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云晖从来不会主动做亲近的事情。
他对谁都保持距离,仿佛自己是只刺猬,靠近了就会伤人。
是魔气的作用吗?......可他的胸膛里,并没有魔气浮动。
杨雁歌抱住他的腰,将脸侧贴在他胸口,听尹云晖轻笑一声,带着怅惘,“我很害怕我会变成青阳那样的宿主......阿雁,我害怕我会死。”
杨雁歌将脸往他胸膛中重重一埋,闷声道:“你不会的,绝对不会。我会想办法救你,要去楚州,我就去楚州;哪怕让我把阎王宰了,我也要救活你。”
他又笑了几声,替她别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认真地捧着她的脸,“我不想让你去,要去也该是我自己去。”
“我不仅仅是帮你。”杨雁歌将手覆在他手上,“我是在帮我自己。”
她太懂等死是什么感受了。救活一个等死的人,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暗示自己,她一定也能活下去。
可尹云晖显然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垂下眼,喉结微动,气息一点点第靠近,最终吻在了杨雁歌的前额上。
上一次离开她时,也是这样的雨夜。他终于有勇气抓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亭外大雨磅礴。
雨水溅在湖面之上,十米之外雾蒙蒙一片。
他们的衣衫都带着寒意,衬得气息滚烫。
仿佛打开了一把尘封多年的锁,杨雁歌鼓起勇气,用手勾住他后颈,踮脚吻住他双唇。
她早就想吻他了。
你也是的,对吗,唐暄?
她的主动换来了少年的颤栗。片刻后,尹云晖将手探入她发中,生涩而克制地在她唇上碾磨,一点又一点,最终难以抑制。
他吻得有些重,像是回应三年前推走他的那些话,想要让她后悔,让她再也不能将他推开。
要将她的呼吸抽离开,堵住她所有刺耳的词句,让她只记得自己的好,永远离不开自己。
可这吻持续的并不长,他主动离开,重重呼吸着,“抱歉。”
杨雁歌的眼睛比先前更亮了,“魔气对你的影响这么大?”
“不,不是魔气的缘故。”尹云晖否认着,“我只是......咳,今天的雨太大了......”
“噢。”杨雁歌若有所思,“你喜欢这样的天气啊,那以后我多在下雨的时候找你。”
“......和天气也没关系。”
“不是氛围的话,难道是你开窍了?”她眼睛亮晶晶的,并不避讳直言,甚至有些好奇和兴奋,“你真的喜欢上我了?什么时候?”
“在黑原寨的时候......”
“那算了。”杨雁歌敛起了神色,兴趣缺缺地回复着。黑原寨的高光都给了符薪,他喜欢的是能打的山大王,不是自己。
“......你把我打晕了。”尹云晖看出她的情绪,也知道触碰到了不得而知的禁忌,硬着头皮转口,“我本来很生气,但事后回想,觉得......”
杨雁歌拖着“哦”的长音,神秘莫测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喜欢这样啊。”
“也不是喜欢......不是,等等?”尹云晖觉得她说得话意味深长,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副不知是淋了雨还是被人泼了水的迷茫。
杨雁歌哈哈笑出了声,“不逗你啦。但是我有句话要和你说,云晖,我去了先遣队,过几日就要去楚州。临走前知道你喜欢我,我还是挺高兴的。”
“......什么?”尹云晖的神色渐渐僵住,“先遣队?楚州?”
他恍然察觉什么,“我不是和你说过——”
“是啊。但你觉得,如果我是个轻易被影响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杨雁歌不以为意地摇着头,“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云晖。至于楚州,一半是为了你,另一半是因为,师父前段时间传信给我,说你的师父晁敏去了楚州。关于刀宗那晶石,兴许晁前辈知道更多。你也明白,杜长老肯留我,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晶石。”
尹云晖眼前一阵阵发晕,恍然明白,为什么她会主动吻过来。
——她恐怕早做好了交代在楚州的打算,临行前换一个吻,死了也不算亏。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却吻完了就跑,是半点不把自己的真心当回事吗?
