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春雪,阳光透过云层,半死不活的露出几分微弱的光,雪在一点点的落,与微光混合在一起,透着窗纱能看到冒着新绿的芽撒上了金光,浇灌着大地。
天并不暖和,裴厌捧着手炉,身上裹着一张毯子,就那样缩在摇椅上,与悠闲靠在对面的池修竹扯破了天。
两个人嘴上没个忌讳,皇宫里面哪位被他们翻来覆去的调侃了一遍,还觉得不过瘾,又将楚稷拉出来说了一遍,这种天气下没人愿意出去,就干聊。
明明没喝酒的人,聊到最后却和醉了一般,什么都往外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登上相位,也就没有和楚稷有那些后面的牵扯,只是和池修竹凑在一起,大言不惭的说着楚稷那人的各种不好。
又说他觉得这人就应该躺在床上,不知道冷着脸嘴硬的人亲上去之后是不是会说些好话……
想到这里,裴厌的心思显然跑偏了一点,当年的胡言后来全部成了真,但其实这人亲上去也没几句好话,不过那看似凉薄的人,却有一张温热的唇,柔软且湿润……
裴厌摇了一下头,看着街上那许久未曾见却让他印象深刻的人影,继续回想了下去。
那时池修竹说起了一个人,在池修竹嘴中,那人心肠歹毒,惯使得一双狠厉手段,在那人眼中,没有敌人与友人之分,只要是个活物,最后都能被那人用来炼蛊。
那也是裴厌第一次知道,池修竹身上是有蛊毒的,渗入心肺,已经无药可救,只能使些手段压制一二,偷些时日存活于世。
后来他奉命巡查南方,临走前池修竹将自己的铭佩塞给了他,说是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那块铭佩却也真的救了他一命,那是他路过信陵之时,在半途中遇到截杀,自己和侍从走散,一时间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见人烟稀少,似是一处峡谷。
明明正值盛夏,应是个万物葱茏的时节,太阳炽热的炙烤着大地,裴厌站在峡谷前,看着几近枯死的植物,却无端的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疯子,那人身着奇装,身上挂着几条彩色的绳子,系着大大小小好几个口袋,脸被一块黑巾蒙住,只能看到颈侧有一块黑色的疤痕,像是胎记,又像是刺青。
只能看出黑乎乎一团,与现在出现在大街上的这人对上了号。
裴厌一只手扶着柱子,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稍微藏了藏。
是他。
裴厌倒也不是十分震惊,毕竟台州与信陵相隔并不远,能使得一手好蛊的人,也只能是信陵出来的那群人,他只是在想,这人当时看着就有些阴暗,但那里也有规矩,无故不能离谷。
这人如今出现在这里,又牵扯上了楚旭,莫不是有什么旁的谋划。
这件事情还是要告知池修竹一声才是。
他看了一会,然后招了招手:“走吧殿下,后面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楚迢早就想回去了,但是又觉得莫名其妙:“这就走了?人都出现了,抓起来啊!”
裴厌摇了摇头:“那人身上一身的毒,光是碰他一下可能都会染上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目前没必要和他纠缠。”
听到这话,楚迢完全是一副“你又认识了”的眼神,他这个时候还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沈宴开会认识楚旭,明明一个几乎从未入长朔,一个几乎从未出过长朔,这两个人认识本来就已经奇怪的了。
而且当时他皇兄说什么,这人的身份,可以去问池掌柜……所以他与池掌柜也是相熟的?
不仅如此,就他方才随机应变露出来的那一手,楚迢这个时候才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小瞧了眼前这个人了。
也对,是自己有些急了,觉得自那个人走后,他皇兄身边就不会再有应该出现的人了,猛然看见一个,只会觉得都不如他,但不管怎么说,他皇兄选择谁,那是皇兄的自由。
而他皇兄又何曾看错过人呢?
他只是气,为另一个永远见不到的人置气,自此以后,爱他的人不再爱他,哪怕说再多的缘由,也抵不过一个,时过境迁。
楚迢莫名觉得有些凄凉,他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同裴厌下了楼。
裴厌自然不知道这小孩心中在为自己默哀,下面的那人已经不知了去向,只剩下楚旭一个人躺在那里,血从他的脑袋中缓缓流出,阳光洒下,交相辉映,自那人离去,楚旭再无任何动作。
裴厌也没有去看,因为不用去看。
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楚旭都没有活路。
……
次日,有车队迎着北方而去,踏落满地的繁花,在葱茏的丛林中留下一串串足迹。
人间正是芳菲时,骄阳四射,绿叶都带上了几分金光,折到了每个路过之人的眼中,映照的山河壮阔。
中间的马车装饰华贵,里面却别有洞天,简直能让人怀疑不是一个地方,阳光透过马车被掀开的窗落在里面,有人有人摇着扇子一副悠闲模样,而有人伸出手在裴厌面前晃了一下:“阿宴,回神了,在想什么?”
这句阿宴倒是不知道有没有落到对方耳中,但一定是落到了楚迢耳中的,他闻言停下了摇扇子的手,神色有些古怪的在裴厌脸上划过一圈,最后生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他皇兄这是叫什么呢?
阿宴?阿厌?
他的目光折到楚稷脸上,啧啧了两声,害怕楚稷看过来,立马又将目光移开,只是心道:
皇兄不会是将这人当成了那人的替身吧!
