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有些懊恼的看了一眼散落的棋子,就算可以复盘,但他方才想好的那一步,却是已经想不起来了,真是可惜了些。
他捂着自己的腰窝,见楚稷伸手推开了马车的门,外面徐悟支着剑,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压倒在了地上。
裴厌跟着走了出去,倒也没有先注意那被压倒的人,反而抬头看向了那十分恢弘的城门,门上三个大字被阳光照的熠熠生辉。
城墙上站着一队人马,竖着鲜红的旗帜,一路排开,向着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延续而去。
裴厌伸手遮了遮射下来的日光,那城门大开,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此刻大多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他们身上,见楚稷出来,有人高喊了一句殿下千岁,然后便跪倒了一片。
而那被徐悟压着的人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星子,抬起眼怒瞪着楚稷,大有一副找死的模样。
“殿下,正是这人方才突然冲出来,想用身子拦住马车,这才让殿下与公子受了惊。”
楚稷缓步走下了马车,裴厌就站在楚稷的身边,他嘶了一声,转头看见了楚稷墨一般的脸色,只觉得这人简直是没脑子。
他没有说话,只听楚稷开口:“这是作何?若有什么冤屈,可以上报官府,自有人处理。”
那人没有挣扎,冷笑一声:“我呸!你们这群官官相护的狗东西,说的好听,一个个贪赃枉法的时候乐得其所,若真有了谁,还不是看谁钱多,看谁官高!什么明理,皆都是屁话!尤其是你们这些姓楚的皇室,端坐高台,看着光鲜亮丽,做的不过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最该死的应该是你们才对!”
裴厌依旧沉默,他只是看着那个年轻人。
年纪大概是将近三十,身上衣着看来是个普通的百姓,骂的话着实难听了一些,但若是让裴厌指摘,他也说不出来什么不对,毕竟这人只是将如今的局势说出来了而已。
话没错,但方式错了,所以只能造就一场悲剧。
礼崩乐坏,对于高位者来说,却再畅快不过,而不论如何,规矩是不能乱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在没有能力创造规矩之前,就要遵守现有的规矩。这是裴厌从一开始就明白的道理,所以他能蛰伏多年,眼睁睁的看着更多的东西持续腐烂下去而无动于衷。
说起来,其实自己也从未曾做过什么,所以在回来之后能听到那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裴厌也是欣喜的。
烈日炙烤着大地,大庭广众之下,楚稷无法直接堵了人的嘴,但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今日因为得知楚稷回京前来相迎的达官贵族,心中肯定多少都会有些芥蒂。
这种情况下,甚至不需要楚稷出手,有的是人想抢着处理,届时不论这人最终是要做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亏本买卖。
裴厌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听下去,只是拉了一下楚稷的袖子。
楚稷朝着徐悟摆了摆手,示意让徐悟将人松开。
那人或许是腿被压麻了,顺势瘫坐在了地上,嘴里面依旧不干不净的骂着什么,骂着骂着,就哭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裴厌懒得去看,明德门中隐约能看见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摄政王。
他依旧是那副书生的扮相,将人模狗样一词展现的淋漓尽致,一路出了城门,停在了楚稷眼前。
邱尽落或许是想给楚稷见礼的,但目光在见到裴厌的那一刻呆滞了不少,裴厌懒得同他继续周旋,轻飘飘的拱了一下手,就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之后他一直缩在楚稷身边,就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假意叙旧,阳光照在身上,听得裴厌甚至有些犯困,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他东张西望而去,看到了邱尽落身后站的人。
这群人中,大多都是熟面孔,有几个人在当时为了攀上他,可谓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甚至连相府的门都没有进去,如今转身投人,倒是方便。
不过是些鼠辈,裴厌平常就看不上的人,如今依旧看不上,也难为邱尽落将这群人带在身边,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
裴厌听着他们没完没了的话,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扯了一下楚稷的袖子:“殿下,我好困啊,好想睡觉。”