他安静了很久,千言万语化作沉沉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和其他人喜欢你一样,都只是你的战利品?”
杨雁歌仿若未察觉他的情绪,“这么说也不算错。”
尹云晖胸口一堵,“还有谁喜欢你?柳凌州?沈聆之?还是来阳镇时那个‘李公子’?”
一提那“李公子”,尹云晖简直鬼火冒。他倒不在乎柳凌州,可沈聆之家世好,李公子功夫好,和他们比,自己好像......好像确实......
他将问天关攥了又攥,“你等我一年。八宗会盟结束之后,我会立刻去挣钱,为我们找一条生路。我会努力练刀,会变得更好,我会证明我有资格喜欢你。”
这就是她喜欢的少年,永远生长着、拼搏着,直面着一切险境,不顾一切地破茧而出。
“我答应你。”杨雁歌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这一年我不会喜欢别人,全都交给你啦。你也不许喜欢别人,听到没?”
尹云晖正要和她勾住手指,亭外的湖水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二人惊得回头去看,可惜夜色沉沉,雾气弥漫。他们只看见岸旁飞溅一米的水花,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们忙去那水花旁的泥地打量,只见一串崭新的脚印,从铺着鹅卵石的路一直延到湖旁。
“糟了,有人投湖!”尹云晖用手挡着雨,飞快道,“我们一起去找人,救人要紧!”
............
投湖的是一位青年。
由于身上绑了石头,他被打捞上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青年是戒事堂弟子,据说白日时因第二轮选举的落败,刚刚被戒事堂的方堂主训斥过。众人都觉得是他一时想不开投的湖。
“他投湖时还有别人吗?”方不羡将二人叫到偏殿盘问着,“你们看清他是自己跳的湖,还是被人推的了吗?”
当时雨才刚停,雾还很大,湖心亭离岸边又有距离。两人只听见落水声,其他的一无所知。
方不羡奇怪道:“那么大的雨,你们去湖心亭干什么?”
尹云晖咳了一声,“......看风景。”
杨雁歌笑得毫不介意,“是呀,看风景。”
湖心亭是天音宗景色最秀丽的地方,不算僻静,但雨天少有人去。
方不羡更奇怪地敲着桌子,“前面还说什么都看不见,怎么现在就开始看风景了?”
“风景原本还不错。”尹云晖面不改色地胡编着,“后来下雨,我们回不去,就开始等雨停。”
好在雨停后,不止一个弟子路过花园,有人听见声响后,证实二人是从湖心亭赶过来,恐怕来不及将人推入湖中。
这方事情刚罢休,又撞上了守在门口,一面用狗尾草根剔牙,一面看热闹的郑牧。
昨夜尹云晖回去时,一身湿透,今早又被传唤去作证。郑牧本以为他的小师弟做了什么舍己救人的事迹,一听才知,是和另一位姑娘在湖心亭呆在湖心亭看风景。
又一看杨雁歌,郑牧搡了尹云晖一把,笑道:“进展不错啊。”
“大师兄你......”尹云晖紧皱着眉,本想说“你想多了”,又见杨雁歌的目光探来,缓了声道,“你快去准备吧。探魔针,指南针,还有避毒、解毒的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我。”
杨雁歌应了声,走出几步,忽又转头伸出手,“昨晚拉钩还不算作数。”
见他重新与自己勾了勾手,杨雁歌得意地眨眨眼,仿佛宣告了一场伟大的胜利,“我走啦,回头见。”
郑牧啧啧几声,将胳膊搭在尹云晖肩上,猎奇地问:“她就这么去楚州了,你拦都不拦?”
“我拦得下吗?”
“你难道想都不想人家?”
“我......”尹云晖正要回答,撞见郑牧戏谑的眼神,微恼道,“我想不想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不喜欢别人拿杨雁歌开玩笑,正要走,郑牧道:“你一个七尺男儿,敢爱敢恨才对,这种事让人家姑娘主动像什么样......喂,听见我说话没,你别走啊,云晖!”
