人往他院子里一戳,他指定每天都回来。”
登记后要去弟子房分配住所,后日便是入宗大典。
再过两日,就是八宗会盟的二轮选举。
她想去打听符牌的线索,头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尹云晖。
但她得先收拾屋子。杨雁歌找到了自己的弟子房,推门一看,已经有人入住了。
弟子房可供二人居住,屋子不大,正中一红色的茶桌,两个红木椅,桌上养着一瓶开得旺盛的兰花。临墙摆了两个衣橱,上面有五条横隔,下面放着木箱,很是宽敞。杨雁歌找到留给自己的衣橱,摆上衣服后还有四条横隔是空的。
屋中有两张床,一张贴窗而放,另一张安置在墙角,枕头与锦被皆干干净净准备好。床与床之间是一张红木双层矮柜,柜上放着烛台和崭新的蜡烛。
还有一个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在衣橱的侧面,正对着门的地方,供奉了一尊神像,金灿灿的,有一米半尺高。神像前摆了香炉,炉中塞满了燃尽的供香,还有三支已快燃尽。
杨雁歌认不出是什么神,解开包裹,看向那尊无脸神像。
这是尹云晖为她捏出来的神像。她生怕磕到碰到,藏在包裹放在客栈后没有动过。虽然是泥塑的神像,杨雁歌却觉得比那排金光闪闪的小神像更亲切。
她想要把无脸神像也供奉起来,可看对方的阵仗,竟然将小神仙们都聚齐了,连个位置都没有留。
杨雁歌数了数,降刑者是三人,而非四人。她手中的无脸小神像,还算是个“异端”。
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将无脸神像放到众神旁,一并烧了三炷香,又做贼般将无脸神像放回包裹,心想:“委屈您藏在包裹里了。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一定再把您请出来。”
“如果是和别人同住,我该怎么和梧灵交流才不被发现呢?”杨雁歌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思考。
梧灵的玉没找到,但好在,天音宗也没什么动静。
她知道事情急不来,也知道梧灵精明得很,缓下心神决定慢慢打听。
这样一忙完,也该吃饭了。
宗门内有食肆一条街,统共十四家店。
吃得倒还不错,就是人多,连座位都找不到。
天音宗的弟子生活都很着急,吃个饭都要翻书念咒,更有甚者只买简单易吃的馒头包子,买完就跑,边跑边吃。
她正想着该去哪里吃饭,要巧不巧,碰见了尹云晖。
他正在包子铺前排队,手里翻着一本刀谱。入了初夏,阳光都热烈地洒在少年的白衣上,远远看去十分惹眼。
杨雁歌排在他身后,“在看什么?”
那是严经武给他的刀谱残篇,有不少地方都缺漏页或磨损了边角。
尹云晖一直想学,但猜不透这些缺漏的地方该承接什么招式,把刀谱递给她,“你也看看。”
他和杨雁歌果然投缘,看着看着就聊了起来,最后竟找了处桌子,将刀放在一旁边吃边畅聊。
“你们天音宗的人活得好累啊。”杨雁歌无所事事地用筷子搅着粥,“不是练武,就是在练武的路上。人又不是牲畜,牲畜还该吃吃该睡睡,还能有大把的闲暇时间用来挥霍。他们不休息吗,不闲聊吗,连终身大事也不考虑?”
天音宗本就囊括了整个江湖中最努力、最渴望出人头地的小侠士,不少人都是奔着少侠榜而来,这样的环境中,能呼吸就算是休息。
杨雁歌郁闷地趴在桌子上,“唉,这地方简直是浪费我的寿命。你们扬刀门都如此,音门恐怕更是如此。人可以努力,但起码不能活成畜生吧......”
“扬刀门其实还好。”尹云晖想起她那另一副不太寻常的状态,话锋一转,“对了,你千万不要去音门。”
杨雁歌支棱起身子,“为何?”
“音门门主杜纯极善辨人,且心思很深,你猜不透她的。”
杨雁歌有悟性,见了杜纯一面就知道这是什么人。
她不紧不慢道:“我当然不会去音门,不是说,我更适合去先遣队吗?”
尹云晖立马道:“不行。”
“你管我?”杨雁歌一吐舌头,“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是玩命的地方,你还想不想活下去了?”尹云晖板着脸,语气难得严肃。
杨雁歌却漫不经心地笑道:“玩的也是我自己的命。难道非要我继续和你做同门,你才愿意?”