楚稷本在假笑着听邱尽落说近日朝堂中的事情,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尽被裴厌吸引了去。
他轻轻的在裴厌手背上拍了一把:“别闹。”
言语虽然犀利,一副容颜也尽量摆出来严厉的模样,但谁都能看出来,楚稷根本不是在训斥裴厌。
楚稷说完,只见裴厌松了手,又打了一个哈欠,他撅了一下嘴:“那我自己找地方休息去了,殿下尽管忙好了。”
这话说完,他还真就当着二殿下和摄政的面大步向前走了去,仅是这一个动作,就足够让在场诸多人目瞪口呆。
邱尽落眉头皱的更紧:“殿下,沈公子似乎比当时要更加放肆,这于礼不合。”
说这话时裴厌恰好路过邱尽落身边,他轻轻一笑,就站定在那里,声音恰好是楚稷和邱尽落可以听到的大小。
“摄政王这话说的,只可惜我不是哪家的千金,否则现在怕是早就成为二皇子妃,如此摄政应该不仅不会说不合礼数,反而还要恭恭敬敬的朝我行礼,迎我入城了吧。”
楚稷微愣了一下,神色舒展。
裴厌叹了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抬眸却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瞬间就不想和邱尽落废话了。
“殿下,我看到熟人了,先过去打个招呼。”
“去吧。”楚稷的目光一直放在裴厌身上,裴厌刚说完,楚稷就知道他要去找谁了,他给了徐悟一个眼神,徐悟十分熟练的跟了上去,距离他几步开外。
闹到现在,所有人几乎全部忽略了地上躺着哭嚎的人,裴厌走后,楚稷也和邱尽落缓缓进了城,其他人自然也就散了。
而当人群几乎彻底散尽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他缓缓地蹲在那人身旁,不知道同那人说了些什么,只是短短几句,那人瞬间停下了哭声,只留下脸上依旧挂着未干的泪痕,呆滞的看着少年。
……
裴厌自然是看到了能和他搅在一起的人,他朝着池修竹挥了挥手,直到走至池修竹身边的时候,他这才看到池修竹身后还跟着楼鑫。
裴厌走到了楼鑫身边:“你先我一步来这长朔,觉得这里如何?”
楼鑫看了一眼池修竹,池修竹挑了挑眉,楼鑫伸手揽住裴厌的肩,声音却压低了一点:“我觉得不如江南,这里虽然也繁华,但是总给我一种很是压抑的感觉,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感觉这里大多数人都有些问题,尤其是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达官贵族。”
裴厌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看来有些东西已经逐渐开始浮上了表面,只是如此下去,有些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楼鑫长叹道:“纸醉金迷啊……”
话脱口而出他才发觉不对,想到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楼鑫下意识看了池修竹一眼,只见池修竹微微眯着眼睛,唇上是挂着笑,但楼鑫却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笑意,反而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只让人觉得胆寒。
楼鑫瞬间噤了声。
裴厌却笑的更大声了:“这还不好吗?楼公子自小风流,见多识广,想来这长朔的富贵也迷不住你的眼吧。”
楼鑫手在裴厌肩上拍了一下,给裴厌使眼色,示意他也小声点。
裴厌假装不解,只是顺着他的目光叫了一声:“这位是池掌柜吧,久仰大名。”
池修竹淡淡的嗯了一声,摆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裴厌便与楼鑫说小话,声音恰好也是能让池修竹听到的。
“我先前以为能被称一声掌柜的,尤其是如此有钱的掌柜,怎么说都应该是膀大腰粗,貌若……”话没说完,裴厌自个先笑了起来,“水桶一般,哈哈哈哈哈哈,怎得如今一见,竟是个比楼兄你还风流的少年……”
放肆的结果就是不痛不痒的得了池修竹一个白眼,让裴厌更加嘚瑟了。
醉花楼中来往人群很多,三教九流应有尽有,一眼望去,谁也不知道会从混乱的人群之中钻出来什么大人物。
几人被恭敬的迎上了三楼,所有喧闹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隔绝了开,只剩下眼前仿若小桥流水人家的幽静。
这是一个很少有人踏足的地方,也是后来裴厌和池修竹混熟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处也是池修竹的产业。
这位大宣最出名的商人,其实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有能耐。
屋中早有人摆好茶盏,见池修竹来,几个侍女缓缓退了出去,只将地方留给三人。
楼鑫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裴厌走进了这处私人的地方,一瞬间有些迷茫。
池修竹坐在主位上朝着两人扬了一下头,裴厌自然不会与池修竹客气,他拉着楼鑫轻车熟路的坐了,然后歪头道:“池掌柜这是要关起门来与我们说些什么呢?”
