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能做的，除了等待夜晚降临，再无其他。
此时两人已经快走到铃兰小镇的西北侧OC区的出口，洛书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面对白明离，眉眼弯弯地笑着说：
“那么，这场旅程到现在为止就真的要暂时结束了。嗯……让我想想，在这种时候，也许该和你说——让我们在月升中天时再见，随星斗、随云霓……”
话到这停住了，他还没想好后面更适合接什么词。
黄昏将至，天地间细碎的金橙色光芒在人间落满温暖与柔情。白明离的长发随风而动；他在初春傍晚的冷风中微笑，续上了下半句。
“到钟声同鸣，到万物将憩。”
OC区外的空地上有一架钢琴，放在几级矮矮的宽台阶上，周围是错落有致的切花盆栽。很美，但很像是放在这儿用来摆着好看的摆设。
“看来我又有理由再多留住你一些时间了。”
洛书走到钢琴前，手指搭在琴键上轻轻划过。
“总觉得……我好像会弹。”
“要来试试吗？” 白明离走过来，按了几个音，“音是准的，看来也不完全是被用来当摆设。”
他坐在琴凳上笑着朝洛书伸出手。
“再见要说够一百遍、一千遍，才能真切地确定，我们会再度相见，不是吗？”
微风吹动他的长发，在这冷清的暮色里。
于是他和他一起坐下，按下第一个琴音。起初只是简单的和弦，而后变换、增加，成为一段听起来有些悲伤的旋律。
洛书的确会弹琴，白明离竟然不感到惊讶，只是在一旁为他按着低音区的和弦。
他闭着眼睛，白明离这时候才发觉，当他不笑的时候，神情是与平常截然相反的忧郁。他其实有一双愁眉，只是过于温暖的气质让人下意识忽略了长相。
真是奇怪啊，有那么一瞬间，白明离觉得，他的眼睛应当是看不见的。
琴声逐渐激烈，像翻涌的海面。仿佛有孤独等待的人，乘船飘荡于黄昏，又在悬崖上陪伴清晨，安静的身影在结冰的海岸边等待一场暴雨、等待掀起海浪滔天的风暴侵袭。
洛书的指法逐渐繁复，快到几乎看不清。白明离的手离开琴键，为这首即兴的钢琴曲增加人声旋律。
“穿过海底荆棘
一直游到末日世纪
搁浅的鱼，告知我早已失去
奇诡般淹没的游鱼
置身海底，至此生相遇
离开如暴雨 ”
他空灵的嗓音像是故事里的鱼，旋律悠长而哀婉，和激烈悲伤的琴音相呼应，越发显得孤寂。
琴声渐弱，一曲终了。落日微弱的光照在两人身上，像披上了一层闪着细碎光芒的纱巾。
在雪岛古老的传说中，人鱼用如梦似幻的歌声来互相传讯，定位失散的族人，他们将在歌声停止时，在霞光照耀的金色海面相会。
在夕阳落幕前的最后一丝余晖中，洛书专注地看着白明离，觉得眼前人正是那无人深海中落单的鱼。
“明离，你会相信传说吗？”
两人走在暮色中的最后一段同路。
“传说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有人歌颂着难以忘怀的故事，所以我想……在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一定会有那样美丽浪漫的故事，曾经、或是正在发生。”白明离看着月亮，给出这样的答复。
“这个曲子，是为你而作。”
“鱼？”
“嗯，鱼。”洛书笑着点头。
淡蓝色的天，野蔷薇色的云，飘飘忽忽围绕在日光尚未完全谢幕时就已经悄悄来到天空中的月亮。
于是他听见那出现在夜色来临前的浅色月亮说：
“能和你一起创作音乐，我很开心。”
“我也是。”
夕阳余晖落幕后，天地间都是深蓝色。
接下来不再顺路，白明离看着即将走远的洛书，忽然一阵心悸。
明明是第一次遇见，他却感觉自己就要失去这个人了。
“等等，茉莉！”
他惊觉自己没叫对方的名字。
“对不起，我觉得你很像我养的茉莉花，所以……”
这个解释显得更奇怪了，白明离有些无奈。洛书却回过头，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比起原本的名字，我更喜欢茉莉。它听起来很有勇气、很有力量。”
洛书朝他挥了挥手，说：
“这是你今天和我说的第三句‘对不起’，爱道歉的好好先生。下次见面，换一句开场白吧。”
白明离回到赵明承的房子洗漱完毕之后，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客房早在今天他来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用不着他做什么。
露台很大，可以看到整个榆钱河。他穿着睡衣，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回顾今天发生的所有。
现在需要解决的有两件事，或者也有可能变成一件事——最开始打算去铃兰小镇的原因就是，它是赵家的产业；所以铃兰小镇的问题，绝对和赵家人脱不开关系。
他想起白天碰到的那个大叔，心神不宁差点掉进水里，这才是能让人接受的意外，而宋应词却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意外落水。能让赵明承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就是因为这份不合理。
赵明承只是因此而执着，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不仅仅是一个溺水事件。
十三年前发生的事，绝不只是一个小孩眼中的“妈妈过得不开心”这么简单，白明离非常笃定。
如果是其他人，白明离可能不会有过多疑虑。但她是宋应词，曾在早年间的一起拐卖案里协助救出了十数人。从满心欢喜要给孩子送礼物，到突然溺亡，如此突兀的死亡方式。无论事实是意外、自杀还是被人杀害，一旦放到她身上，都不得不去想是否背后另有隐情。
赵明承回来的时间并不太晚，他没在客房看到人，找了一圈才在露台看到了白明离。
“我要给李景打电话了，你真的不……”
他推开玻璃门走到白明离旁边，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蓝调的暮色给万事万物都盖上了一层忧郁底色，却唯他一人冷冽。如同山巅的冰雪般，哪怕外界再强烈的氛围都化不尽他身上的孤高和冷意。
白明离的样貌合该令人惊艳，然而再怎样只看外表的俗人，在他面前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局促和狼狈。继而立刻用高雅来装饰自己，故作冷淡地回想优点，以证明自己并不太糟糕，硬要搜肠刮肚找出些文雅的证据才觉安心。这不是出于同他的竞争比较，而是想在他面前留下好印象。