尹云晖正要开口,忽被“继续”一词惊愣到。什么叫“继续做同门”,她难道认出自己了?
看她无所事事地玩弄着碗筷,不像是认出自己的样子。尹云晖犹疑着不知该怎么回复,却听杨雁歌道:“你知道杜长老怎么评价我的功夫吗?我和你,很像。除非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像呢?”
“......不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也可能会像。”尹云晖捏了把冷汗,缓了口气道,“其实杜长老猜的不错,我是刀宗人。”
杨雁歌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可我不是剑门村的人。你应该知道,唐复的同辈弟子,并不只有他一人。”
唐复的同门共有五人,加上他,那一批刀宗的传人有五人。唐复排行第一,唐暄的母亲尹寻兰排行第三,岳平世夫妇排行第四第五,剩下一人因为没有比过唐复,早早便负气离开刀宗。
“那人叫晁敏,排行第二,是我的师父。”他面不改色地瞎编,“师父是叛逃出刀宗的,不敢广招弟子,也不曾主动透露过身份,我也是来了扬刀门才知晓。”
那位出走的弟子是谁,又叫什么,杨雁歌一概不知。
她静静地看他,“是吗?”
“刀宗刀法本来就像,看错也......很正常吧?”
“但我并不只看你的刀法。”她扶着下巴思考,“你看,你有些习惯和我师弟很像,他说谎完喜欢抿嘴唇。”
尹云晖顿了一下,“我思考问题的时候也喜欢抿嘴唇。”
他觉得口干,倒了杯水。杨雁歌缓道:“他紧张的时候喜欢喝水,所以我一看出他撒谎,他就会一边喝水,一边想胡话来应付我。”
“巧了。”尹云晖放下杯子,“我说多了实话也会口干。这些话我只告诉过你,连扬刀门的同门都不敢说。”
“你是三年前来的天音宗,他也是三年前离开的刀宗。”
“与我一同入天音宗的侠士还有很多,你无法证明他们都是你的师弟。”他道,“杨姑娘,江湖很大,天底下的人不只你师弟一个。”
不,这不可能。
他的语气,习惯,动作,对待自己的习惯,都与三年前别无二致。
杨雁歌眼睛发酸,“你还不承认是吗?”
她扯过尹云晖左手,掀开他的袖口。
有一年,唐复病重,就快要熬不过冬。唐暄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可以用亲人的血做药引来治病。
他瞒着所有人想割开自己的手腕,被她发现时,刀已经割开了一道竖着的口子,从此留下了伤疤。
但,尹云晖手上并没有那道伤。
那道伤很久都没好。他不喜欢伤疤上结痂,一直往伤处挠。郎中开了药,他既觉得费钱,又懒得抹,每次挨打前就撩开袖子,仿佛在向唐复宣战。
他看着她通红的双眼,抽回手道:“姑娘逾矩了。”
......怎么可能。
杨雁歌想要说些什么,未等开口,眼眶先不争气地酸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是被骗后的气恼。不,他又想骗自己,她要把他的面具摘下来。
杨雁歌起身伸手,谁知这次,尹云晖竟然没有动。
他无声地同她对视,沉默中说明了一切。
他不怕她摘面具,因为他不是唐暄。
摘下面具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她会和他成为普通朋友,陌生人,或者其他的。那个活在回忆里的小少年,可能到她离世,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你摘吧。”尹云晖平静道,“只要你考虑清楚的话。”
其实他手中已满是冷汗,只要杨雁歌再多掀开一点点,他便会立马制止。
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就在他快要跳起来的前一刻,杨雁歌松开了手。
“算了。”她道,“我就当你是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吧。”
尹云晖松了口气,听她问:“听说马上就要第二轮选举了,你什么时候的比试?”
“你要来吗?”
“是啊,我肯定得看看你和我师弟到底有哪里不一样。”杨雁歌半开玩笑道,“你不会不让我看吧?”
尹云晖说出了场次和时间,“不,你来最好,我还打算听听到底哪里不一样。下次若真见了你师弟,我先替你打他一顿。”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却都笑不到心里去。
尹云晖心想,幸好他听说过晁敏前辈的故事,今天一讲开,应该就算圆过去了吧?
杨雁歌却想,这家伙编完谎话后,当真松快了很多。
她就这么看着,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