池修竹淡淡的看着他,又看一眼楼鑫,眼神中的意思很是明显。
信,还是不信?
也很简单,若是信,那么日后楼鑫就是他们的人,若是不信,楼鑫今日绝对走不出这里。
裴厌啧了一声,摇了一下头:“我看这里布置的很是典雅,这是要我们欣赏美景?还是别有什么所图?”
可信,但不可全信。
摇头,是为不杀,说明可信,但裴厌没有直接言明自己身份,而是如此委婉周转,是为不可全信。
既如此,池修竹大手一挥,一点也不掩饰的道:“楼鑫,你出去。”
楼鑫蓦然听到如此吩咐,又想裴厌如此大胆,只觉要完,不论哪个方面,他和他兄弟都要完,他带着几分怯意的看了池修竹一眼,脑子转了一圈道:“掌柜,我这兄弟平常就是心直口快了些,但也没什么坏心思,他跟着二殿下初来乍到,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也别和他计较。”
“小公子。”池修竹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了烟杆,他半眯着眼睛,摆足了奸商的模样,“你觉得我在长朔这么久,有没有和二殿下抗衡的实力呢?”
旁边煮开了茶,水雾顺着玉壶上窜,与池修竹手中的烟雾缭绕在一处,逐渐飘摇而上。
雾气飘渺中,楼鑫也没发现平常说个不停的沈宴开此刻却出奇的安静,他只能为兄弟操碎了心。
而楼鑫知道,这或许又是一个选择的岔路口,久闻池掌柜与裴相的话本密谈,如今那位身死魂消,独留下一堆与他牵扯之人,若是再牵扯上二殿下,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难说。
那自己呢?这盘根错节的长朔,自己应该攀上什么势力才能走到最后?又是否要执意为了沈宴开得罪这位?
楼鑫就着白雾去看池修竹,那模样忽隐忽现,让人看不真切,连带他背后的势力,也并不真切。
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时间处境却都是不等他的,他在如此场景之下竟出了一身冷汗,凉意遍布全身,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促催他快点回答,催乱了他的思维,他硬着头皮道:“池掌柜鼎鼎大名遍布各地,自是有能耐的,我这朋友在您眼中虽不值一提,但人命总也是关天的,还望掌柜手下留情。”
于是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腾腾冒着的热气,燃着的香折断了半截,香灰打落在桌上,被一只手拂去。
那只手在空中挥了挥,雾气散开,仿若拨云见日,景象清晰了些,裴厌的笑声传了出来:“如何?”
池修竹懒懒的换了一边靠着:“蠢是蠢了点,倒也还算有点义气。”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人。”
池修竹唏嘘一声:“本就不喜欢,生意人要那么多义气做什么?”
裴厌只笑,却不与他说了,他拍了拍楼鑫的肩:“我与他有些交集,也算相熟,他有意栽培你,你不必如此紧张。”
楼鑫:?
合着刚才就我一个人被你们玩?
重点在于沈宴开如何能认识池修竹?他怎么不清楚,若是沈宴开真的有这种关系,还需要龟缩在沈家?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似乎从某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就悄悄的发生了变化,而自己却怎么也窥不破这层迷雾。
“行了,话说的那么好听,我如何就想着栽培他了?”池修竹摆摆手:“有事要议,你出去等着。”
待楼鑫出去,裴厌收起了方才玩闹的神情,只问:“今日那人是你们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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