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褐石红砖的建筑，有种依然置身异国的惊惶。四周高耸的楼房环绕，分隔成数个几何区块，框出天空。
天边的云翻涌，像某种隐喻。
“在一个固定的时间与空间里，流浪的游子，相遇在故土充满异乡氛围的小镇中。这样的事件，它的概率会有多少呢？”走在两旁种满金红郁金香的灰色石子路上，洛书轻轻拉住白明离的袖口问他。
“如果它等同灾害的发生、人类基因序列的变异……我想，它应当服从泊松分布。”
“也许我们能找到它的唯一参数，可是……我们真的能确定它完全随机吗？”洛书轻柔而飘忽的声音，就像云一样。
这句话好像曾经某个时候，在什么地方听过；到底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为什么……一旦回想，头就开始刺痛。
原本洁白的云仿佛在刹那间全都染上了彩色，那样瑰丽、绚烂，带着人类无法承受之力一同倾塌，而他在这场壮丽的倾塌中努力站直，透过万千生命去探寻肉眼不可及的彼方。
“明离？”
深陷迷障的白明离乍然惊醒。
“你刚刚，说话了吗？”
他语气轻飘，恍若还在梦中。
“没有，”洛书担心地看着他，“你突然停下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只是幻听。”他强忍头痛，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可能是失忆导致的。说起来，我现在也正处在失忆的状态。”
“失忆已经是这么常见的事了吗？”洛书扶住他，眉头紧皱，看着比他本人还紧张。
白明离的头痛这会儿已经缓解了很多，眸光含笑重复他的话。
“是啊，已经是这么常见的事了吗？”
天边的流云飘过去第三朵、杏树的小花落下五片、路上的蚂蚁爬过第七只。
“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他将头靠在洛书的肩上，闭上眼睛。
洛书松开手，环住他的腰，带他坐到郁金香花丛中的石凳上，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很难过。怀中这个人的身体是如此单薄，长到过腰的黑发散落三千烦忧，却遮不住疲惫和孤独。
他自失忆之后从不曾好奇自己的过去，如今却迫切地想知道，现在正拥抱的人曾有怎样的过往。如同陈列在展台的冰纹瓷器，深藏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华美却令人觉得易碎。
针扎一般的刺痛终于过去，白明离抬眼看着洛书。
“对不起，明明你才是离魂病患者，现在反倒要你来照顾我。”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可不觉得自己是病号。我很健康、很强壮，明白了吗?” 洛书举起胳膊展示肱二头肌，但很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不要被我发现你在偷偷嘲笑我。”
“怎么会？确实是很强壮。”白明离笑着回应。神态自然，没有丝毫勉强，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也是达到了不一般的境界。
“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离开了片刻，回来后变魔术般地将一杯冰激凌放到石桌上，上面洒满了青提果肉。
洛书撑着脸，笑着抬头看他。
“好巧，我刚好喜欢青提。”
“不巧，我特意让店家放的。”
“难道还能是心灵感应？”洛书拿起勺子指着他说。
“或者你该换个更古老的说法，‘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白明离轻笑，改成了更加不合理的原因。
“被你一说好玄乎。”
冰激凌、气球、毛绒娃娃；金色的郁金香间杂着橙红色，和长着粉白小花的杏树一起，沿着石子路盛开到远处。一路走下来，他们比专门过来玩的游客更像过来玩的了。
四点的整点钟声自远处响起，此时他们正在一处连廊，趴在砂石栏杆上看着天和云。
“相遇的概率……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问题？”白明离想起了那个没说完的话题。
“可能因为，总觉得自己从前好像一直都在流浪，流浪到……出现在哪儿都成了随机事件。所以今天路过这个小镇，看到里面的建筑，不由自主地就走进来了。”
此刻风吹得人很舒服，隐隐约约能闻到植物的木香，让人很放松。
“这个镇子对国外建筑风格的仿照很还原，八角飘窗、红褐色砖石的房屋与连廊是赫里汀的民居；而广场上的钟楼，和它上面带有星盘的天文钟，更像是里沃尔德。”
“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有一种……”他的语调很慢，能听出来说话之人细微的迷茫。
“有一种颠沛流离的感觉，对吗？”白明离接上他未说出口的话，“我也有同感。”
洛书站在桥上向远处看，路旁的大理石花坛、铁艺栏杆和雕花的铁质灯柱，顺着小路蜿蜒蛇行。
“就好像离回家还有好远好远，就好像……再也回不去。”
“你看左前方，那是什么？”
“银杏……”
“它后面那个小花园里呢？”
“毛白杨。”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原本在找什么？”
“榆树。”这三种树，都是华霄独有的树种。
白明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里衣的前襟。
是华霄特有的纱织面料，触感柔润顺滑；亮地纱莲花纹清新雅致，在阳光下隐隐流光——
“你已经回来了。”
洛书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
“明离，我们的心理状态一样糟糕啊。”
“没关系，既然是两个人一起，我们也可以是都正常。”白明离十分镇定，并不把这种程度的问题当回事。
站在这里，两侧的房屋全都看得很清楚，飘窗、盆花与红褐色的墙面交相辉映，宛如一副色彩艳丽的油画。
“明离，那栋楼的四层，是不是不太对？我们之前去过，我记得在这一侧有七个房间，它怎么好像……多了一扇窗户？”洛书突然开口。
“嗯，有个‘不存在’的房间。”
