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淅沥,霜冷寒清。
一人在丛丛芦苇中穿行。
修长的手拨开层层叠叠的芦苇,秋日的天带着寒气,在指节处染上几分红。
三人只要穿过这片芦苇荡就可以到郭县。谁料孔昭上一刻还能听见长梧和平雁的说话声,下一刻转过头却是连人带马再也寻不见踪影。
可这片芦苇荡实在是太大了,加之孔昭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长梧、平雁他们,更无法找不到出去的路,只得在这片芦苇中不停地打转。
孔昭在层层芦苇中穿行。
寒风渐起,吹动他的发带,素色发带随风扬起,似要与雪白的芦花融为一体。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孔昭循声转头,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黑点不断放大。
秋风萧萧,蒹葭如雪舞,水波荡漾,上下一色。一人白衣策马,如同轻盈掠过湖面的燕子,在离他几步开外的芦苇丛一跃而过,刹那间又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呆愣在原地的少年。
冷冽的风吹乱他的发丝,声音也不自觉带上几分颤抖:“……阿音?”
可人早已远去,只留下还在摇晃的芦苇。
于是他拨开密密的芦苇向着她离去的方向奔去。
无尽的芦苇遮住他的视野,露水打湿他的衣角,手背也爬上一片红。可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腰间两把长剑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孔昭神色怔然,脚步也慢了下来。
风过时,蒹葭会起舞。可策马而过的人如同他少时见过的流星一般,眨眼就过去了,令他想寻觅却无处可寻。
又不知走了多久,孔昭才听到身后传来平雁的声音:“少爷!”
平雁和长梧纵马过来,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孔昭的坐骑回雪见到主人,上前用脑袋蹭了蹭孔昭。
孔昭摸了摸回雪,问他们:“你们俩去哪了?”
平雁瞪了长梧一眼,道:“我们俩在后头走着,结果长梧说肚子痛让我等他一下,等我们回过神来就看不见少爷你了。”
长梧低着头站在一旁,听平雁说话时还不住地点点头。
孔昭看了他们俩一眼,又看看天色,瞧着像要下雨了,便道:“先进城再说,长梧你今天去打探消息。”
“是,少爷。”知道自己耽误了时间的长梧不敢再笑了,喏喏地应道。
三人在芦苇荡里转了一会才走出去。这一入城,便从旁边百姓的口中知道匈奴守将已死,郭县在前几天被收回。
三人对视一眼。
孔昭道:“我们先去找个客栈。”
“春来客栈。”
长梧念着招牌上的字。
“三位客官,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跑堂伙计热情地迎上来,搓着手问。
长梧应道:“住店,要你们这最好的房间,哦,要三间。”说着,就比了个“三”的手势。
“好嘞!”跑堂伙计又朝在柜台那的先生喊道:“老陈,天字号房三间!”说罢,便笑意盈盈地带着三人往柜台去。
拿了钥匙,孔昭几人便上了楼。
孔昭进了房间环视一圈屋内的陈设,心道这的天字号房也太次了吧。
他将腰间一柄长剑解下来拿在手中,走到窗边,外面已经下起了雨。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凉凉的雨水落在他的手上,又顺着指缝滑落。
阴沉沉的天,连带着情绪也低落起来。
萧德音掏出火折子,点燃面前的纸钱,再从酒壶里倒出一杯酒,执杯遥遥一酹。
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闻了闻,说:“这酒可是郭县最好的酒了。”萧德音喝了一口,结果喝得太急被呛到了,只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咳了好几下才好受些。
她又喝了一口,笑道:“还可以,不过我还是想喝随州的藏春酒。”
可惜还没来得及喝上。
火光映着她安静的面容,却照不清她眼底地情绪。
等纸钱燃尽,她才站起身。
郭县外有一处山,坐西北朝东南,酒家说在这里可以远远看见亭江附近的山。可惜今日天色不佳,阴阴沉沉的,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几笔。
在萧德音下山的途中,天空降下淅淅沥沥的秋雨,落在人的脸上,像无声的泪水。
夜凉如水,雨声滴答。
桌上一灯如豆,孔昭用匕首尖端轻挑灯芯,昏黄的光线陡然大亮。暖黄的光晕洒落在少年俊逸的脸上,悄然掩去他眉眼间的愁绪。
“叩叩。”
平雁推开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他对孔昭禀报今日探查到的消息:“七日前有一群山匪之类的人夜袭郭县,抓住了匈奴在这的守将阿曲那并斩首示众……但是属下没能探查出他们的领头人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少年……”
“山匪?”孔昭有些疑惑。
“正是。”平雁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孔昭,继续道:“还未打探出是哪里的山匪,但是属下已经将郭县附近有名有姓的山寨都找出来了。”
“嗯。”孔昭接过,对忙了一天的平雁道:“夜已深,你先去休息吧。”
平雁瞥见孔昭眼下的一抹青黑,动了动唇,最后却只说出一个字:“是。”他与孔昭主仆相伴多年,对他那倔脾气了如指掌。
愁啊——
平雁走了,但带来的寒气还留在房间中。
孔昭将纸上列出的山寨与地图比对,一边思考一边拿着炭笔在上面标注。郭县一带的山寨不多,有大有小,会是其中的哪个?为何如今会进攻郭县,又为何非它不可?还有萧德音怎么会出现在城外?