凡是见过白明离的，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只可远观”。
但这些都只是仪态气质带来的表象，他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赵明承想起了自己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白明离，那是在一次宴会上。他站在李景旁边，和李景的合作对象搭话时，很自然地将酒换成了葡萄汁——李景有轻微的酒精过敏。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赵明承开始单方面承认了他是李景的朋友这件事。
可多年以后的如今，当他再次见到白明离的时候，这个人却真的成了别人眼中的表象——冷淡、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有时甚至会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令人怀疑会否在某天突然接到他的死讯。
而现在，一场不明缘由的失忆又让他变回了曾经的白明离。
“真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来找我。”白明离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你失忆其实是件好事。”赵明承坐到另一张椅子上，突然说。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白明离失笑，他知道这是出于好意，“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会太在意从前的经历。”
纠结往事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他想，这只是一场游戏。
“对了，今天跟着你一起去找我的那个女孩……”他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你说那个孩子啊，”赵明承回忆道，“她叫徐芊雅，从小就住在赵家，好像是赵淳平哪个朋友的女儿，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说起来，她应该比我更熟悉赵家。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去姥爷家住了，没在赵家待过多久，每回过去也就是看一下我母亲发生意外的花园。”
孩子？这种称呼是用来形容和他差不多大的人吗？那个女孩在他眼中的样子似乎和在赵明承眼中的样子有偏差。
“哥哥，是不是只要长大了，就什么都不会怕？”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小女孩坐在天台边，月光落了满身的凄冷。
白明离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紧紧抓住桌沿，冷汗直流。
“你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用……我没事。”白明离起身离开露台，“只是头晕而已，我先去睡了。今晚我会出门一趟，你不用管。”
那个名为徐芊雅的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暂且容后再谈；现在更紧急的是铃兰小镇的事，他必须尽快拉住那个即将走上不归路的大叔。事关一个人的生命、心、得以存活的思想，或者将这些复杂纷乱的一切笼统称之为命运；即使只是在游戏里，也不该被轻视。
赵明承看着他离开，没再多劝，拿起座机的话筒给好友打电话。
“最近怎么样啊？”
刚一接通，对面就先着急忙慌地开了口，显然不是在问他。
“我可全靠你了大胖，要不是我公司最近忙，肯定自己找个理由天天跟着——哎也不对，得真有什么事才能有由头跟着他，那最后还是得你来——你可千万要带来的是好消息，我跟你说……”
“停停停，先听我说行吗？你这连个插话的机会都不给我，让我怎么给你汇报情况。”
“好的，我闭嘴。”
虽然看不到，但赵明承已经想象到了电话那头，某人手在嘴前面拉拉链的动作，乐了。
“我有试图逗他笑，效果想必你也知道，但是呢，他现在确实看起来比前两天好得多。”
“居然真是好消息。”
“显然这不是我的功劳。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赵明承等了一会儿，继续说，“他失忆了。”
“啊？这还真是爆炸新闻一个……”，赵明承就这样听着对面的语气从震惊变到虚弱又变到急迫，“先不管这个，你说他好多了，具体是怎么回事？”
“会无语、会开玩笑、会惊讶，也会笑，已经从人机完全进化为人类。”
“真的假的？失忆这么有用吗？”
电话里一时沉默。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改天自己来一趟，他好像……身体不太好。我不觉得自己能说动他去看医生。”
“谢了，过两天我来看看他。”
“谢什么呢，你朋友不就是我朋友。而且我感觉，他能帮我找到真相。”
“那必须啊！我们梨可不是一般人。”
天幕昏沉，赵明承抬头远眺，目光的尽头山峦起伏，近处在暗淡残光下的榆钱河沉静而安宁。
无人观看，但还是解释一下。选了双视角是因为不同卷的主视角不一样，本卷主视角为白明离。（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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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谁人曾见的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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