他虽不喜想让皇兄忘记那个人,但若只是替身,却也对谁都不公平。
况且这两人名字叫起来也有几分相似,他不敢说话,只是手中的扇子摇的快了一些。
“阿宴?”楚稷语气温柔,又喊了一声,才将裴厌的魂喊回来。
他坐在楚稷身旁,闻言抬眼看向楚稷,一脸的无辜:“怎么了?”
“听闻昨日楚旭死在大街之上,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
裴厌哦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楚迢,楚迢目光未曾来得及躲开,瞬间和裴厌凑在一起,一肚子的事情全部涌了上来,偏偏他又说不得,活生生的憋成了个哑巴,连忙转了头过去。
“此事并不好说,怕是有心之人有旁的什么想法,但如果只是那人的话,也并不应该是针对谁才是。”
“所以你看到了一个‘真凶’,却怀疑他的背后另有他人?”
裴厌点了点头,道了句是,然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从南往北,一路而去,裴厌有时候坐的累了,还能和楚稷一同骑一会马,又有楚迢给他们玩,回京的路上倒也不算难熬。
走了近一个月,终于算是看见了明德门的影子,彼时楚迢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盘棋,摆了要与楚稷下,结果被楚稷三两下解决,抱着扇子去找他身边的人玩去了。
待楚迢离开了马车,裴厌一屁股坐在原先楚迢的位置上,与楚稷对立,他伸手摸过棋盘上四处零落的棋子。
楚迢这一盘棋下的着实不怎么样,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平日里有多么不学无术,但裴厌却发现其中有几手棋,也是带着些精妙的,不像是楚迢的水平。
楚稷慢慢的将棋往回收,他看着裴厌的动作:“我们也来一盘?”
棋子在裴厌手中发出碰撞,噼里啪啦的响着,闻言裴厌抬起头,笑道:“行啊,但我先说好了,我许久未曾摸过棋子,早就手生了,你不能欺负我。”
楚稷眼底含笑看着裴厌作妖,裴厌毫不畏惧的将白棋拖到了自己眼前:“我先下。”
“要不再让你几子?”
“那倒不必。”裴厌落子小目,“免得你说我欺负你。”
楚稷棋子紧跟着落下,两个人不分上下,到了最后,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局势十分焦灼,楚稷在一处落下一子,本意是为了挡着裴厌的进攻,谁知道裴厌在这个时候不进反退,反而让楚稷的阻挡完全没了作用。
虽然取得了一点小小的优势,但裴厌的神色也没有就此放松下来,他和楚稷纠缠了小半辈子,两个人早就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性子了。
这一点投机取巧偷来的优势,很快就会被楚稷发现并且回击。
裴厌看着自己陷入危局的棋,突然生出了一种当年局势再现的感觉,风平浪静的顺利之下,真正的局势被一点点的掀开,才能发现周围是四面围堵。
退不得,也进不去,而唯一的出路……唯一的出路……
裴厌拿起一颗棋子,缓缓的在一处落下,棋局瞬间逆转颠倒……其实当时应该是有出路的,不是自己没看到,只是他做不到而已。
楚稷没有继续落子,他只是看着如今的棋局,尤其是裴厌方才落下的那颗棋子,很快的就明白了裴厌的意思。
两个人与其说是对弈切磋,不如说是一起回望着曾经,在那个不想提起的过往中,寻找着一个合适的答案。
裴厌呼出一口气:“殿下,还下吗?”
“这手虽有优势,却也有风险,你这一步,弄不好比众叛亲离还要严重。”
“人都是死过一次的了,众叛亲离……”裴厌呵呵笑了一下,“能比的伤粉身碎骨更疼吗?”
这不是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所以楚稷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没头没尾的道:“那杯酒,并没有毒。”
“但那个情况下,我活不了。”似乎不论楚稷说什么,裴厌都能在下一刻找到楚稷言语中的重点,并且顺着楚稷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那粘稠的血似乎又在他心中滴落,一点一点,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与楚稷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冷的刺骨。
他当然知道楚稷说的是哪杯酒,那时候他全身只有抵触,疼的要命,哪里还有旁的功夫去寻找其他的答案,所以也就不曾看到,那几乎被黑暗笼罩的牢房里面,楚稷睁着一双泛红的双眼,似乎能滴得出血来。
所以楚稷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亲眼看着自己死在他的面前,他是不是,十分难过呢?
他想着想着,手已经伸到了楚稷的脸上,这人的脸有几分微凉,在自己手心的包裹下,微凉很快变为温热。
裴厌道:“我想着,是我自己棋差一招,所以栽了我也认,不如就用死将你先撇开,反正只要你活着,就一定会有其他办法,所以我是甘愿去死的。”
楚稷的手覆上了裴厌的手背,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染上了哭腔:“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
“不说了。”裴厌抽过手,连看楚稷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放在那盘棋上,“你觉得,如今的局,还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方式吗?”
楚稷手中捻着一颗黑棋,目光也移到了棋盘之上,他道:“棋盘且大着呢,我现在看不出来,不代表就无破解之法。”
“那我也帮你看看。”
裴厌说完就往前凑了凑,两个人一同看起棋来,也算是和谐。
一炷香后,裴厌拿起一颗子,想试着落下再看,谁曾想外面马嘶鸣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到了,带着马车一起抖了几抖,差点倾倒,裴厌被摔了一下,腰砸在了棋盘的一角,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看这棋,棋子已经四处散落,连一点当时的影子也没有了。
突然就写好了……下一章等我再憋一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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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魂兮魂兮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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