山匪,郭县,还有……萧德音。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最后只余这三个词。
江朗几人找萧德音商议练兵一事,几人谈了许久,还是朱秆注意到外面的雨变小了才提出离开。
萧德音瞅见外头浓得像墨染的夜色,也道:“今日先这样,剩下的我们明日再议。”
送这些人离去,她一回头,就看见桌上堆着的文书,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轻叹了一句:“真是劳碌命啊——”
大晚上还在外面晃的长梧唉声叹气。
哪有人像自己这样的大晚上不睡觉出来飞檐走壁的,还下着雨呢!
他跃上屋顶,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片瓦。
要是遇上个半夜不睡觉的,岂不是会觉得自己遇见鬼了?
想到这,他轻笑一声,却忘了自己还趴在人家屋顶的瓦片上,一个不留神就使重了力气,瓦片断裂的声音在淅沥的雨夜里响起。
长梧暗自庆幸还好下雨了,随即往刚才挪开的瓦缝中看去。
不对,这屋子里的人呢?
自己刚才还看见他在的啊!
意识到问题,长梧迅速起身朝着反方向跑去,偏偏身后还真的传来声响——他敢断言,这人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至于是持平还是高于,这个就得等交手才知道了。
长梧本身就极擅轻功,但这人不仅反应迅速,身手也快。好在长梧占着屋顶的好位置比他少跑一段路的优势,两人一时之间维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几个跳跃,长梧落入一处宅院中,寻了处隐秘的角落躲着,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雨渐渐大起来,长梧听了好一阵,仔细分辨其中的声音,又往远处瞄了瞄,确认周围没有异动后,他才慢慢地角落的黑暗处挪出来。
刚站起身拍拍屁股要走,一道夹着雨夜寒气的剑风从头顶传来。
长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开这一剑,轻飘飘地撤向空地,一把匕首从袖中滑出被握在掌心里。
长梧迅速上前与之相斗。
两人都戴着斗笠,可一人身着玄色劲装,面覆黑巾;另一人则一身白衣,袖角翻飞,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这一场决斗竟是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但好在可以看清对方的武器和招式。
秋雨潇潇人声绝。
这处庭院中却有人在打斗。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猛地一横,疾扫而出,寒气直直扑向长梧。长梧反应极快,迅速向后仰身一躲,顺势一个后翻灵巧地避开这一剑。白衣人见一击不成,足尖轻点,几个箭步又是一劈,一道剑光掠过长梧的手臂。
好险好险,还好自己身手够快。
长梧心想。
他也毫不示弱,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利刃如闪电般刺出,紧接着向上一挑,却被她躲过去了。
只是……他怎么觉得这人的招式有些熟悉?
但长梧无暇思考,匕首朝她狠狠一扎再迅速一抹。白衣人反应极快,横剑稳稳一格,随即手腕一转剑刃巧妙避开匕首。下一瞬,长剑直扑长梧面门而来,长梧大惊失色,连连向后退去。
他知道是谁了!
长梧立刻喊道:“大人,是我!”
剑锋停在距离他眼前三尺之处,雨水顺着剑身滴在长梧的衣襟上。
他一把扯下面巾,语气雀跃:“我是长梧啊!”
白衣人掀开斗笠,露出一双眼尾微挑的眼睛,语气讶然:“长梧?”
长梧见这人还真是萧德音,连忙收了匕首,高兴道:“萧大人,终于找到你了!”
“烦死了!”
一个撑着伞的家丁提灯过来,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都没见到什么人,甚至连半个鬼影都没有。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骂道:“谁有病大晚上不睡觉出来瞎晃悠啊!还让小爷我来看!”
“自己不想起床就指使我!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蹲在屋檐上的两人听着他骂骂咧咧的声音,神情尴尬。
萧德音讪笑一声,扶了扶斗笠,道:“咱们还是先走吧。”
“好!”
长梧积极地回应。
不打架的两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找了处可以避雨的地方,萧德音抖抖她斗笠上的雨水,转头问长梧:“你怎么在这里?”
长梧也将斗笠取下来,回答她:“少爷来了。”
萧德音动作一顿,语气自然:“哦?”
长梧拿不准她的意思,莫名地感到有些踌躇,道:“要不……您去见见少爷?”
萧德音收回视线,道:“好。”
“那我们走吧。”
长梧露出笑容,立马戴好斗笠给萧德音带路。
雨逐渐变小,但天还是黑沉沉的,客栈的大门也关了,长梧干脆带着萧德音翻墙进去。
客栈共有三层,两人翻上墙头后,长梧指着一个房间压低声音对萧德音说道:“少爷的房间在三楼最左侧的那间。”
待他看到萧德音点头,便带着她朝着最靠近墙头的檐角过去。
二人身手敏捷,一跃一勾间,很快攀至近前。也幸亏孔昭有关窗不关全的习惯,省去撬窗这一环节,打头阵的长梧才好借着二楼房间的窗户攀上去。他拉开窗,一股冷风“呼”地灌进屋内。
长梧翻身而入,嘴里还不忘嘀咕一句:“屋里怎么这么黑。”
“难不成个个都像你不睡觉?”
“少爷!”
突如其来的声音可把长梧吓得不轻,连忙拍拍心口安抚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黑暗的房间骤然亮起,孔昭墨发披散,只披了件雪白的中衣在身上,俊美的脸庞带着几分不耐。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间干嘛?”
长梧双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一个女声从窗外悠悠传进来。
“来找你啊,孔维桢。”
重逢了,快速过几章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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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蒹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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