尹云晖毫不客气地把郑牧甩在身后,走了几步,忽然一停。
郑牧哈哈大笑,“害羞了?哈哈哈......云晖还是太年轻,这点小情小爱都觉得害臊。”
“那里......”尹云晖没理会郑牧的打趣,神色凝重地指着前方,“发生了什么?”
郑牧也察觉不对,敛起神色围观过去。只见地牢方向,乌泱泱立着比湖旁更多的人。原来昨夜看守枭夜的弟子,都被人杀害了。
“他逃了?”有音门弟子愤怒地叫道,“他可是魔物!天音宗天罗地网,他怎么逃出去的,昨夜可是戒事堂弟子守卫!”
“和我戒事堂有什么关系?”另一派弟子不满道,“我们的弟子也受了伤!枭夜显然有防备,不然怎么整个天音宗都没察觉?”
枭夜......逃了?
尹云晖屏住呼吸,猛地看向湖泊的方向。
昨夜那么大的雨,人们都顾着躲雨去了。天音宗这么大,总有防备疏漏的时候,但关键不在乎疏漏,而是......谁给的枭夜机会?
是了,昨夜有人坠湖,大家的关注都在救人上了。
项青阳的魔气,坠湖的人,还有逃跑的枭夜。
难道说,天音宗真有魔族内鬼?
............
但这些并不是尹云晖能查清的事情。
这几日,尹云晖时常能找到杨雁歌。他因魔气,练刀不能太费力,但仍坚持每天去剑心台,且基本琢磨透了杨雁歌吃饭的规律。路上“偶然”遇见时,两人都会自觉走到一路。
临行前一天,杨雁歌来扬刀门看望他,听见好一阵子的起哄声。
“我明天就走啦。”杨雁歌依然笑着,眨着眼,仿佛什么都不足为惧,“你看,这么难对付的魔气我都能对付。所以别怕,什么事情都会有出路的。”
这句话与其说给尹云晖,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
但在“前面的先遣队全军覆没”的压力之下,临行前的这一夜并不安生。
入夜后,方覃打开一本书,摸出铜钱摇着卦象。
杨雁歌擦拭着刀,凑上前问:“怎么样?”
“内外伏吟,习惯了。”方覃收起铜钱和书,问她,“你要供香吗?”
方覃信仰坚定,每天早晚都要供香。听她说,和她同一届的先遣队弟子大都离世了,她能活到现在,多亏了神明庇佑。
“神族掌控着天道轮回,不同神君各司其职。”方覃看着层层的神像,朝着杨雁歌解释,“你看,最中间供奉的是神帝,神帝之下有大天尊与天尊,而后是诸位神君和仙君。这位是掌管寿数的长生仙君,这位是掌管姻缘的红线仙君,这位是掌管钱财的福禄仙君......”
杨雁歌读过神族的史册,但看的都是话本子上的人,撞见这层层叠叠的小神像还是有些懵。她走马观花般认了一遍,“对了,我听闻一百年前妖界和神族大战,有几位神君陨落,那几位是什么段位?”
方覃一顿,“你说那几位降刑者吗?”
她脸色有些复杂,似乎不怎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想着杨雁歌没什么敌意,还是道:“降刑者是神使,未及天尊段位,但他们掌管刑罚,能力与地位都在一般的神君之上。你看,这就是那三位。”
方覃真的供奉了他们。
可这三位神使之中,没有杨雁歌知道的那位无脸神像。
谁知方覃这么一指,手串忽然断开,珠玉噼里啪啦落在地上,震得屋中俱静,二人心惊。
杨雁歌敛起飘出去的魂,“这是怎么回事?”
方覃盯着散落一地的珠玉,脸色变得煞白,默不作声地蹲下身,一颗一颗地将珠玉拾起。
“没事。”方覃缓缓道,“也许是挡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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