“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想拥有一段无关解密的时光。”
白明离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如同秋水，积雪般的点点寒意也在此刻融化。
洛书并不是个别扭的人，没有掩盖愉悦的心情，浅笑着贴近他，轻声说：
“那其实是因为，解密的旅程已经结束，而我想留住你。”
小镇上的建筑形状不规则，不同楼栋不同层之间的房间也各有不同，因此并不能轻易发现其中端倪。
两人来到多出一个窗户的楼层内，找到了最有可能藏有暗室的房间。
这间屋子是个分区很多的阅览室，布置着工艺品、挂画和好几排书架的藏书。此时正有几个游客在放了茶饮和桌椅的读书区看书。
根据记忆中那扇窗户的位置，两人一路走到摆放书架的区域最深处，果然顺着墙壁找到了开启暗门的开关，进入后是个非常狭窄的暗道，最终停在一道上了锁的铁门前。
“我们要怎么进去？”
很现实的问题，但是……
“这不是问题。”
白明离拿出细长的发卡，开始撬锁。
“现在无论你拿出什么东西我都不会惊讶了，百宝袋先生。”洛书惊叹地说。
这间屋子没什么特殊之处，同样摆着书架，只是上面摆放的书和文件没有出版，全部都是关于离魂的非法研究。
“好奇怪啊。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遇到的所有关于这个小镇的‘谜题’，对于学数学的人、或者对此敏感的人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谜题’。这些书和文件被人发现，岂不是糟了？怎么会这么随便地放在这间屋子里？”洛书正在翻看这些书籍和文件，疑惑地问。
“也许这是一种筛选呢？”
“筛选？”他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书，抬起头。
白明离似乎对屋中的情形并不惊讶。
“平常人只会在心里感慨一下设计得很有意思，也就结束了，根本不会有任何深入调查的想法。那么，什么人才会在发现了小镇的这些设计之后寻根究底呢？”
“像我们一样，一开始就是为了查清‘谜底’而来的人。”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白明离走到窗侧，靠着窗棱看向窗外。
“没错。小镇为了契合异邦风格，各处都有赫里汀的神庭教义。我想就是将某些语句通过加密藏在教义里，来蛊惑深陷绝望的特定之人。而受到蛊惑的人会主动来深入了解这个小镇，从而找到这个房间，成为被筛选出来的人。”
洛书拿起另一个文件翻看，紧接着说：
“这些文件是对离魂能量的非法研究，他们是在找同谋。我们会来调查是因为那个大叔，所以他也是被筛选出的人之一。他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失魂落魄，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但根据这些书来推测，更可能是因为，他的家中有人受离魂的困扰，或者说有人身患绝症，而他想依靠离魂来让家人活下来，这也正是他会被蛊惑的原因。”
“正是如此。”
“但有一个问题，幕后之人要怎么确保被筛选出的人真的会加入他们，而不是举报？更何况这个地方离警局那么近。”洛书看向白明离，面带疑惑。
“这些可算不上证据，说是恶作剧、说是小镇设计的一部分都可以，那些书没有出版，甚至连宣扬极端思想都算不上。真正可以当作证据的部分，想必一旦接触就会受他们掌控。这个世界上让人闭嘴的方法多得是，威逼利诱，总有一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做事。” 白明离回望他，给出解释。
“看来今晚我们来的时候，要做一番乔装打扮了。”他看起来跃跃欲试，浅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么期待？你想扮成什么样子？”白明离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当然是……不可言说的黑袍人。我们需要比反派更像反派的出场印象，黑袍人二号。”
“怎么连我的身份也一起确定了？好吧，黑袍人一号。”白明离笑着接受了他给的设定，继续没说完的话。
“至于离警局近，于幕后之人而言恐怕也不是坏事，反倒有利。这个小镇的设计全部只是为了拉拢诱骗他人入伙，做非法研究的基地并不在此处，所以根本不怕会被发现什么。只有即将被诱骗的人，会因为警局在附近受到影响。他们因绝望而被蛊惑，并不是丧失良知。离魂对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想必他们也知道。
“试想一下，他们在路过警局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人在内心崩溃纠结、摇摆不定的时候，往往更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可能一开始还没想加入，在看到警局的时候，受到道德感的煎熬而强迫自己去和盘托出；实际上却根本做不到，反而在崩溃之后突破了心里的底线。这时候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潜意识忽略了这种非法研究大概率根本救不了任何人的事实，脑海里只剩下了‘加入他们，才能救我想救的人’这种想法。”
“我们能找到他吗？那个大叔，现在阻止他应该还来得及。他已经走投无路了，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经历怎样的抉择，我们得帮帮他。”洛书蹙着眉，很是担忧。
“会的，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小剧场4：
呆作者承某：采访一下，怎么做到说谎话脸不红？
梨：我说了什么谎？（疑惑）
承某：（居然是真心那么觉得吗，你这家伙，滤镜有八百米厚）
承某：没什么，你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心若幻灭，神情不属 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